教室后门被踹开的瞬间，粉笔灰簌簌落在周妄的校服领口。

他单手拎着书包甩在肩上，另一只手还在蹭破皮的指节上摩挲。前排几个女生慌忙缩起脖子，仿佛他拎的不是帆布包，而是把沾血的砍刀。

“周妄！”班主任老李的保温杯重重磕在讲台，“你当菜市场遛弯呢？”

后排传来几声闷笑，周妄眯眼扫过去，笑声立刻冻成冰碴。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空位，却被老李用教案拦在半路：“往哪儿钻？你的新座位在这儿——”

木质讲台被敲得咚咚响，粉笔槽里跳出一截断掉的蓝色粉笔，骨碌碌滚到第三排正中央。那里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后颈挺得笔直，像株雪地里孤零零的冷杉。

“谢亦时，从今天起你带带他。”老李拧开保温杯，枸杞随着吞咽声上下浮动，“月考数学再考28分，教导主任就要把我泡在福尔马林里当标本了。”

书包砸在桌面的动静让前排女生哆嗦了一下。周妄大剌剌瘫进椅子，两条长腿嚣张地岔开，膝盖故意撞上旁边人的校裤。谢亦时正在写题的手顿了顿，笔尖在导数符号上洇开墨点。

“喂。”周妄歪头凑近他耳畔，“听说你次次年级第一？”带着烟草味的热气拂过对方耳垂，“这么爱当好人，不如帮我写作业？”

谢亦时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锐响。周妄以为他要发火，却见这人目不斜视地走向讲台：“老师，最后一题题干有误，函数定义域应该限制在(0,π/2)。”

老李的枸杞卡在喉咙里，咳得满面通红。

周妄盯着那道清瘦背影，舌尖顶了顶腮帮。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抖落金光，谢亦时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锁骨下方淡青的血管。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痒，摸出根烟在指尖转了两圈，最后却塞回了裤兜。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周妄正趴在桌上补觉。朦胧间闻到淡淡的雪松香，睁开眼看见谢亦时在整理错题本，袖口露出半截苍白手腕，青色血管随着翻页的动作若隐若现。

“装什么用功。”周妄用笔帽戳他手背，“年级第一还刷题？”

“十二道大题错四道的人没资格说话。”谢亦时合上笔记本，月光从窗外淌进来，把他睫毛染成银灰色，“明天开始，放学后补习。”

周妄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你他妈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他踹开椅子站起来，黑色耳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子最烦你们这种——”

“周妄。”谢亦时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像冻在深潭里的黑曜石，“你打架的时候，其实在害怕吧？”

走廊的声控灯倏然熄灭。

周妄的拳头擦着谢亦时耳畔砸在墙上，石膏粉簌簌落在两人肩头。他闻到对方领口飘来的消毒水味，混着自己指节渗出的血腥气，在黑暗里发酵成某种危险的催化剂。

“你懂个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亦时摸出创可贴拍在他渗血的指关节上：“明天带三角函数笔记来。”转身离开时，白色衣摆扫过周妄的手背，“还有，烟草会加速毛细血管收缩，不利于伤口愈合。”

周妄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融进走廊尽头的夜色。指尖创可贴散发着薄荷凉意，他突然抬脚踹飞了墙角的易拉罐。铝罐撞在消防栓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像极了胸腔里某种无处安放的躁动。

废弃教室的木门吱呀作响，周妄叼着烟蹲在窗台上，看谢亦时在黑板写公式。粉笔灰落在他睫毛上，随着眨眼扑簌簌往下掉。

“喂。”周妄把烟蒂按灭在窗框，“这道题选C对不对？”

“概率题没有绝对答案。”谢亦时抬手擦掉错误步骤，腕骨在夕阳下凸起凌厉的弧度，“就像你上周揍职高那群人，也不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吧？”

周妄的校服外套突然兜头罩在谢亦时脸上。

“少自以为是。”他跳下窗台，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老子就是手痒想揍人。”

谢亦时扯下外套，发现内衬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试卷。59分的数学卷子上，压轴题解题步骤被人用红笔仔细批注，字迹锋利得能割破纸张——正是他上周丢失的教案本字迹。

暮色从生锈的铁窗漫进来，为少年通红的耳廓镀上金边。谢亦时把试卷叠好塞回外套口袋，突然觉得蝉鸣声太吵，吵得他握粉笔的手心渗出薄汗。

远处南山的轮廓渐渐隐入雾霭，像极了试卷上那个被反复涂改的函数图像。周妄对着山的方向吐出烟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山顶的观测站能看到猎户座星云。”

“这么了解？”他故意把烟圈吹向对方，“常和姑娘去？”

谢亦时摘下眼镜擦拭，雾气蒙住他眼底的波动：“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他转身继续写板书，粉笔却“啪”地断成两截，“后来他跟着星云一起消失了。”

周妄的烟蒂烫到了手指。他怔怔看着谢亦时垂落的肩膀，那截雪白的后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暮色愈发浓稠，将两个影子揉成一团模糊的墨迹。

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时，周妄突然抓起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画了颗五角星：“喏，你的猎户座。”他笑得嚣张，眼底却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等小爷考及格，带你去南山看真的。”

谢亦时望着那颗扭曲的星星，忽然发现周妄的虎口有道月牙状的疤。风裹着远山的雾气涌进来，把少年人的心跳吹成鼓噪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