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锈锁与钥匙
秋雨连绵的第七天,江临川的自行车铃铛在厂区小道上发出破碎的声响。他缩着脖子将厂报塞进信箱,指节触到金属边缘时泛起冻疮的刺痛。自从那晚在林云州楼下被拒,他的生活重新坠入黑暗,如同暗房里未显影的胶片,只剩浓稠的墨色在眼前晕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鼻腔里游走,提醒着他的不堪与狼狈。
印刷厂车间的油墨味愈发刺鼻,搅拌机的轰鸣声中,工友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江,厂长叫你去办公室。”江临川的心脏猛地悬起,匿名信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那些关于“变态”“恶心”的辱骂仿佛化作实体,正顺着他的喉咙往下灌。他感觉胃部一阵痉挛,仿佛要将隔夜的酸水都呕出来。他强迫自己迈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每一步都像是走向刑场。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江临川看见林云州的父亲正与厂长低声交谈。林父军绿色的中山装笔挺得像块铁板,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最近厂里风言风语太多,”林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江临川这种品行不端的员工,还是尽早处理为好。”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江临川的心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是给所有人带来麻烦的根源。
江临川的手死死攥住门框,指甲在木质表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厂长瞥见他,皱着眉招了招手:“小江啊,你也听到了,最近厂里效益不好,只能先让你停工一段时间......”后面的话像被揉碎的纸屑,在江临川耳边嗡嗡作响。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拖把桶,污水在地上漫成一片黑色的海。那污水倒映着他扭曲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滩污秽,被人厌恶、唾弃,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暴雨倾盆而下的傍晚,江临川蹲在暗房门口,雨水顺着头发滴进领口。他摸出藏在砖缝里的备用钥匙,却发现锁孔里被人塞进了生锈的铁钉。暗红色的铁锈混着雨水往下淌,像极了他破碎的心口不断渗出的血。他用石头疯狂砸向铁锁,指节被划出一道道血痕,直到邻居大妈举着伞冲出来:“作孽哟!大晚上的敲什么丧门!”他望着大妈厌恶的眼神,突然停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他开始厌恶自己的执着,厌恶自己对那间暗房、对林云州的执念,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林云州被关在家里的第十三天,终于撬开了卧室的窗户。父亲为了防止他逃跑,特意在窗户外加装了拇指粗的钢筋,尖锐的断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手腕被铁链磨出溃烂的伤口,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但比起心底的剧痛,这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他想起江临川被自己伤害时的眼神,想起那些被迫说出的违心话,内心的自我厌恶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懦弱又恶心,连保护爱人的勇气都没有,还亲手将对方推向深渊。
他偷偷跑到印刷厂,看到的却是紧闭的铁门和贴在墙上的封条。透过门缝,他看见暗房的方向一片漆黑,那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窗玻璃已支离破碎。雨水顺着裂缝灌进去,将他曾亲手绘制的画稿泡得发胀,那些关于翅膀与自由的憧憬,此刻都化作了污水中扭曲的色块。他的喉咙发紧,胃部翻涌,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如同这些画稿一般,被现实浸泡得面目全非。
“找江临川?”小卖部老板嗑着瓜子,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早被厂里赶走了,听说在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啧啧,现在的年轻人......”林云州的胃里一阵翻涌,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江临川住过的宿舍,门锁已经换了新的,门缝里塞着几张泛黄的报纸,上面是江临川曾拍过的钢厂照片——那些烟囱、铁轨、还有暗房窗外的梧桐树,此刻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与懦弱。他将照片紧紧攥在手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一朵朵血色的花。
深夜的巷子里,林云州在寒风中徘徊,终于在一家破旧的录像厅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江临川。屏幕上播放着老旧的武打片,刀光剑影映在江临川空洞的眼睛里。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原本清亮的眼睛布满血丝,像两潭浑浊的死水。江临川的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那是长时间未洗澡与汗水混合的气味。林云州看着眼前的人,心如刀绞,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的懦弱和退缩,将江临川推向了这样的绝境。
“你怎么来了?”江临川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他慌忙把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那是被他反复拼凑的匿名信碎片,还有一张烧得只剩边角的照片,依稀能看出林云州的侧脸。他的动作带着几分狼狈和慌张,仿佛被人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害怕林云州看到这些,害怕对方会更加厌恶自己,就像他厌恶自己一样。
林云州在他身边坐下,喉咙像被生锈的铁丝勒住:“我要走了,明天的火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那枚曾遗落在暗房的银色耳钉,“这个,还给你。”那枚耳钉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他们曾经的相遇、相知,以及如今的分离。
江临川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还给我?你当初为什么要留着它?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他猛地抓住林云州的手腕,“你知道我被厂里赶走后怎么过的吗?有人往我床上泼脏水,在我门口贴大字报,说我是变态!”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林云州的肉里,“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绝望和愤怒,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发泄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感情是如此的肮脏和不堪,就像被人踩在泥地里的垃圾,任人唾弃。
林云州反手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滴在江临川的肩膀上:“对不起,对不起......”他想起父亲拿着皮带抽在他背上的疼痛,想起母亲跪在地上求他去相亲的模样,“我试过,我真的试过忘记你,可每当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暗房里的红灯,还有你教我冲洗照片时的样子......”他的身体在颤抖,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既渴望能和江临川在一起,又无法摆脱家庭和世俗的束缚,这种无力感让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录像厅里传来的打斗声与他们的抽泣声混在一起。江临川突然推开林云州,抓起地上的耳钉狠狠砸向屏幕:“滚!你走吧!我们本来就不该认识!”玻璃碎裂的声音惊起一片哗然,老板举着扫帚冲过来,林云州被推搡着赶出了门。江临川看着林云州离去的背影,瘫倒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流淌。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化作了泡影。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感情,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上一个合适的人,过上平凡的生活。
雨不知何时停了,林云州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望着远处钢厂高耸的烟囱。月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孤独的影子。他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画纸,那是他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偷偷画下的江临川——少年专注地盯着相机取景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他看着画纸上的人,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将画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份温暖。但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们的爱情就像那枚破碎的耳钉,再也无法复原。
第二天清晨,江临川在录像厅的长椅上醒来,身边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现金,还有一张字条:“去南方吧,那里或许有容身之处。”字迹工整有力,是林云州的笔迹。纸袋最底层,藏着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广州,发车时间就在今晚。他握着字条的手不住颤抖,泪水滴在纸上晕开墨痕。他知道这是林云州最后的温柔,也是对他的救赎。但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他不想离开,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但他也知道,在这里,他只会被更多的痛苦和厌恶所包围。
江临川捏着字条的手不住颤抖,泪水滴在纸上晕开墨痕。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火车站,在汹涌的人流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广播里不断播报着列车即将发车的消息,他终于在检票口看到了林云州。对方穿着那件黑色风衣,正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和落寞,就像江临川此刻的心情。
“林云州!”江临川大喊着冲过去,却被保安拦住。林云州的脚步顿了顿,缓缓回头,两人隔着人群对视。江临川举起手中的字条,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要钱,我只要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林云州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无奈和痛苦,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踏上了列车。车门关闭的瞬间,江临川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生生撕裂。他瘫坐在地上,看着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绝望。
三个月后,广州某家印刷厂的暗房里,江临川正在冲洗照片。这是他辗转找到的工作,潮湿的地下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显影液味道。一张照片在药液中渐渐显形——那是他在离开小城前,偷偷拍下的林云州家的窗户,月光透过钢筋的缝隙洒在空荡的房间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盯着照片,内心充满了苦涩和思念。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林云州,无法忘记那段痛苦而又美好的回忆。但他也明白,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就像那扇被钢筋封住的窗户,再也无法打开。
与此同时,北方的小城,林云州正在相亲。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温柔地将茶水推到他面前。父亲满意地笑着,与女孩的父母攀谈。林云州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飘着细细的雪,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暗房里的红灯,还有江临川被映得通红的脸。“林先生?”女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林云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很烫,烫得他眼眶发酸。他在心里默默对江临川说:“对不起,我终究没有勇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叛徒,背叛了自己的感情,背叛了江临川。他对自己的懦弱和妥协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厌恶,但他却无法改变这一切。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小城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寂静中。两个相爱的人,像被命运拨弄的棋子,永远地错过了彼此。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梦,都化作了记忆深处最疼痛的伤疤,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锈成一把打不开的锁。他们被困在各自的牢笼里,无法挣脱,只能在痛苦和自我厌恶中,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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