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如纱，轻柔地笼罩着破败的庭院。魏无羡那声"这位公子，你认得我？"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蓝忘机的心脏。

他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眼前人一颦一笑都是他朝思暮想的模样，唯独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全是陌生。

"魏婴。"蓝忘机轻唤，声音像是怕惊散一场易碎的梦。

魏无羡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几步。他走动时身形轻飘飘的，月光能隐约穿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这位公子生得真好看。"魏无羡笑嘻嘻地绕着蓝忘机转了一圈，红色发带随风扬起，"就是板着脸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讨厌的家伙——蓝家人都这么不苟言笑吗？"

蓝忘机呼吸一滞。魏无羡记得蓝家，却不记得他。

"魏无羡！"一声怒喝从院门口炸响。金凌带着一众金氏修士冲进来，岁华剑直指魏无羡咽喉，"果然是你！"

蓝忘机身形一闪，挡在两人之间："金凌，收剑。"

"含光君？"金凌先是一愣，继而更怒，"您让开！我要问他，当年我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后探出头，满脸困惑："小公子，你父母是谁啊？我害死的人太多，记不清了。"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金凌心口。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岁华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却穿过了那片虚无。

"魏婴，"他声音低沉，"你现在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魏无羡歪着头想了想："唔...好像是在不夜天跟人打架？江澄那小子又跟我吵什么来着..."他突然瞪大眼睛，"等等，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夜风骤停，满院寂然。

金凌踉跄后退一步，嘴唇颤抖："你...你真的只是...鬼魂？"

"看样子是咯。"魏无羡耸耸肩，身体随着这个动作泛起涟漪般的微光，"不过我这样的残魂能显形也是稀奇。"他突然凑近金凌，笑得狡黠，"小公子，你长得挺像江厌离啊，该不会是..."

金凌猛地后退："不许提我母亲的名字！"

魏无羡的笑容突然凝固。他的瞳孔剧烈收缩，透明的身体像风中的烛火般明灭不定，红色发带无风自动。

"魏婴！"蓝忘机急唤，迅速取出一张安魂符抛向魏无羡眉心。符纸悬停发光，魏无羡的身影这才重新凝聚，却比先前更加透明。

他茫然地按着心口："奇怪，刚才突然很难受..."

蓝忘机收回微微发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穿过魏无羡身体时冰凉的触感："先离开这里。"

"含光君要带他去哪？"金凌急道，"他明明就是魏无羡！"

"是，也不是。"蓝忘机凝视着魏无羡好奇打量四周的模样，声音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记忆停留在身死之前，不记得之后被莫玄羽献舍重生的事。"

金凌如遭雷击："那他也...不记得观音庙..."

蓝忘机微不可察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魏无羡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插到两人中间："你们打什么哑谜呢？"他朝金凌眨眨眼，"小仙子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子也是你能叫的！"金凌瞬间炸毛，却突然愣住，"等等...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这是大梵山之后才..."

话未说完，魏无羡的身影又开始闪烁。蓝忘机当机立断："去镇上客栈，明日再议。"

金凌咬了咬唇，弯腰捡起剑："我跟你们一起。"

去客栈的路上，魏无羡飘在蓝忘机身侧，时不时伸手去碰路边的野花——手指穿过花瓣，他就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蓝湛，"他突然凑近，"我能不能骑你的小苹果？"

蓝忘机脚步一顿："...你记得小苹果？"

"啊？"魏无羡自己也愣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他苦恼地抓抓头发，"脑子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画面闪过，比如你抱着只兔子..."

蓝忘机呼吸微乱。那是他们在云深不知处养过的兔子。

客栈灯火通明，老板见到蓝忘机立刻腾出最好的上房。金凌吩咐金家修士在外警戒，自己却坐立不安地在房里踱步。

魏无羡正研究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有意思，我能穿过木头，却碰得到笛子。"他拿起桌上的苹果抛了抛，"还能碰到这个！"说着"咔嚓"咬了一口。

金凌瞪大眼睛："鬼魂还能吃东西？"

"理论上不能。"魏无羡笑嘻嘻道，"所以我猜我不是普通鬼魂。"他突然把苹果朝金凌扔去，"接着！"

金凌手忙脚乱接住，发现苹果完好无损——方才被咬的缺口竟然消失了。

蓝忘机眸光一沉："实体接触会消耗你的魂魄。"

"被发现了？"魏无羡吐吐舌头，"怪不得刚才扶墙时有点头晕。"他飘到蓝忘机面前，突然伸手想碰对方抹额，手指却穿了过去，"啧，可惜。"

蓝忘机耳尖微红，却站着没动，任由那透明的手指在自己额前徒劳地比划。

金凌看着这一幕，突然转身冲出房门。魏无羡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奇怪，我总觉得该叫他'如兰'才对..."

蓝忘机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啊？"魏无羡自己也愣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窗外传来金凌训斥下属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魏无羡望向那个方向，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蓝湛，我是不是...欠那孩子很多？"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蓝忘机指尖一颤。他轻声道："明日启程去姑苏，兄长或许有办法。"

魏无羡突然飘到床边，四仰八叉地躺下——虽然根本压不皱被褥："你们家的作息真是一点没变。"他望着帐顶，突然轻声道，"蓝湛，如果我真是残魂，迟早会散的吧？"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蓝忘机背对着他站得笔直："不会。"

"这么肯定？"

"嗯。"

魏无羡侧过身，支着脑袋看蓝忘机挺直的背影："含光君还是这么不爱说话。"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耳朵红了哦。"

蓝忘机身形微僵。

魏无羡得逞般笑起来，笑声清朗如昔。他飘到蓝忘机面前，歪着头打量对方微红的耳尖："我们真的只是同窗？那我为什么觉得..."他伸手虚抚过蓝忘机的眉眼，"好像曾经离你这样近过？"

蓝忘机呼吸一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他应该告诉魏无羡真相吗？告诉他他们曾在玄武洞中共历生死，在乱葬岗上琴笛合鸣，在观音庙里互诉衷肠？可眼前这个魏无羡连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都不知道...

"蓝湛，"魏无羡突然凑得更近，虽然触碰不到，却做了个贴额的姿势，"你身上有好闻的檀香味。"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蓝忘机心跳加速。他微微闭眼，仿佛真的能感受到魏无羡的体温。

"我困了。"魏无羡突然退开，打了个哈欠，"鬼魂也会困，稀奇吧？"他飘回床上，蜷成一团，"蓝湛，你能不能弹首曲子给我听？就...你刚才在院子里弹的那个。"

蓝忘机轻轻颔首，取出忘机琴置于膝上。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忘羡》的旋律流淌而出——这是他为魏无羡作的曲子。

琴声中，魏无羡的身影渐渐安稳下来，不再若隐若现。他闭着眼睛微笑："真好听...好像专门为我写的一样..."

蓝忘机指尖微顿，眼中泛起涟漪般的温柔。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床上的身影已经睡去，呼吸均匀。蓝忘机轻手轻脚地将安魂符放在枕边，又解下抹额，小心翼翼地虚盖在魏无羡身上——虽然触碰不到，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亲近的守护。

门外，金凌抱着剑靠墙而坐，泪水无声地砸在岁华剑鞘上。屋内传来的琴声他认得，那是大梵山之夜，含光君为魏无羡弹过的曲子。

月光透过窗棂，将房内房外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