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试探

江淮的目光在纸上的许清和肖像与那张泛黄的童年向日葵之间反复游移。心脏在胸腔里敲着鼓点，那个大胆的猜测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的思绪，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许清和……会是当年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眼神倔强又狼狈的小男孩吗？

那个雨中的身影，那冰冷外壳下偶尔泄露的复杂情绪，那份沉默却精准有力的守护……还有这张被莫名退回、却被他珍藏至今的向日葵画……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这个答案。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要用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态度？那张画，他当年为什么要还回来？

疑问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淮拿起炭笔，指尖在许清和肖像的眉骨处轻轻描摹——那里，正是几天前许清和用微凉的指腹擦拭过的地方。一股细微的战栗感仿佛顺着笔尖传回指尖。

他决定了。他必须弄清楚。

——

新的一天，江淮踏入教室时，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投向那个角落。

许清和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座孤傲的冰山。晨曦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却未能融化他眉眼间的寒意。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折射出冰冷而专注的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似乎在处理什么重要信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江淮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样的许清和，强大、冰冷、深不可测，与他记忆中那个瘦弱无助的小男孩形象相去甚远。怀疑的念头刚冒出来，却又被许清和感受到他视线后，抬眼望过来的那短暂一瞥所击碎。

那眼神在接触到江淮的瞬间，冰层仿佛融化了一瞬，锐利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江淮无法完全解读的深邃，像是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他很快垂下眼帘，继续专注于手机屏幕，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只是江淮的错觉。

江淮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偷偷观察，而是决定主动出击。他拿出昨晚解了很久也没解出来的一道物理难题，起身，在周围同学略带好奇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教室最后的角落。

“许清和，” 江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将习题册摊开在许清和的桌角，“这道题，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吗？我卡住了。”

许清和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江淮，再落到摊开的习题册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淮，那眼神带着审视，仿佛在探究江淮主动靠近背后的真实意图。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江淮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上升，但他强迫自己迎视着许清和的目光，不退缩。

终于，许清和放下了手机。他拿起习题册，目光扫过题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受力分析错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沙哑质感，言简意赅。

他拿起江淮递过来的笔——正是那支失而复得的炭笔。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江淮递笔时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江淮指尖一颤。

许清和开始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图。江淮微微俯身，凑近去看。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江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许清和低垂的眼睫，以及他专注时微微抿起的、线条清晰的薄唇。那股熟悉的清冽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纸张和笔墨的味道，萦绕在江淮的鼻尖。

“这里，” 许清和用笔尖点着草稿纸上的一个点，身体也自然地微微向江淮这边倾斜。他的手臂外侧若有若无地贴上了江淮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触感。“摩擦力方向反了，导致后续计算全错。”

江淮的注意力瞬间被手臂传来的温热触感和许清和身上清晰的气息分散了大半。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看草稿纸，却感觉许清和低沉的嗓音像带着小钩子，搔刮着他的耳膜。

“看懂了？” 许清和侧过头问。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脸靠得更近，江淮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江淮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彻底烧了起来。他有些慌乱地点头：“嗯……懂了，谢谢。” 他匆忙地想要直起身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许清和的目光却落在了江淮习题册边缘的空白处——那里，江淮在走神时，又无意识地画下了一朵小小的、线条流畅的向日葵。

许清和的动作停住了。他盯着那朵小向日葵，深潭般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深藏的怀念，一丝尖锐的痛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那温柔只出现了一刹那，快得让江淮以为是错觉，随即被更深沉、更冰冷的暗色覆盖。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江淮，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专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穿透力，仿佛要将江淮的灵魂都看穿。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质问和一种江淮无法理解的沉重。

江淮被他看得浑身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他顺着许清和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画的那朵小向日葵，瞬间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充满了试探、秘密和汹涌的暗流。

“喜欢向日葵？” 许清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是压抑着什么。

江淮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着许清和深邃的眼睛，那个关于童年和画作的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是。从小就喜欢。因为……它们总是向着光，很勇敢。”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许清和，一字一句地问，“你呢？许清和，你喜欢向日葵吗？”

许清和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避开了江淮灼灼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草稿纸上，手指用力地捏紧了炭笔，指节泛白。他没有回答江淮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说：“解题思路记住了？下次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说完，他将习题册推还给江淮，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冷硬的侧脸，摆出了拒绝交谈的姿态。

江淮拿着习题册，看着许清和拒人千里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试探似乎失败了，但许清和看到向日葵时那瞬间的眼神变化，以及回避问题的态度，却像投入湖心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他一定是！江淮几乎可以肯定。只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

几天后，江淮发现，围绕着他的那份“守护”并未因为试探失败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细致入微，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他发现自己课桌的保温杯里，总会在上午课间时被续满温度刚好的热水；他无意间提过一句参考书版本太旧，第二天桌上就会出现崭新的、正是他想要的那版；甚至连他因为熬夜画画（偷偷的）而没吃早餐，课间操回来时，桌肚里都会安静地躺着一份包装精致的三明治和温热的牛奶，没有任何署名。

这些无声的关怀像细密的网，将江淮温柔地包裹。他知道是谁做的。每一次发现这些“小惊喜”，江淮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和悸动。他尝试过寻找许清和的目光，对方却总是避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这份守护的另一面，也开始悄然显现。

那天放学，江淮因为值日稍晚了些。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却看见不远处的林荫道旁，许清和正背对着他，和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穿着花哨、明显不是本校学生的社会青年在说话。

许清和的身影挺拔而冰冷，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江淮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个社会青年似乎在解释着什么，脸上带着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许清和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动作，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江淮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躲在一棵树后。

“……清和哥，真不是我们不尽心，那老狐狸太狡猾了，尾巴藏得深……” 社会青年搓着手，声音带着讨好。

许清和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渣，清晰地传入江淮耳中：“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再给你们三天。查不到当年‘康馨疗养院’7月15号那晚当班护士的详细资料和通话记录……”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森寒，“你知道后果。”

社会青年身体明显一抖，连声保证：“明白！明白！清和哥放心！三天！三天内一定给您答复！”

许清和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抬手挥了一下。社会青年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溜走了。

江淮躲在树后，心脏狂跳。“康馨疗养院”？“7月15号”？“护士”？这些陌生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许清和……他在调查什么？那冰冷话语中蕴含的威胁和戾气，是江淮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那个在雨中为他撑伞、沉默守护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散发着冰冷威压、仿佛能轻易操控他人命运的许清和，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江淮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正想悄悄离开，许清和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一般，穿透树影的缝隙，落在了江淮藏身的位置！

江淮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暴露了！

许清和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夕阳的余晖将他高大的身影拉长，如同阴影般笼罩过来。他走到江淮面前，停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没有丝毫温度，锐利得如同冰锥，直直刺入江淮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听到了？” 许清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不再是平时的沙哑，而是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江淮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许清和近在咫尺的脸，那冰冷的气息几乎将他冻结。他强迫自己镇定，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许清和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江淮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未散的戾气和一种极度的危险感。就在江淮以为他会警告甚至威胁自己时，许清和眼底翻涌的暗色却缓缓褪去了一些。

他忽然抬起手。

江淮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许清和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他的下巴。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感，迫使江淮微微仰头，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这个动作充满了强烈的侵略性和暧昧的暗示，江淮浑身都绷紧了，呼吸几乎停滞。

许清和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逡巡，从惊慌的眼睛，到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瓣，每一寸都不放过。他的拇指指腹，带着薄茧，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摩挲过江淮的下唇边缘。那粗糙又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江淮全身，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和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别怕。” 许清和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冰冷的戾气似乎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江淮更加陌生的、带着某种压抑的暗哑，“江淮。” 他念出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别问。也别告诉任何人。” 他的拇指再次用力按了一下江淮柔软的唇瓣，带着警告，又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摩挲。

“为了你好。”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松开了钳制江淮下巴的手。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骤然消失。许清和深深地看了江淮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混杂着未散的冰冷、一丝疲惫，还有江淮无法解读的深沉情感。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江淮僵在原地，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气。下巴和下唇上被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着清晰的微凉和摩擦感，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别问。也别告诉任何人。为了你好。”

许清和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诡异的温柔？

那个在黑暗中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许清和，与那个在伞下沉默守护、在教室角落悄悄递来温暖的许清和，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康馨疗养院”……7月15号……

江淮的心沉了下去。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许清和那冰冷外壳下，深藏着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他握紧了口袋里的炭笔，冰冷的金属笔身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那张童年向日葵的画纸，和许清和摩挲他唇瓣的触感，在脑海中交织、碰撞。光与影，守护与危险，纯净与黑暗……许清和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团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

江淮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残留的战栗而微微颤抖。他翻到那个只有一个名字的号码——许清和。

他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犹豫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飞快地输入了一行字：

＜“许清和，放学后，学校后面那片有野向日葵的空地，我想见你。我们谈谈。”>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江淮感觉像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他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等待着未知的风暴降临……

那片空地，那片他曾遇见童年小男孩、画下第一朵向日葵的地方，此刻仿佛成了命运再次交汇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