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起了！”青杏一把掀开锦被，躲过了被迎面飞来的绣花枕头，那枕头上绣着的并蒂莲被摔得歪歪扭扭，“今日祈福大典，各府小姐都要去的！去晚了连前排的蒲团都抢不到！”许昭昭裹着被子滚到床榻里侧，半张脸埋在软枕中，睫如蝶翼，沾着点未褪的睡意，嘟嘟囔囔，全然不理：“让菩萨再睡会儿……她老人家昨夜定然也熬夜数香火了。”“我的好小姐！”青杏急得直跺脚，发间那支银鎏金点翠步摇叮当作响，“二小姐天没亮就起来梳妆了，听说戴了整整一匣子金簪！连去年老太君赏的那支赤金嵌宝凤凰簪都插上了，这不摆明想艳压您的吗！”许昭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乌发如瀑布般散落，倒像匹顺滑的墨缎。她杏眼圆睁，方才的慵懒一扫而空，鼻尖微微泛红：“什么？那个小蹄子想艳压我？”她赤着脚跳到妆奁前，毫不在意脚趾已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把我那套红宝石头面拿来！哦对了，还有新做的胭脂。”青杏看着自家小姐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偷笑，转身从樟木箱里捧出个描金漆盒。打开时，里面的红宝石头面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光，耳坠是水滴形的，项链上的宝石足有指节大，旁边还躺着支嵌宝金梳，梳齿间缀着细小的红宝石，一晃便像落了串火星子。铜镜是新请的湖州镜，打磨得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许昭昭气得发红的脸。她并不丑，甚至可以说是美貌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媚态，此刻却因着怒意，平添了几分娇俏。面如白玉，鼻腻鹅脂青杏拿起桃木梳，灵巧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忍不住偷笑：“小姐今日定会将把二小姐比下去！还会把那些贵女都比下去,奴婢给您梳个惊鹄髻，鬓边再簪两朵新鲜的蔷薇，保准让那些小姐公子们看直了眼。”“那是自然。”许昭昭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往唇上点了抹嫣红的胭脂，越发显得娇俏动人。她突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对了，把暗器囊系在腰带上——就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青杏手一抖，梳子卡在了发髻里：“小、小姐，这是去大慈恩寺礼佛啊……带这个不合适吧……”“佛祖才不会跟我这小姑娘计较这些。”许昭昭理直气壮地往袖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她新配的迷魂散，粉末细腻，据说能让人睡上三个时辰。“你看许芷兰那副样子，恨不得把‘我要搞事’四个字刻在脸上，我不带点防身的，难道等着被她算计？青杏无奈地摇头，却还是细心地帮她把暗器囊藏在了繁复的裙褶间：“小姐，您说今日沈相会去吗？上次在赏琴会上，他看您的眼神……”许昭昭耳尖微红，像被胭脂染过，她梗着脖子往镜子里看，假装研究耳坠的角度：“谁管他去不去……”话虽这么说，手指却在那套红宝石头面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支小巧的嵌宝簪子——本小姐灵气动人,必将艳压群芳晨光熹微中，许府门前车马喧嚣。石狮子的鬃毛上还沾着点露水，被晨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许芷兰一身素白纱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兰草纹，远远看去倒像朵月下的白莲花。可再往上瞧，她的发髻却热闹得很：赤金镶宝凤凰簪、累丝金步摇、珍珠流苏钗……插得满满当当，朝阳一照，活像个移动的烛台，晃得人眼睛疼。她正矫揉造作地扭着屁股,扶着丫鬟的手上车，那姿态，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马车踏板，而是云端的阶梯。看见许昭昭出来，她立刻收住脚，摆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声音却夹得像针尖：“姐姐今日倒是起得早。”她阴阳怪气地打量着许昭昭的红宝石耳坠，故意提高声调，“礼佛穿得这般艳俗，怕是对菩萨不敬吧？”许昭昭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石榴红的比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红唇微勾：“妹妹这一身……”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是要给宁王殿下哭丧吗？我听说他昨日在醉仙楼喝得烂醉，抱着柱子喊我的名字呢，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你！”许芷兰气得浑身发抖，精心用螺子黛描的柳眉显得扭曲，帕子被她攥得变了形，正要发作，忽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碎玉落进了银盘。“许小姐。”谢临风一袭月白锦袍策马而来，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动作叮咚作响，他的潇洒翻身下马，墨发用根玉簪束着，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动，平添了几分风流，“好巧啊，这是要去大慈恩寺？”许芷兰的眼睛立刻直了，方才的怒容瞬间换成娇羞模样，连声音都软了八度：“谢小侯爷也来礼佛？真是巧呢。”许昭昭暗自翻了个白眼，挑眉道：“谢小侯爷也信佛？我倒以为，小侯爷只信醉仙楼的酒和教坊司的曲子。”“礼佛多无趣。”谢临风从怀中取出一支沾着晨露的海棠，那花瓣粉白相间，带着点清晨的凉意，他径直略过许芷兰，俯身递到许昭昭面前，指尖修长，“本侯是来看美人的。“这花开得正好，配许大小姐正合适。”特地加重了“大”这个字许昭昭刚要伸手接过，眼前却突然一暗——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挡在面前。沈晏不知何时出现的，他冷着脸，抬手就把那支海棠拍落在地，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谢小侯爷。”沈晏的声音比三九天的冰还冷，他穿着玄色官袍，腰间的玉带束得紧紧的，更显得身姿挺拔，修长的手指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的马踩到本相的脚了。”谢临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又抬头看了看沈晏的脚——两人之间足有三丈远，马就算长了翅膀也够不着。他突然了然地笑了，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带着点戏谑：“沈相这是……吃醋了？”沈晏的脸黑如锅底，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若不是还在许府门前，怕是早已经拔剑了。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许昭昭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颗莹白的玉珠。青杏趴在窗边，小嘴像只不停歇的小麻雀：“小姐快看！那是兵部尚书家的马车！他家三小姐上个月在赏花宴上摔进荷花池，听说被锦鲤啄了脸，现在还带着面纱呢！”春风拂过，掀动她石榴红的比甲衣角，像只振翅的蝶。许昭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抬眸望着窗外。晨雾缭绕的山间，粉白野樱如云似雪，偶有雀鸟掠过，惊落一地花瓣。春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忽然，一片花瓣飘进车窗，轻轻落在她掌心。“真美……”她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接住飘落的樱花瓣，那花瓣软得像丝绸，还带着点清晨的湿意。“不及小姐万分之一。”青杏突然转过头，肉麻兮兮地说，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今日这般打扮，定能把那些贵女都比下去！”许昭昭作势要打，指尖刚抬起，马车却猛地一晃——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车身剧烈倾斜，她手里的玉珠“咕噜噜”滚到了角落。“怎么回事？”她迅速稳住身形，一把掀开车帘，正对上沈晏深邃如墨的眼眸。他站在车外，玄色官袍的衣袖上沾着些许木屑，脚边躺着截断裂的车辕，面色却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许小姐。”他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你的车坏了。”谢临风骑着马慢悠悠地晃到旁边，月白锦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他看着那截断得整齐的车辕，又看看沈晏，突然笑出声：“沈相好身手啊，隔着这么远都能震断车辕？这是怕许小姐先到了，抢了头柱香？”怎么哪里都有这家伙？沈晏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默默把藏在袖中的匕首往里塞了塞——方才他确实动了点手脚，谁让这马车跑得比他的轿子快，把许昭昭带得越来越远。大雄宝殿前，香火鼎盛得像起了雾。金色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烟气袅袅升腾，把那尊丈高的金身佛像衬得愈发庄严慈悲。香客们排着队上香，低声说着心愿，气氛肃穆又祥和。许昭昭刚从香案上拈起三炷香，就听见身后传来许芷兰那标志性的、矫揉造作的声音。“姐姐连上香都不会吗？”许芷兰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她手里捏着三炷香，做作地跪下，手腕微抬，香灰落得整整齐齐，“应该这样，双手持香，举过头顶，心怀敬畏才是，哪能这般随意？”许昭昭没回头，径直走到蒲团前跪下。她石榴红的身影在一片素色香客中格外显眼，却奇异地不显得突兀。“菩萨在上。”她声音清脆，在殿内回荡，带着点漫不经心，“信女别无所求。”许芷兰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等着看她出丑——礼佛许愿哪能这般敷衍？“只愿妹妹早日嫁出去。”许昭昭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许芷兰瞬间僵硬的背影，红唇微勾，声音不大却清晰，“省得整日在家作妖，扰得人不得安宁，菩萨您听了也烦。”“你！”许芷兰气得手抖，三炷香歪歪扭扭地倒下来，滚烫的香灰簌簌落在她那身素白纱裙上，烫出好几个黑褐色的小洞。她尖声叫道：“姐姐怎能如此恶毒！在佛祖面前诅咒我！”周围的香客纷纷侧目，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噗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带着点苹果的甜香。许昭昭回头，看见林瑟瑟躲在功德箱后面，探出半张脸冲她挤眼睛。她穿着身鹅黄襦裙，手里还举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苹果核上的牙印都带着点俏皮。许昭昭刚想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忽听寺外传来一阵钟鼓齐鸣，紧接着是太监那特有的、尖细的嗓音，穿透了香火的雾气：“皇上驾到——”“众爱卿平身。”皇上刚抬手示意，话音还没落地，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那箭簇闪着寒光，擦着明黄色的龙袍飞过，“噗”地一声射入旁边的朱红柱子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带着骇人的杀意。“护驾！有刺客！”禁军统领的吼声像炸雷，瞬间撕破了寺内的宁静。殿内顿时乱作一团。香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有的撞翻了香案，有的踩掉了鞋子，场面混乱不堪。官员们有的护着皇上躲到供桌后，有的拔剑戒备，还有的吓得瑟瑟发抖。许昭昭却异常镇定，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迅速扫视全场。她敏锐地注意到，羽箭射来的瞬间，许芷兰袖中寒光一闪——那是匕首的反光！“果然是你！”许昭昭冷笑一声，身形如电，飞身上前，一个漂亮的扫堂腿将庶妹绊倒。许芷兰尖叫着摔在地上，那柄淬了毒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匕首尖上的幽蓝光芒，一看就淬了剧毒。“姐姐你……你血口喷人！”许芷兰惊恐万状，精心描画的妆容全花了，眼线晕成了黑圈，嘴唇上的胭脂蹭到了下巴上。“闭嘴！”许昭昭反手将她按在地上，膝盖顶着她的后背，动作干脆利落。可就在这时，她突然瞳孔一缩——不对！方才那支箭是从西边射来的，而许芷兰明明站在东边！电光火石间，一道鹅黄身影凌空跃起。林瑟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软剑，那剑身薄得像蝉翼，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如练般划过半空，“叮”地一声精准击落第二支暗箭——那箭本是冲着皇上后心去的！“影卫司林瑟瑟，护驾来迟！”她单膝跪地，声音清亮，鹅黄襦裙的裙摆还在微微晃动，像是刚停在枝头的黄莺。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礼部侍郎家那个整日乐呵呵的三小姐，竟然是影卫司的人！许昭昭：“你不是礼部侍郎家的……”“昭昭小心！”沈晏的惊呼声突然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许昭昭猛地回头，看见第三支箭破空而来，箭簇闪着冷光，直取她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谢临风纵身扑来。他月白的锦袍挡在许昭昭面前，箭矢擦过他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那刺目的红色，在月白的锦袍上蔓延开来，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谢小侯爷！”许昭昭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形，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血，心里一紧。“无妨……”谢临风虚弱地笑了笑，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他看着许昭昭焦急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许小姐……可否答应嫁给我？这样我就算死了，也值了。”沈晏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比外面的乌云还黑。他握着剑柄的指节都泛白了，要不是还在皇上面前，他怕是已经拔剑把谢临风拖走了。皇上却看得饶有兴致，他抚掌大笑：“有意思！朕看……”“陛下！”沈晏突然上前一步，郑重跪下，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高高举起，“臣与许小姐早有婚约！这是许大人亲笔所写的婚书！”许昭昭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有婚约了？“胡说！”谢临风捂着伤口跳起来，哪还有半点虚弱模样，眼睛瞪得圆圆的，“明明是我先遇见许小姐的！在醉仙楼！陛下明鉴！”“都住口！”皇上龙袖一挥，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殿内，突然皱起眉，“先把刺客抓起来……嗯？人呢？”众人这才发现，许芷兰和一直躲在后面的王氏，早已不见踪影。林瑟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方才太乱，我好像把二小姐踢进放生池了……至于王夫人……没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