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跳动。
长老们面色煞白,被百里弘毅的疯狂戾气震慑得动弹不得。百里延胸膛剧烈起伏,盯着眼前这双全然陌生的、没有半分敬畏只有毁灭之火的眼眸,喉结滚动,说不出一句话。
---
“弘…弘毅…”一声微弱的呼唤,从寒池边传来。
是时影。
他依旧跪在尖锐的碎冰之上,冰棱刺破的伤口在极寒下早已麻木,但蚀心蛊的余痛和被拖拽时撕裂的腰后烙印却在疯狂叫嚣。更致命的是腹中那两团微弱的气息,在父亲滔天的杀意与戾气冲击下,剧烈地挣扎翻搅,带来一阵阵的剧痛。
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衫,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意志强撑。那一声呼唤,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
---
这声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百里弘毅的杀意屏障。他猛地转头,视线落在时影身上——那人跪在染血的碎冰里,额头磕破的伤口结了薄冰,脸色白得透明,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破碎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百里弘毅瞳孔骤缩。他看到了时影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那姿态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绝望本能。
“影儿…”百里弘毅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杀意未退,却已染上刻骨的心疼。他不能…不能再让他跪在那里!
---
就在百里弘毅心神被时影牵扯的刹那,百里延眼中精光一闪!他蓄力已久的袖袍猛地一挥,一股磅礴的灵力并非攻向百里弘毅,而是化作无形的锁链,瞬间缠住了几近昏迷的时影!
“呃!”时影被一股巨力猛地提起,剧痛让他瞬间弓起身子。
“时影——!”百里弘毅目眦欲裂,承影剑本能地就要斩断那灵力锁链。
“逆子!你敢动,老夫立刻震碎他心脉!”百里延厉声咆哮,指尖灵力吞吐,紧紧扼住时影脆弱的命门。他赌的就是百里弘毅对时影的在意,远胜于对他这个父亲的杀心。“你以为凭你一人一剑,就能翻天?宗族铁律,神域威严,岂容你儿戏!此等污秽孽胎,神谕自有公断!带他去神谕祭坛!”最后一句,是对着惊魂未定的执法长老吼出。
“百里延——!!!”百里弘毅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宗祠的屋顶,承影剑嗡鸣欲裂,剑气四溢,将周围的烛台瞬间斩断。但他投鼠忌器,看着时影被灵力锁链束缚着拖走,那苍白的脸上只有痛苦和隐忍,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执法长老迅速将时影带离宗祠,身影消失在通往更高处祭坛的甬道尽头。
“好…好得很!”百里弘毅猛地收回剑,不再看脸色铁青的百里延,身影紧随其后。
---
寒风像冰冷的刀子,卷过神谕祭坛。这里比宗祠更加空旷肃杀,只有中央一面巨大古朴的神镜。
时影被强行带到这里,束缚的灵力锁链虽已解除,但寒池碎冰留下的伤口和蚀心蛊的折磨,加上一路拖拽的震荡,已让他虚弱到了极点。他单膝跪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一手死死抵住剧痛翻搅的小腹,一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素白的衣袍沾染了血污和尘土,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百里弘毅几乎是同时赶到,玄色身影瞬间落在时影身前半步,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开始!”百里延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结出繁复的印诀。祭坛地面古老的符文次第亮起,磅礴的神力被引动,汇聚向中央的神镜。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荡漾起来,光芒吞吐不定,最终定格——
镜中清晰地映出了时影腹内的景象:两个蜷缩的小小身影。然而,那魂光却让所有长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被温暖柔和的金芒包裹,如同初生的朝阳,纯净而充满生机;另一个,却被诡谲深沉的紫雾缠绕,那紫色幽暗深邃,隐隐透出一股邪异气息!两道魂光并非泾渭分明,反而在镜中纠缠、撕扯,金紫交织,形成一种悖逆常理的异象!
“金紫双魂,神魔同胎!”大长老的声音干涩而冰冷,带着宣判般的残酷,在死寂的祭坛上回荡,“妖孽降世,阴阳逆乱!乾坤混淆!此乃神谕昭示,不祥之兆,天罚之征!孽胎必诛,以绝后患!”
“诛杀孽胎,以绝后患!”长老们齐声附和。
“呃啊——!”神镜的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时影身上,腹中双胎被这强行窥探和审判的神力剧烈刺激,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炸开!时影身体猛地一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扑倒,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在冰冷的石面上,点点猩红刺目惊心。
“影儿!”百里弘毅心神剧震,瞬间回身单膝跪地,一把将时影揽入怀中。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强大的乾元信香本能地汹涌而出,带着绝对的安抚和保护欲,试图包裹住怀中濒临崩溃的人。
“孽胎?不祥?”百里弘毅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在神镜上那纠缠的金紫光影,又猛地扫向祭坛后方那块铭刻着冰冷“天规”的巨大神谕碑。怒火、心疼、以及对所谓“神谕”的滔天恨意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这些腐朽的东西,凭什么判定他骨肉的生死?!凭什么一次次将他珍视之人逼入绝境?!
“我的血脉,何时轮得到你们这些腐朽之物来判定生死?轮得到这冰冷的石头来宣判?!”百里弘毅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万载玄冰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毁灭的风暴。
“百里弘毅!神谕昭昭,岂容你一再亵渎!”大长老厉声喝道,“此胎妖异,祸及苍生,必须……”
“必须什么?!”百里弘毅骤然打断,将时影小心地安置在身后安全处。他缓缓站起身。“祸及苍生?好大的帽子!我百里弘毅的妻儿,自有我来护!天道若不容——”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块冰冷、高高在上、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神谕碑,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
“我就——劈了这破天!!!”
---
话音未落,悍然拿剑斩向那神谕碑!
“轰隆——!!!!!!”
震彻寰宇的巨响撕裂了空间,整个神谕祭坛都在剧烈颤抖!坚硬无比、蕴含神力、象征天道威严的神谕碑,在百里弘毅这凝聚了所有意志与力量的一剑之下,瞬间崩裂!巨大的碎石裹挟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向四面八方疯狂激射!
“快退!”
“疯了!他疯了!”
长老们惊骇欲绝,魂飞魄散,狼狈不堪地四散奔逃,躲避着足以致命的碎石风暴。
---
就在这毁灭风暴的中心,百里弘毅不顾一切地扑向原地蜷缩的时影。单臂展开,将时影和他高隆的孕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
“砰!砰!砰!”
碎石砸在坚硬的玄甲和护体罡气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撞击声。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百里弘毅气血翻涌,甚至有几片锋利的边缘穿透了罡气的薄弱处,划破了他的颈侧和手臂,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玄甲。他却恍若未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中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紧紧相贴。百里弘毅染血的唇几乎贴到时影冰凉的耳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有我在!”
---
时影被他死死箍在怀里,脸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玄甲,上面除了雷霆的焦灼气息和尘土,此刻更沾染了温热的、属于百里弘毅的鲜血。那血腥味混合着强大而熟悉的乾元信香,形成一种奇异而滚烫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耳边是石碑彻底崩裂的轰鸣余响,是碎石砸落的撞击声,还有…紧贴着他耳畔传来的、百里弘毅沉重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这心跳声,盖过了神谕的宣判,盖过了毁灭的轰鸣,甚至奇异地压下了腹中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灭顶恐惧、劫后余生的震撼、以及某种滚烫到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情绪——是依赖?是安心?是某种被全然庇护下的脆弱释放?——如同熔岩般猛地冲上时影的心头,撞碎了他长久以来以神官清冷和坤泽隐忍筑起的所有壁垒。
几乎是本能地,时影那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抬起。然后,极其轻微地、试探地、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回抱住了百里弘毅劲瘦的腰身。隔着冰冷染血的玄甲,那拥抱轻得如同蝶翼拂过,却像投入万年冰湖的第一颗滚烫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百里弘毅的身体猛地一僵!箍着时影的手臂骤然收紧,仿佛要将时影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人微微颤抖的睫毛、苍白如纸却不再只有绝望的侧脸,还有那紧闭的眼角滑落的一滴清泪,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更紧的拥抱。
---
就在这无声的、染血的、于毁灭废墟中诞生的第一次紧密相拥里,时影腹中那两个因神力冲击、父亲毁天灭地的爆发和此刻奇异的安宁而躁动不安的小生命,忽然同时传递出强烈的悸动。那并非痛苦,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共鸣与安抚。两股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力量——温暖坚韧的金芒与警惕守护的紫雾——隔着肚皮,轻轻、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父母之间这用鲜血和毁灭换来的、破冰而出的第一次紧密相连。
---
祭坛一片狼藉,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神谕碑化为满地狰狞的、冒着青烟的碎石。烟尘缓缓散去,露出相拥的两人身影。
百里弘毅背对着那堆代表着被粉碎的“天规”的废墟。时影依偎在他染血的怀里,紧闭的眼睫下,泪水无声滑落,没入尘埃,也渗入那染血的玄甲缝隙。
破碎的冰冷权威与初生的滚烫羁绊,在这神谕血裂之地,在这废墟与新生交织的祭坛上,完成了第一次无声却撼天动地的交锋与融合。
而未来,已被这一剑,彻底斩向了未知的方向。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