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山间别墅的空气还带着沁骨的凉意。

管家陈伯刻板得像一座精准的钟，准时敲响了客房门。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句冰冷的通知：“宋先生，该出发了。刘先生的车在门口等您。”

宋亚轩几乎一夜未眠。冰冷的水流和手腕膝盖的疼痛交替折磨着他，更深的是精神上被反复碾压的屈辱感。他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经过一夜的沉淀，里面的冰冷和荒芜仿佛结了冰，更深，更沉。

他沉默地换上了陈伯放在门口的一套衣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质地柔软舒适，剪裁合体，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牌子，却像一件无形的囚服。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陌生衣服、神情漠然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片场设在城郊一个废弃的工厂区，改造成了末世废土的风格。巨大的绿幕前堆砌着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金属锈蚀的味道。这里即将拍摄刘耀文主演的新电影《尘嚣》中一场关键的爆破追逐戏。

当刘耀文的黑色库里南驶入片场专用通道时，早已蹲守多时的媒体和代拍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涌了上来，长枪短炮疯狂闪烁，几乎要将车窗玻璃击碎。

“刘影帝！看这边！”

“耀文！新电影状态如何？”

“刘老师，请问您身边这位就是昨晚被拍到一起离开的宋亚轩吗？”

“宋亚轩！听说你签约成为刘影帝的专属助理了？是真的吗？”

“宋亚轩！对于网上说你碰瓷林溪前辈，靠脸上位有什么回应？”

“你们是什么关系？是否如传言所说……”

尖锐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利箭，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那份恶意和窥探欲。

车内，刘耀文面无表情，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无关。他戴着墨镜，遮住了深邃的眼眸，只留下冷硬的下颌线。他侧头，瞥了一眼身边坐得笔直、同样戴着墨镜、唇线紧抿的宋亚轩。

少年的身体在那些刺耳的诘问中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刘耀文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抗拒和压抑的怒火。

很好。刘耀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喜欢看宋亚轩被逼到角落的样子，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却又无力逃脱的小兽。

车子在安保的护送下艰难地停在了演员休息区门口。车门打开，刘耀文率先下车，强大的气场瞬间让喧嚣的媒体安静了一瞬。他理了理袖口，动作优雅而从容。

紧接着，宋亚轩也下了车。无数的闪光灯立刻聚焦在他身上，快门声密集如暴雨。他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审视的、好奇的、鄙夷的、嫉妒的……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

“宋亚轩！请回答一下！”

“你和刘影帝到底什么关系？”

宋亚轩的手指在身侧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无视那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和尖锐的问题，像个真正的、训练有素的助理一样，沉默地跟在刘耀文身后半步的位置。

然而，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刘耀文的专属休息室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集装箱房，空间不小，但此刻里面除了刘耀文的团队，还聚集了不少等待拍摄的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当刘耀文带着宋亚轩走进去时，原本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各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哟，刘老师来了。”一个穿着戏服、妆容精致的女演员笑着迎上来，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宋亚轩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位就是……新助理？长得可真……精神。”她的话音拖长，意有所指。

旁边立刻有人低声附和：“可不是嘛，跟那位……啧，真是像啊。”

“胆子不小，敢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在刘老师面前晃悠……”

“听说昨晚后台闹得可凶了，直接被刘老师带走了……”

“看那手腕……啧啧……”

窃窃私语如同嗡嗡的苍蝇，虽压低了声音，却清晰地钻进宋亚轩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的脸皮仿佛被那些目光和言语一层层刮掉，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狼狈。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泄露着一丝紧绷。

刘耀文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径直走到自己的专属座椅坐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眸。他朝宋亚轩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休息室的人都听见：“水。”

命令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宋亚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拿起一个干净的纸杯，接了半杯温水。他端着水杯，一步步走向刘耀文。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有嘲讽，有同情，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味。

就在他将水杯递到刘耀文面前时，刘耀文却没有伸手接。

他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宋亚轩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玩味的意味。休息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脸上沾了灰。”刘耀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磁性。在宋亚轩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宋亚轩的额角——那里其实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这个动作极其暧昧，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亲昵！

宋亚轩浑身一僵，像被毒蛇舔过，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他猛地想后退，手腕却被刘耀文另一只更快的手牢牢攥住！力道之大，瞬间捏紧了他昨晚的伤处！

“呃！”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中的水杯一晃，几滴水溅了出来，落在刘耀文昂贵的裤子上。

“啧，笨手笨脚的。”刘耀文皱眉，语气带着责备，却丝毫没有松开他手腕的意思。反而就着攥住他手腕的姿势，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助理递来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裤子上那微不足道的水渍，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他一边擦，一边抬眼看着宋亚轩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和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怒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满足的弧度。他在享受！享受宋亚轩的疼痛，享受他的愤怒，更享受在众目睽睽下将他牢牢掌控、肆意揉捏的快感！

“疼吗？”刘耀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恶劣的笑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的身份，我的……小助理。”

宋亚轩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他看着刘耀文近在咫尺的、写满掌控欲和恶劣笑意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一股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就在他眼底的疯狂即将压过冰封的理智，几乎要不管不顾地爆发时——

“耀文！”一个干练的女声打破了这窒息的对峙。一个穿着利落套装、气场强大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是刘耀文的经纪人，圈内赫赫有名的铁腕人物许薇。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刘耀文攥着宋亚轩手腕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挂上职业化的笑容，巧妙地隔开了两人。

“导演那边催了，该去走位了。”许薇不着痕迹地挡在宋亚轩身前，隔断了刘耀文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也缓解了宋亚轩手腕上的钳制，“这位……宋助理是吧？你跟我来一下，有些助理的注意事项需要跟你交代。”

刘耀文深深看了宋亚轩一眼，那眼神像在警告他别想跑，这才慢悠悠地松开手，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朝拍摄区走去。

宋亚轩看着自己手腕上新增的、叠在旧伤上的刺目红痕，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

许薇将他带到休息室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脸上的职业笑容淡去，只剩下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宋亚轩，”她开门见山，语气没什么温度，“我不知道耀文为什么把你带在身边，也不想知道。但既然你现在是他的助理，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位置。”她目光锐利如刀，“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行为。别给他惹麻烦，更别妄想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只是他一时兴起……找的一个小玩意儿，明白吗？”

她刻意加重了“小玩意儿”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宋亚轩抬起眼，那双冰冷的荒原般的眼睛直视着许薇，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平静无波：“许经纪放心，我对当‘玩意儿’没兴趣，更对您那位阴晴不定的老板没兴趣。我只想……早点结束这份合同。”

许薇被他眼神里的冰冷和那份奇异的平静噎了一下。这少年……果然邪门。她皱了皱眉：“最好如此。”她转身离开前，又补充了一句，“耀文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休息室。待会儿我们都要去片场，你留在这里整理一下，没有召唤，不要乱跑。”

许薇离开了。喧闹的休息室随着刘耀文团队的离去，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忙碌的场务。

宋亚轩独自站在空旷的休息室中央，环顾着这个冰冷的、充满了刘耀文气息的空间。手腕和膝盖的疼痛还在持续叫嚣，许薇的话像淬毒的针扎在心上。

他走到刘耀文刚才坐过的椅子旁，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堆着剧本、平板和杂物的桌子上。他需要整理……整理这个囚禁他的牢笼主人的东西。

他机械地拿起散落的剧本，归拢在一起。拿起平板，准备放到一边。就在他拿起平板时，一个边缘有些磨损的深棕色皮质钱包从剧本下面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宋亚轩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皮夹时，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拍立得照片，从敞开的钱包夹层里滑落出来，飘飘荡荡，正面朝上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照片上，是灿烂到有些刺眼的阳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衬衫的少年，坐在破旧的木吉他后面，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他眉眼弯弯，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脸颊上还沾着一点不知道是颜料还是泥土的污渍。笑容干净、纯粹、温暖，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能融化一切坚冰。

林溪。

宋亚轩的呼吸，在看清照片上那张笑脸的瞬间，彻底停滞了。

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疼痛、屈辱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那张照片，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陌生得让他心脏绞痛的笑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嗡——！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宋亚轩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桌面才勉强站稳。

照片上的笑脸在他眼前晃动、重叠、扭曲……

阳光变成了刺眼的车灯……

干净的笑容变成了惊恐扭曲的表情……

“哥——！”

刺耳的刹车声……

粘稠温热的液体……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还有……还有那只死死抓住他胳膊、将他狠狠推出去的手！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呃啊——！”宋亚轩痛苦地低吼一声，猛地捂住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炸开！剧烈的头痛像无数根钢针在疯狂搅动他的脑髓。

那些被刻意尘封、被强行压抑的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撞着他的意识壁垒！

哥哥……

林溪……

那场“意外”……

那个雨夜……

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不！不是意外！不是！

宋亚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扶着桌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将那些可怕的画面和声音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他不能在这里崩溃！绝对不能！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带着一种恐惧和憎恶混杂的情绪，猛地弯腰捡起了那张照片。照片上林溪灿烂的笑容，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张嘲讽的面具。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亚轩？你……”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宋亚轩浑身一僵，触电般地将那张照片死死攥在手心，藏到了身后！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身体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谁？”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戏服、气质温和儒雅的年轻男演员，是这部电影的男二号，也是圈内口碑不错的演员苏哲。他似乎被宋亚轩激烈的反应和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是我，苏哲。”他走进来，关切地看着宋亚轩，“你脸色很差，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亚轩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强行挤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僵硬的笑容，眼神却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冰冷和一丝未褪尽的疯狂。

“没事，苏老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他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尖锐的边角几乎要刺破他的掌心。

照片上，林溪的笑容依旧灿烂。

而握着照片的宋亚轩，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血色记忆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