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的、布满淤泥的深潭底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闷的钝痛，如同钝刀在骨头上来回刮擦。腹部的熔炉，大腿的灼骨之痛，还有体内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蓝血”冰冷……所有的感知都模糊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片混沌的苦海。陈宇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混沌中沉浮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直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刺骨的液体，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颈侧血管！“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混沌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霸道至极的冰冷瞬间刺穿！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强烈的清醒感混合着剧烈的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腹部的剧痛、大腿的贯穿伤仿佛被浇上了滚油，瞬间变得清晰、尖锐、无法忍受！但同时，那股因“蓝血”反噬而带来的沉重麻痹感和失控的冰冷能量，却被这股新注入的、更加蛮横的冰冷强行压制了下去！他猛地睁开眼！视野剧烈晃动、模糊，残留着爆炸的火光和蓝绿色的诡异光斑。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极其怪异的、类似化学溶剂的苦涩。“别动！不想肠子流出来就老实点！” 一个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烟味和不耐烦，在他耳边响起。陈宇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天花板，上面挂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灰尘味，还有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冰冷的霉味。一盏昏黄的、蒙着厚厚油污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微弱而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巨大阴影。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台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浓重汗味和机油味的破旧工装外套。大腿外侧那个被灼白射线贯穿的恐怖伤口，被一种极其粗糙、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绷带紧紧包裹着，绷带边缘渗出暗红的血迹和少量黄绿色的组织液。腹部的伤口也被重新加压包扎，厚厚的纱布下传来沉重的闷痛。而在他旁边，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佝偻着腰，在一个同样锈迹斑斑、堆满各种杂乱工具和废弃零件的金属工作台前忙碌着。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裤腿塞在一双同样沾满油泥的厚重劳保靴里。头发花白而杂乱，像一蓬枯草。身形干瘦，动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老练的精准。他手里正拿着一支空的、针筒粗大的注射器，针尖还在滴落着几滴透明的液体——显然就是刚才注入陈宇体内的东西。“你……你是谁？！” 陈宇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痛带来的颤抖和极度的警惕。他想挣扎着坐起来，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新拼凑，稍微一动，剧痛就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瞬间冷汗淋漓，眼前发黑。“老子是谁？” 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和污垢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与其邋遢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光芒。他咧嘴一笑，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玩世不恭的讥诮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沧桑。“小子，你可以叫我‘老鬼’。” 他随手将那支空注射器丢进旁边一个装满废弃金属零件的油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至于老子是谁？呵……”他凑近陈宇，带着浓重烟味和机油味的气息喷在陈宇脸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宇因剧痛和警惕而布满血丝的眼，“老子是把你从阎王殿门口，用他妈的‘救心针’硬拽回来的冤大头！”“救心针？”陈宇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丢进油桶的空注射器，“你……你给我打了什么？！”“打什么？”老鬼嗤笑一声，直起身，用沾满油污的手背随意地擦了擦鼻子，“保你小命的东西！不然你以为凭你挨了‘清道夫’一枪，又被爆炸震得像块破抹布，还能挺到现在？早他妈被你那身‘蓝血’反噬，冻成冰雕或者爆成碎肉了！”他指了指陈宇大腿上渗血的绷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清道夫’的‘灼骨射线’，专克你们这些半成品的‘蓝血’杂种！高温烧蚀加上生物毒素，能让你体内的‘蓝血’彻底失控暴走！要不是老子这针‘中和剂’强行压制住‘蓝血’活性，顺便给你那破身体吊着一口气，你现在就是一滩冒着蓝烟、还带着腐蚀性的烂肉！”清道夫！灼骨射线！中和剂！老鬼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宇混乱的意识上！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恐怖的多足机械杀手，果然是清源派来的“清道夫”！而自己大腿的伤，远比想象的更致命！“顾魏……”陈宇猛地想起那个将他推开、用身体硬抗爆炸的身影，声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哑，“他……他在哪？！他还活着吗？！”“顾魏？”老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有刻骨的恨意，有冰冷的讥讽，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担忧？他哼了一声，转过身，拿起工作台上一个沾满油污的旧搪瓷缸，猛灌了一口里面浑浊的液体，一股劣质烈酒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个把自己当救世主的傻逼？”老鬼放下搪瓷缸，声音带着浓重的嘲弄，“命硬得很！‘清道夫’第一枪没打中心脏，算他狗屎运！爆炸冲击波把他震飞了，骨头估计断了几根，血流得像他妈喷泉……不过，”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陈宇急切的脸，“老子把他拖出来的时候，还有口气。死不了。”顾魏还活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复杂情绪的热流猛地冲上陈宇的心头，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和剧痛。“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你……你和顾魏……是什么关系？”陈宇喘息着，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死死盯着老鬼。这个突然出现、行为怪诞、言语刻薄的神秘人，身上充满了谜团。“关系？”老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连串沙哑的、如同夜枭般的干笑。笑声在狭窄、充满油污和铁锈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凉和疯狂。他猛地止住笑声，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恨意和怨毒，死死盯着陈宇：“老子是他妈的‘蚀骨行动’里，埋在最深、最臭、最见不得光的泥潭里，整整五年！给他当眼睛！当耳朵！当垫脚石的‘鬼影’！是他妈的唯一知道他顾魏这个名字底下，埋着多少条人命、多少斤烂账的‘联络人’！”蚀骨行动！联络人！鬼影！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陈宇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想起那张剪报！顾魏（化名）！功勋卓著！深入虎穴！原来……眼前这个如同废弃零件般邋遢落魄的“老鬼”，竟然是顾魏当年卧底时的联络人？！“五年前……云江码头，那场‘黑吃黑’的大火……”老鬼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蚀骨’的线头就在清源！就在码头！就在那些集装箱里！老子的身份……他妈的暴露了！清源的人要灭口！是顾魏！是他亲手引爆了事先埋好的炸药！用一场大火！把老子！把老子的老婆孩子！把整条船！把所有的线头！所有的证据！全都他妈烧成了灰！烧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他妈没剩下！”老鬼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他猛地抓起工作台上一个沉重的扳手，狠狠砸在旁边的铁皮工具箱上！“哐当！！！”刺耳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顾魏踩着老子全家的尸骨！踩着那些被他亲手点燃的冤魂！爬了上去！换了个‘顾医生’的身份！洗得干干净净！人模狗样！”老鬼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劈了叉，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可他妈清源还在！‘蚀骨’的根还在！‘深蓝’这头怪物，就是从那场大火里爬出来的！他顾魏躲得掉吗？！他欠的血债，躲得掉吗？！”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间将陈宇淹没！蚀骨行动……码头大火……老鬼的妻儿……被顾魏亲手引爆的炸药……清源的根……深蓝计划的源头……顾魏那张冰冷、禁欲、掌控一切的脸，在老鬼歇斯底里的控诉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阴影！他……他竟然是……那样的人？为了任务，为了所谓的“大局”，亲手葬送了自己联络人的全家？！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冻结了陈宇的心脏！“所以……你救我……”陈宇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为了……报复顾魏？”“报复？”老鬼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死死盯住陈宇，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淬毒的匕首，“老子要是想报复，刚才就该看着你被‘蓝血’反噬爆掉！或者把你扔给追来的‘清道夫’！”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那股疯狂的恨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刻骨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执念取代。“老子救你……”老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他慢慢弯下腰，从工作台最底层一个极其隐蔽、布满油污的暗格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陈宇无比熟悉的物件——一枚银色的、盾形的云江市警察警徽！警徽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而黯淡的光芒。上面布满了划痕和凹痕，边缘甚至有些变形，显然经历过剧烈的冲击和岁月的侵蚀。老鬼用他那双沾满油污、指节粗大的手，极其小心、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轻轻摩挲着那枚警徽。浑浊的目光落在上面，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某些刻骨铭心的画面。“老子救你……”他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陈宇，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心，“是因为这枚警徽。”“是因为顾魏那个傻逼……”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叹息般的苦涩，“在把你推出去挡枪子儿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这玩意儿……死死塞进了老子手里！”老鬼将那枚布满伤痕的警徽，缓缓地、郑重地放在了陈宇盖着破旧工装外套的胸口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清晰地传递到陈宇的皮肤上。那重量，仿佛承载着千钧的过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托付。陈宇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那枚熟悉的警徽。顾魏……在爆炸前一刻……把它塞给了老鬼？为了……什么？“他说……”老鬼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低沉地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幽灵般的飘忽感，“‘带他走……去‘蜂巢’……拿到核心……钥匙……在……’”老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决绝。“后面的，他没说完。”老鬼直起身，不再看那枚警徽，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即将走上战场的亡命徒，“但老子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那‘钥匙’是什么！”他猛地转身，在工作台上一堆破铜烂铁中粗暴地翻找着，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很快，他翻出一个极其破旧、屏幕碎裂、用胶带胡乱缠了几圈的平板电脑。他粗暴地按了几下开机键，屏幕闪烁了几下，艰难地亮起昏暗的光。屏幕上显示着极其复杂的、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和一张模糊的、如同迷宫般的3D结构图——正是清源制药大厦的地下剖面图！其中一个被标记为血红色的、如同蜂巢般的区域，被层层叠叠的防御线条包裹着！“蜂巢……”老鬼用沾满油污的手指，狠狠戳在那个血红色的标记上，眼神如同淬火的钢刀，“清源真正的核心！所有‘深蓝’数据的坟墓！也是……唯一能让你这身‘蓝血’不变成定时炸弹的地方！”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宇，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决绝：“小子，想活命吗？”“想给你那些被抹掉的战友报仇吗？”“想看看顾魏那傻逼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吗？”他指着平板屏幕上那血红色的“蜂巢”标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出：“跟老子走！”“去捅穿这狗娘养的‘蜂巢’！”“把里面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连根拔出来！”“用清源那帮杂种的血，祭奠所有被‘深蓝’吞噬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