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 系统
  • 宋体
  • 楷体
A- 16 A+

显晦各有适,殊途乃同归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44654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十三章

那晚后,天幕撕开一道裂缝,暴雨褪成淅淅沥沥的小雨,直至当日傍晚才彻底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杂着街边屋檐滴下的水洼泛出的青苔味。周子舒独自在客栈檐下站了许久,玄色外袍的下摆还沾着些许泥点——那是温客行留下的那件,昨夜被夜雨浸透又风干,边角泛着僵硬的褶皱,却被他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些,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的纹路里。

暮色四合时,他难得歇下脚步,独自登上客栈顶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天边悬着一弯残月,清辉透过薄云洒下来,落在他肩头,竟比昨夜的雨水还要凉。周子舒抬头看了眼空中明月,眼里的月光柔和了些许,想到温客行,那双眼眸里的疏离便淡了几分。

周子舒:这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

话音轻得像叹息,被晚风卷着散在夜色里。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前几日温客行硬塞给他的,说是什么“驱邪避祸的宝贝”。玉佩触手温润,刻着繁复的云纹,此刻倒成了唯一能触碰的念想。他想起那人昨夜失魂落魄般的诗句,想起玉萧碎裂的脆响,想起那道踉跄着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玄衣被狂风掀起,像一只折了翼的蝶,喉间便泛起一阵涩意。这家伙总是这样,跑起来更是没影,偏生自己……竟真的跟着牵肠挂肚。

这般想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他不知道温客行去了哪里,也不知他们还能再见吗?那双眼眸里的空茫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可周子舒不知,让他牵肠挂肚的温谷主,向来鲜少生病,此番终是病了。艳鬼前来见他的时候,正撞见他倚在窗边咳嗽,帕子上沾着点刺目的猩红。屋内燃着安神香,却压不住浓重的酒气,案上的酒坛倒了两个,余下的也见了底。此刻的他,依旧在喝酒,许是已喝了些时候,眼神透着几分滞塞,连柳千巧推门进来都未曾抬头。

柳千巧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明白谷主心情不佳,于是愈发小心翼翼,指尖绞着帕子,轻声说道:“谷主,属下已经尽力完成部署。您还有何吩咐?”

温客行又自斟了一杯酒,酒液晃荡着溅出几滴在衣袖上,他浑然不觉,仰头一饮而尽后,才缓缓开口道:“薄情司分部昨夜被五湖盟突袭了,喜丧鬼被生擒。”

“被擒了?……这,这可如何是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柳千巧顿时慌乱不已,急切地看向温客行,“谷主,您务必要尽快救出主人。以主人那性子,一旦落入五湖盟手里……”

“别废话。眼下还不是公开火并的时候。”温客行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冷冷地打断了柳千巧,随后吩咐道:“我要你易容成于丘峰的模样去探探。如不出我所料,高崇眼下还不会立刻杀了她。想必是打算把她留在英雄大会上公然处决。”

“是,属下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柳千巧深知温客行的脾气,对他的话不敢有丝毫违逆,赶忙请示道:“谷主,您是要我去劫狱吗?”

温客行抬了抬眼皮,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屑,瞥了她一眼道:“劫狱?劫狱还轮得到你?就凭你的武功,能从岳阳派全身而退?我是要你确保喜丧鬼性命无忧,千万别打草惊蛇。”

柳千巧满心都想着如何尽快营救喜丧鬼,一时情急,又忍不住多嘴道:“可是,谷主,我们救人宜早不宜迟啊。越是临近英雄大会,岳阳派的高手就越多……”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吗?”温客行被屡次冒犯,已然很是不耐烦,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手边的酒盏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柳千巧吓得一哆嗦,赶忙低下头,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不敢再说话,静静等候吩咐。

温客行又喝了一杯酒,喉结滚动,神色稍缓,道:“放心,我自有计划。英雄大会上,铁判官高崇会变成泥菩萨。”说到此处,他似乎清醒了些,眼中翻涌着期待与阴冷,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杰作。

以往,他这般神情,大多时候意味着有人要死了。柳千巧自知刚才多次触怒他,赶紧赔着笑脸恭维道:“是,谷主自然不会弃我家主人于不顾。谷主神机妙算,深不可测。”

温客行素来讲究排面,对属下的溢美之词,虽不是很喜欢,但也不排斥。可今日,他却懒得听,万不得已也懒得见人,哪怕是周子舒,他也没去见。此刻,他只想一个人喝醉,然后,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出去。”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命令柳千巧,指尖泛白。

柳千巧赶忙应道:“是。”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门时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温客行在榻上又往下滑了滑身子,斜躺着,锦被滑到腰际,露出的衣襟沾着酒渍。他喃喃自语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着,眼里渐渐升腾起一层泪光,映着窗外的月光,像碎了的星辰。

明日便是英雄大会召开之日,岳阳城看似平静,实则风云暗涌。沿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一夜疾风骤雨后,次日清晨,竟是个艳阳天。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昨夜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倒映着往来行人的身影。

大智分舵这个早晨格外热闹。一大早,便有泰山派十几个小弟子,在新任掌门的带领下,披麻戴孝地前来求助黄鹤。麻衣的白色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哭丧棒上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泰山派掌门及弟子见到黄鹤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行了一番大礼后,青松哽咽道:“青松年轻识浅,不知世事凉薄,华山派空为五岳剑派同盟,却……幸有长老愿为我泰山派做主。”他声音发颤,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原来,泰山派从敖徕子一行唯一幸存的小师弟青华口中得知,他曾亲耳听到那杀害师父师兄弟的鬼谷无常鬼说,是奉了大孤山派掌门沈慎之命截杀他们。得知这一消息后,泰山派曾前往华山剑派求助于丘峰。可于丘峰根本不念结盟情意,避而不见。泰山派求助无门,自身门派又势单力薄,想要报仇谈何容易。无奈之下,新任掌门只得带领门人来投靠丐帮。

“快起来!这怎么使得啊。”黄鹤受宠若惊,连忙伸手将泰山掌门扶了起来,指腹上的厚茧蹭过青松的衣袖,满脸关切地说道:“青松啊,你如今既已继任泰山派掌门,尊为一派之主,怎能对我这老叫花子行如此大礼呀?铲奸除恶本就是我丐帮的本分,不值当你一个谢字。”

黄鹤这老狐狸深谙收买人心之道,他目光在泰山派门人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底带着血丝,便又赞扬起他们故去的师父:“敖徕子道兄高风亮节,江湖中无人不敬仰。如此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突然陨落,实在是令人惋惜呀!”

果然,听到他对自家师父如此高的赞扬,泰山派上下众人无不动容。有几个年轻弟子忍不住红了眼眶,青松再次施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师父深恩,泰山派上下粉身难报。只要能为师父讨回一个公道,青松万死莫辞。黄长老,一切全凭您吩咐。”

黄鹤拍了拍年轻掌门那单薄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为他打气说道:“不要怕,现在已经雨过天晴,正是昭冤雪耻的日子。该说的说,该做的做。放心吧,我丐帮千万弟子与江湖正气都在你这边。”

“多谢长老!”泰山派得丐帮相助,自是喜不自胜。青松带着门人告退道:“在下先行告退。”便带着众人自去准备,打算在英雄大会上为师父讨个公道。

黄鹤看着这群主动找上门来的人,心中很是开心。前有于丘峰求助,今日泰山派又到访,扳倒五湖盟、抢夺琉璃甲,看来真是天助我也。他捋着胡须,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泰山派弟子刚走,桃红绿柳便从内堂走了出来。他们掀着帘子的手还带着水汽,显然是把刚才的话听了个真切。

桃红婆满脸疑惑地问道:“黄鹤,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既然抓住了高崇、沈慎这么大的把柄,为何不立即发难?”她鬓边的珠花随着说话的动作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急什么?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黄鹤一脸胸有成竹,得意地笑道:“要炮制一个人,就如同炮制一只叫花鸡,急不得。火候足时它自美。”他自我陶醉了一会儿,看向这夫妻二人,说道:“明面上的事交给我,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们两个务必要跟我里应外合。”

三人便如此这般商议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偶尔泄露出的只言片语,伴着窗外的鸟鸣飘散。

在岳阳派地牢,来了个平日不怎么到访的人——赵敬。他此次专程来看被生擒的喜丧鬼。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角爬着几只蟑螂,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就是这一次造访,牵扯出了当年的一桩秘闻。

“师叔,这臭娘们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透露。师父又说,此僚毕竟是女流之辈,不让我们滥用刑讯。恶鬼分什么男女?师叔,我谁也不告诉,您放开手脚,至少逼问出大师兄究竟受了什么伤,为什么至今昏迷不醒啊?”负责审讯的弟子拿这喜丧鬼毫无办法,正愁没人诉苦,见师叔到访,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小嘴像连珠炮似的叨叨不停,完全没注意到赵敬看向喜丧鬼眼神里的不可置信与隐隐的不忍心。

“下去吧。”等门人叨叨够了,赵敬才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门人赶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留下赵敬单独审问喜丧鬼。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喜丧鬼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嘴角还挂着血迹,眼神涣散,全然不看赵敬,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狗东西。你们心里到底憋着什么坏,都尽管使出来。本座不怕。”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赵敬看着眼前的喜丧鬼,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既有愧疚,又有不忍。原来,赵敬和这喜丧鬼本有一段解不开的感情过往。可如今,比他年龄还小的喜丧鬼却已满头白发,像一蓬枯草,这模样让他心中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喜丧鬼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厌恶,冷冷道:“我认得,你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正道狗!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什么花样你们就冲我来。”

赵敬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久闻世人堕入鬼谷前,必先饮下孟婆汤,斩断尘缘,了却心中最纠结执念之事。以前还以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喜丧鬼正是因为赵敬,才喝下孟婆汤入了鬼谷。赵敬再无情,思及此,也难免一阵唏嘘。他看着对面已然不相识的喜丧鬼,喃喃道:“我就是你最纠结执迷之人。可是浮梦,我何德何能啊?”

由于没有按时服药,喜丧鬼头疼欲裂,她双手抱头,指节泛白,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神志模糊,眼睛难以聚焦看清来人,虚弱地问赵敬:“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时隔二十余年,赵敬终于对着这个被他辜负的女人,说出了一句迟来的道歉:“浮梦,是我辜负了你。让你由一个名门闺秀,沦落成为一个女鬼,一心只想杀尽天下负心人。”

听他说着这些,罗浮梦心中一阵恍惚,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可又感觉好像曾经认识他。她努力地去回想,然而越想头越疼,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脑袋。

赵敬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本能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曾经深爱的人,指尖悬在半空,眼神中满是心疼。

“别碰我……别碰我!”罗浮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拼命地挣扎着,捆绑她的链子被挣得哗啦作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抵触,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赵敬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缩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与无奈,手背在身后微微颤抖。

他看着喜丧鬼落魄无依的样子,心中满是痛苦,低声说道:“忘了吧,忘了吧。浮梦,浮梦,浮生如梦。浮梦,今生我欠你的,如有来世……”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倘若,当初他们没有相见、相识、相爱,想必,罗浮梦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皆是因他的贪念所致。她爱上他,终究是一段孽缘,一生错付!

赵敬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罗浮梦说道:“来世,不要见了!”

说完,赵敬像是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背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狼狈。

喜丧鬼被这人勾起了模糊的记忆,但那些人、那些事,她越是想看清,就越是模糊;越是想听清,就越是远离。可是,那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只是想一想,都痛彻骨髓?真的太痛苦了,喜丧鬼再也耐不住,发出一声悲惨的长嚎,像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这声音太过凄惨,即便是大夏天,守牢的门人都被吓得一哆嗦,冷汗直冒,握着刀的手都松了几分。就连平日一向雍容华贵的赵敬,也像是被什么绊到了脚,身形一晃,差点当众跌倒,腰间的玉佩撞到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曹蔚宁听闻师父、师叔及诸位师兄到了岳阳派,心急火燎,一路小跑着前来寻觅。刚到宾客暂住的别苑,便瞧见大师兄莫蔚虚正与祝邀之交谈。廊下的紫藤花开得正好,香气袭人,缠绕的藤蔓上还挂着昨夜的水珠。

“大师兄,大师兄……”曹蔚宁眼中闪过惊喜,远远瞧见人影,便忍不住高声呼喊,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清亮。

莫蔚虚乍见两个月未见的小师弟,眼中满是欣喜之色,可瞧他依旧这般咋咋呼呼,全无稳重模样,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规束道:“唉,猴儿,小点声,你当这儿还是咱们山上呢?别让祝师兄笑话。”他的手还搭在廊柱上,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雕花。

祝邀之见是曹蔚宁,眉眼瞬间笑成了月牙,扭头对莫蔚虚道:“唉,我哪敢笑话咱们曹大情圣啊。羡慕还来不及呢。唉,蔚虚兄,我跟你说啊……”

“大腰子,你别乱说!”曹蔚宁一听,心里暗叫不好,自打那日在议事大厅,他为救顾湘当众说出与她在一起的话后,这祝邀之便逮着机会就拿这事打趣他。此刻,瞧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肯定又要旧事重提,曹蔚宁又羞又恼,脸颊泛红,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蔚宁,不得无礼。”莫蔚虚板起脸,严肃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师兄的威严。

“没事,这段时间啊我们俩处得可好了。”祝邀之笑着对莫蔚虚解释,转而又挤眉弄眼地调笑曹蔚宁:“不过,曹少侠,太晚了,你的光辉事迹你师兄可都知道了。”

曹蔚宁心里明白,这家伙嘴巴跟抹了油似的,整天把他这事当成乐子,估计岳阳派上下都快传遍了。一听这话,气得他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揍祝邀之解恨。好在莫蔚虚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拦住,掌心按在他的胳膊上。

祝邀之笑闹了一阵,冲曹蔚宁摆摆手,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唉,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我呀得去准备赴英雄大会了。蔚虚兄舟车劳顿,先歇会儿,也拾掇拾掇吧。”

临走时,他故意板起脸,对着曹蔚宁抱拳作揖,声音拖得老长,怪腔怪调的:“曹少侠,情圣传奇且听下回分解——”话音未落,人已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蹿出去,衣袂带起一阵风,曹蔚宁拔腿想追,却早没了影。

莫蔚虚无奈地摇摇头,指尖捻着腰间玉佩,暗自思忖:这俩活宝,没一个正经模样,瞧着就是平日里打闹惯了的,连走路都带着股疯劲儿。

曹蔚宁被祝邀之那话臊得耳根发红,不知道他在大师兄面前编排了多少自己和顾湘的事儿,只好挠着头,一脸憨笑地解释:“大师兄,你别听那大腰子瞎咧咧。我,我就是结识了个心仪的姑娘……”

莫蔚虚眉头却拧成了疙瘩,他心里正压着更要紧的事,哪有心思管这些儿女情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先不说这个。蔚宁,我爹已经连夜回清风山了。这次,由师叔带咱们清风剑派出席盛会。”

“什么?”曹蔚宁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满脸都是实打实的困惑,“为啥呀?师父跟高盟主不是向来交好吗?这都到岳阳派了,咋又匆匆回去了?”

莫蔚虚刚要开口,那祝邀之又像阵旋风似的颠颠跑回来,额角还挂着汗,气喘吁吁地嚷:“对了对了,差点忘了!刚听师弟师妹说,阿湘姑娘生病了,进医馆了。”

“什么?”曹蔚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三分,瞳孔猛地一缩,那慌乱劲儿,比听到师父不参加英雄大会时真切多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祝邀之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咧嘴笑,却又怕他真急坏了,忙摆手宽慰:“哎哎,别担心,小怜也在呢。就这事儿,告辞——”话音未落,又一阵风似的跑远了,衣摆扫过廊下的灯笼。

“阿湘生病了!”曹蔚宁顿时像被抽了魂。

莫蔚虚瞧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你看看你,一句话就把你搅得方寸大乱。如今江湖上风起云涌,你堂堂七尺男儿,心思却全不在正道上,真是没志气!”

曹蔚宁垂着头,像个挨训的孩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人各有志嘛……我要是这辈子娶不到心爱的姑娘,就像,就像师叔一样打一辈子老光棍,就算练成绝世武功,天下第一,流芳千古,我……”

“住口!”莫蔚虚脸色一沉,厉声打断他,“你还敢议论师叔?目无尊长,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曹蔚宁被他吼得一哆嗦,赶紧闭了嘴,脑袋耷拉得更低了,可眼里的焦急却像野草似的疯长。

莫蔚虚瞧他这模样,也知道他的心早飞去医馆了,无奈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去吧。”

“真的?”曹蔚宁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光,蔫了吧唧的样子一扫而空,活像被注入了新气儿,“谢谢师兄!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像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脚步声噔噔噔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此时,离英雄大会召开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五湖碑广场上,众人正顶着日头做最后的布置。昨夜一场急雨,把原本擦得锃亮的五湖碑、石鼎和瑞兽都浇了层泥水,弟子们正拿着麻布蹲在地上细细擦拭,额角的汗珠子滚进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结盟用的佳酿被小心翼翼地抬过来,酒坛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嘉宾席的桌案上,水果摆得整整齐齐,青瓷碗盏在阳光下泛着光,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高崇不放心,特意派了沈慎来检查。

农历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沈慎从岳阳派出发时,日头还毒得晃眼,晒得石板路发烫。可到了五湖碑广场,天边忽然涌来黑压压的云,像被人打翻了墨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把日头遮得严严实实,连风都带了股凉意。

沈慎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其他地方倒还妥当,可目光落在五湖碑上时,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碑上满是雨水冲刷的污渍,在残存的天光下,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山儿!”沈慎面色一沉,扬声唤来现场指挥的高山。

“师叔。”高山小跑过来,手心里攥着汗,脸上带着点紧张,连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

沈慎指着五湖碑,语气里带着火:“这碑怎么这么脏?为何不及时清理?”

高山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忙解释:“师叔莫恼,我一直盯着呢!这不刚下完雨,水渍还没来得及擦干……”

“还找借口!”沈慎火气更盛,眉头拧成个“川”字,“午时大会就开始了,要是被天下英雄看见碑上有半点脏污,惹人笑话,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高山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喊:“都过来!这边擦仔细点,半点污渍都别留!”

众人正埋头擦碑,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被谁猛地拉上了黑幕。紧接着,雷声从远处滚来,闷闷的,带着股压抑的劲儿。一阵疾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卷着些东西扑进广场,轻飘飘地落在刚擦干净的地上。众人起初以为是杂草树叶,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张张黄纸冥钱!

“鬼谷?”有人惊恐地喊出声,声音都发颤。

高山脸色骤变,一把抓住身边的小师弟,声音急得发飘:“快去请师父!”那小师弟吓得脸都白了,脚步踉跄地转身就跑,鞋都差点跑掉。

“戒备!”沈慎脸色铁青,“噌”地抽出佩剑,寒光闪闪的剑身映着他紧绷的脸,在昏暗的天色里更添了几分寒意。他目光如炬扫过四周,怒喝:“敢在岳阳城郊闹事,我看你们是自取灭亡!”

众弟子纷纷拔刀,剑刃出鞘的脆响此起彼伏,广场上的空气瞬间像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涌来。中间是披麻戴孝的,手里拄着哭丧棒,一个个哭丧着脸;后面跟着的弟子挎着筐,正一把把撒着黄纸钱,活脱脱一支送葬队伍。两边跟着的人身穿破衣烂衫,手里攥着打狗棒——竟是丐帮的人。

队伍越走越近,沈慎眯眼一瞧,失声喊道:“泰山派?”

“给我砸!”为首的正是泰山派新任掌门青松,他双目圆睁,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吼出这两个字。话音刚落,泰山派门人和丐帮弟子就跟疯了似的冲上来,石块、鸡蛋像雨点般砸向五湖碑,“砰砰”声不绝于耳。

众人见来的不是鬼谷,一时倒不敢贸然动手——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谁也不想先挑了事端。

“别砸了!你们失心疯了吗?”沈慎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可他的吼声很快被一片嘈杂淹没。五湖碑被砸得满是蛋液,顺着碑身缓缓往下淌,腥气弥漫开来;摆得整整齐齐的佳酿被推倒,酒瓶破碎的脆响刺得人耳膜疼,酒水流了一地,空气中顿时飘满了浓郁的酒香。刚才还庄重整洁的广场,转瞬间就被搅得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岳阳派门口,易容成于丘峰的柳千巧遇上了一队正要出门的弟子。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像要塌下来似的,闷得人胸口发堵。为首的弟子显然认识“于丘峰”,赶紧上前行礼,语气恭敬:“于掌门,您来了。早啊。”

柳千巧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早啊,小兄弟。我来找沈掌门,劳烦通传一声。”

那弟子面露难色:“不巧了,沈师叔刚去检查英雄大会会场,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柳千巧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无妨,我进去等他便是。叨扰贵派一杯清茶如何?”

正说着,一个小弟子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跑得鞋都掉了一只,冲到领头师兄面前,扶着膝盖喘气:“师兄!快去支援会场!鬼谷来袭!快去禀报师父!”

“什么?走!”领头弟子脸色大变,哪还顾得上柳千巧,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地往五湖碑广场赶,脚步声踏得石板路咚咚响。

柳千巧见状,心中一喜,趁机溜进了岳阳派。

此时的岳阳派乱成一团,听说鬼谷袭击会场,几乎调了全部人马支援,原本清净的庭院空荡荡的,连巡逻的弟子都没了踪影。柳千巧顺着回廊往里走,脚步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廊下的紫藤萝垂着,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她一边走一边想:“鬼谷的人怎么突然去了武林大会?难道是谷主的意思?岳阳派防卫空虚,正好是救主人的机会。”

她不知道地牢在哪,只能挨个院子找。走到西南角的宅院时,天色更暗了,四周静得诡异,连虫鸣都没了。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人,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柳千巧竟撞见了于丘峰本尊。

于丘峰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难以置信,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还是柳千巧先开了口,声音恢复了本嗓:“峰郎。”

于丘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柳千巧了,只是没想到她易容术这么神,竟和自己分毫不差。他满脸诧异:“千巧?怎么是你?你……你易容成我样子,要干什么?”

柳千巧挑了挑眉,眼神复杂:“峰郎,那你趁着岳阳派防守空虚,来后院做什么?难不成,也想步令郎的后尘,来打探琉璃甲的下落?”

于丘峰神色一紧,没说话,只是眼神戒备地盯着她,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峰郎想要琉璃甲,何不跟我说?”柳千巧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从腰间缓缓取出个东西,递到他眼前——竟是一块琉璃甲。“怎么,他五湖盟能有,我鬼谷就没有吗?”

于丘峰哪知道这是假的,只是无功不受禄,他们之间隔着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柳千巧没道理平白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千巧,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千巧在撞见他的瞬间就打定了主意,用这假琉璃甲拉拢他,一起救喜丧鬼。她神色诚恳:“明人不说暗话,我主人喜丧鬼被五湖盟擒了,关在岳阳派囚牢。我独木难支,你若肯帮我救人,这琉璃甲就归你。”

于丘峰闻言,眼睛微微睁大:“你说你主人是薄情簿主喜丧鬼?”

“不错。”柳千巧说着,把琉璃甲又往前递了递,“男子薄情,女子薄命。你以为我是被谁搭救进的鬼谷?怎么样,于大掌门肯不肯?”

于丘峰慢慢伸出手,却没接琉璃甲,而是紧紧握住了她举着甲片的手,目光诚恳:“快把这东西收起来。千巧,我亏欠你太多了。我说过,但凡你开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名誉扫地,我也一定办到。”

柳千巧心里猛地一颤,那日暴雨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她根本不信他的话,伤心离去,可如今,他竟真的应了诺。她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有点发哑。

于丘峰看着她,神色认真:“你要救人,我就帮你。但我身为华山派掌门,不能贸然行事。你先卸了易容,跟我走,我知道囚牢在哪。”

五湖碑广场上,经过一番打砸,早已一片狼藉。破碎的石块、蛋液混着流淌的酒水,把地面弄得又黏又脏。各路英雄听说广场出事,都提前赶了来,挤在周围探头探脑。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厚,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着,连风都带着股雨前的湿冷。

沈慎见喊话没用,气得脸色铁青,双目圆睁:“再敢亵渎五湖碑,我宰了他!”

泰山派众人立刻把矛头对准他,青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都快戳到沈慎脸上了:“我砸的就是你!”

他身边的小师弟青华也红着眼,攥着拳头怒吼:“砸的就是你!”

“放肆!”沈慎额角青筋暴起,对着青松怒喝。

他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啥时候得罪泰山派了?难不成是当年追敖徕子要丹阳派门人的事,他们记仇到现在?

这时,站在沈慎身后的黄鹤突然开口,语气笃定:“沈慎,是你派人暗杀了泰山派掌门敖徕子,抢夺琉璃甲!你还不认罪?”

“一派胡言!”沈慎气得发抖,“敖徕子死于鬼谷之手,与我何干?”

青华猛地冲上前,小脸涨得通红,指着沈慎喊道:“是你指使的!那个人亲口说的,他奉你的命令!”

青华当众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那日敖徕子追被掳走的慕云歌,等弟子们赶到时,人已经遇害了。就在众人痛哭时,无常鬼突然出现,穿着黑袍,笑得阴森森的,说自己是奉大孤山派掌门沈慎之命来送他们上路。青华当时红着眼冲上去,却被无常鬼一掌拍在后脑勺,口吐鲜血昏了过去。等他醒来,师父的尸身没了,师兄们全死了,他跌跌撞撞逃回泰山派,把这事告诉了师兄们。从此,泰山派上下都认定敖徕子是被沈慎所杀。

“人证在此,沈慎狗贼,你还有什么话说?”青松怒目圆睁,声音都带着哭腔。

沈慎百口莫辩,急得满头大汗:“你这是栽赃嫁祸!不是我干的!”

“栽赃?”青松冷笑,“是你先仗势欺人,杀上泰山,逼得我师父连夜远走!你千里追杀,从泰山脚下追到太湖!”

沈慎更懵了,心里叫苦,嘴上却硬着:“追杀?我追你们作甚?”他确实闹过泰山,逼得敖徕子避祸,可这节骨眼上,绝不能承认。

青松哼了一声:“自然是为了我师父的琉璃甲!”

“什么叫你师父的琉璃甲?”沈慎满脸不屑,“那是我三哥陆太冲的!”

黄鹤立刻抓住话柄,眼睛一亮,高声道:“大家听到了吧?沈慎,你这是认罪了!果然为了琉璃甲对敖徕子下毒手!”

人群中,清风剑派的范怀空站了出来,他是莫怀阳的师弟,也就是曹蔚宁常说的师叔,这次代替莫怀阳带队参会。他面容和善,对着众人拱手道:“黄长老,别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五湖盟和泰山派或许有误会,但沈掌门怎会戕害同道呢?”

乌云压得更低了,广场上的空气又闷又沉。沈慎这人性子急,嘴也笨,此刻更是气得脑子发昏,哪听得出范怀空是在帮他,涨红了脸吼道:“什么误会?我五湖盟的事,丹阳派的人,敖老头凭什么插手?”

这话一出,泰山派弟子们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个个红着眼瞪着沈慎,叫嚷声此起彼伏,差点把阴沉的天掀了。

范怀空在心里把沈慎骂了千百遍:这蠢货,少说一句会死吗?这时候跟泰山派讲道理,他们听得进去吗?

可清风剑派和五湖盟关系近,他还是强压着无奈,对着众人高声道:“诸位且听我一句。这小道童的话颇有蹊跷——哪有暗杀还自报家门的?不如等高盟主来了,再把事情说清楚。”

现场乱糟糟的,看热闹的不少,嫌事不够大的更多。五虎断刀门掌门叉着腰,扯着嗓子喊:“好啊!赶紧让高崇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呼喊着要高崇出来解释的声音像浪头似的涌来。

“高某在此!”就在这混乱不堪、喊声震天的时刻,高崇那宽厚洪亮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彻整个广场。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闹哄哄的人群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高崇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带着众多盟友浩浩荡荡地走来。他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坎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崇登上了主持高台,那高大的身影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大哥!”沈慎见到高崇,原本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此刻,看热闹的可不单单只有五湖碑广场上这些江湖门派。周子舒头戴竹笠,悄然混在人群之中。他神色凝重,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站在高台上的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张成岭,却始终未能找到。

而专职看热闹的温客行,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占据着广场边上一处瞭望高台。他精心布置了美酒、糕点和瓜果,一副准备好好欣赏这场大戏的模样。见到高崇到来,温客行手中那把白扇摇得越发得意,脸上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他因夜间发了热,此刻声音还略微沙哑,却依旧兴致勃勃地笑道:“正主可终于来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啊……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且让我看看,你们能把这出大戏唱出什么花样来。可别让我失望哦。”

高崇登上高台后,目光沉稳地扫视了一圈满广场的天下英雄,然后双手抱拳,仗剑施礼,神情庄重而肃穆。礼毕,他的目光落在泰山派一众年轻弟子身上,缓缓说道:“敖徕子道兄之死,五湖盟难辞其咎。”

青松听闻此言,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向前冲了两步,几乎是跳着高声问道:“你?高崇,你终于承认了!”

高崇面无惧色,神色坦然,目光坚定地看着青松,缓缓说道:“高某当然承认。归根结底,这敖徕子道兄,乃因我三弟托付而死,此乃大义。高某感佩至极。”

说罢,高崇当着众多英雄豪杰的面,神色庄重地举起右手,大声发誓道:“从即日起,泰山派若有任何要求,五湖盟愿肝脑涂地,莫敢不从。”

黄鹤听着高崇这话,心里冷笑一声。高崇这是明摆着把敖徕子的死往陆太冲的托付上引,硬生生将沈慎摘了个干净啊。不得不说,高崇这脑子转得是快,嘴皮子也利落。可他好不容易挑起来的事,哪能就这么被高崇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只见黄鹤立于台下,与高崇正好遥遥相对,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打狗棒,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厉声道:“很好。泰山派别无所求,只要五湖盟立刻处置凶手!”

泰山派掌门青松此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当即处置凶手!”

泰山派的门人也跟着纷纷高呼,声音整齐而响亮,在广场上空回荡。

高崇面色不改,从容说道:“当然要处置凶手。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抓到鬼谷魔头,必定将他千刀万剐,以告慰敖徕子道兄在天之灵。”

青华听高崇又将沈慎撇得干净,心中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冲到前面来,小脸涨得通红,冲着高崇,手指着沈慎大声道:“你胡搅蛮缠,我师父就是被他害死的!”

高崇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起来,犹如两道利剑,直直地望着青华小道童,沉声问道:“你亲眼见到沈掌门杀人?还是亲眼见到沈掌门下令吗?”

青华被这严厉的目光和质问吓得一哆嗦,确实没看见,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不敢再与高崇对视。

高崇接着说道:“所以,你两样都没见着了,是吗?众人皆知,敖徕子道兄是被鬼谷所害,江湖上,已有很多英雄豪杰的亲朋好友被鬼谷所害。高某在此设立英雄大会,就是想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但大家要切记,不要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自乱阵脚。否则,岂不正中奸人下怀?黄长老,你说呢?”高崇说着,目光如电般扫向黄鹤。

未等黄鹤说话,范怀空连忙接着高崇的话,拱手向四周众人说道:“没错,当下最要紧的是讨伐鬼谷这罪魁祸首,敖徕子道兄失落的琉璃甲,多半就是在杀害他的鬼谷奸徒手中。”

高崇望了望台下众人,提高音量,振臂高呼道:“常言道,邪不压正。五湖盟定当消灭鬼谷,还江湖安宁!”

鬼谷近来屡次兴风作浪,肆意杀害不少门派弟子传人,此次大会召开,主题之一便是商议讨伐鬼谷。高崇这个提议自然受到众人的拥护,原本混乱的场面渐渐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所取代。众人纷纷握紧拳头,眼神坚定,齐声回应道:“讨伐鬼谷,还江湖安宁。”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滚滚雷声,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温客行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悠然自得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瞧着台下形势瞬间由讨伐五湖盟转变成同仇敌忾讨伐鬼谷,不禁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低声自语道:“这姓高的,好厉害的口才啊。”

温客行正沉浸在这场热闹大戏之中,津津有味地瞧着台下众人的纷争。冷不防,一颗小石子“嗖”地飞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胳膊上。他毫无防备,竟没躲开这一击。温客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赶忙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向台下望去,只见周子舒正立于台下,仰着脸,冷冷地看着他,口中吐出三个字:“滚下来!”

温客行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连忙说道:“阿絮,下来就下来,也犯不着打我啊。你说话我还敢不听吗?”话音未落,他身姿轻盈,如同一道碧色的幻影,乖乖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周子舒身边。他笑着递上手中的酒壶,讨好道:“阿絮,你来了。喝一口。”

“你跑哪儿去了?”周子舒面色带着几分疲惫,昨晚因温客行不见踪影,他整夜辗转未眠。早起又心急火燎地去他房间寻找,依旧没见着人,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儿。此刻见他竟躲在高台上独自悠闲看戏,生气自是难免。但看到他平安无事,还能谈笑风生,周子舒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眉头微蹙,说道:“刚才我看见俏罗汉了。毒蝎踏入这趟浑水,肯定没什么好事。”

原来,就在那方高崇正与众人激烈争辩之时,台下另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悄然抽身欲退。

周子舒本就警觉,立刻觉察此人十分可疑,二话不说,飞身跟上。那人似有所觉,停下脚步,转身站定,一脸戒备地看着周子舒。周子舒目光如炬,盯着他,开口道:“兄台,现在正热闹,为何要走啊?”

那人缓缓回头,看清周子舒的模样,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虽然那人也贴了胡须做了易容,但这点小把戏在周子舒面前,如同儿戏一般。周子舒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俏罗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无需多言。周子舒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仗剑而上,欲拿下俏罗汉。俏罗汉自知不敌周子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趁周子舒不备,猛地挥出一枚飞刀,朝着周子舒偷袭而来。周子舒反应极快,只见他身姿矫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腾身飞起躲闪。待他落地,只一回头的功夫,再看,俏罗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子舒在四周仔细搜寻,却再也寻不见俏罗汉的身影。倒是不经意间看到了高台上正饮酒看戏的温客行,这才气冲冲地寻他而来。

温客行见周子舒面色不善,赶忙宽慰他,脸上挂着看似轻松的笑容,说道:“有没有毒蝎,今日之事都定难善了。只要火别烧到咱成岭身上,关我们什么事?”

周子舒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毒蝎上次掳走成岭,细想之后,事情有诸多蹊跷。”

“那还不是为了琉璃甲吗?阿絮啊,你就别瞎操心了。安心看戏吧。”温客行满不在乎地又喝了口酒,脸上笑眯眯的,眼神却始终盯着台下,仿佛那才是世间最有趣的事,“我看高盟主这场舌战群雄的大戏呀,后面还有惊天反转。咱们且看精彩。”

此时,天空已经彤云密布,浓厚的乌云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预示着又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温客行摇着手中的白扇,望着远处五湖碑下密密麻麻的众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摇头晃脑地吟道:“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相较于温客行的专心看热闹,周子舒却没什么心情看戏。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忧虑,内心疑团重重。他暗自思忖:“高崇、丐帮、鬼谷、天窗,还有毒蝎,从始至终,争夺琉璃甲一事,一直有毒蝎的影子。毒蝎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思索良久,周子舒慢慢理出一些头绪,心中暗道:“若我所料不错,鬼谷和毒蝎已是蛇鼠一窝,戏院抛尸之事,就有毒蝎刺客秦松的影子,还有赵家义庄中,受恶鬼驱动的诡异药人,也在毒蝎分舵大批出现……”他想将这些分析说与温客行,于是轻声唤他:“老温。”

“啊?”温客行正听得津津有味,台下的唇枪舌战让他目不转睛,听到周子舒唤他,这才回过神来。

周子舒一脸严肃,说道:“这场戏有人在背后做局。此人图谋深远,包藏祸心。”

周子舒本以为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温客行会有所反应,岂料温客行却一脸不以为然,反问:“不好吗?”

温客行缓缓转向他,透过那竹笠上的黑纱,直直地看着周子舒的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的光芒,说道:“正是因为有这么多自作聪明的局中局,你我才有这么妙的热闹可看哪!”

周子舒面色一沉,不肯苟同,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你所谓的热闹少不了无辜之人的鲜血。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无辜?这些人哪个敢称之为无辜?”如同那天在仁义坊,周子舒的话似乎又触动了温客行的逆鳞。只见他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不过,阿絮,你说对了,我想看的就是这种饿狗争食、血流成河的大热闹。”

周子舒看着身边一脸不嫌事儿大神情怪异的温客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场英雄大会上发生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这种感觉就像那夜满城尽是琉璃甲,温客行带他四处围观厮杀时一样,让他心里极度不舒服。如今,不管温客行是谁,不管他是何门何派,他与高崇有仇是肯定的。周子舒不是要阻止他报仇,只是,这布局实在错综复杂,他看不透,怕温客行报错了仇,更怕他成为局中一子,被人利用却不自知。他不想温客行将来后悔,那种良心沉浸在悔恨中的滋味,实在煎熬,生不如死!他太了解这种感觉。

此刻,五湖碑广场上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黄鹤眼见泰山派拿不出真凭实据,被高崇一声严厉的责问,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没了声响。他心里明白,一时半会儿是扳不倒五湖盟了,眼珠一转,立刻机灵地改了话题,挑出他最为关心的事大声说道:“高盟主,之前在仁义坊,你可是亲口答应,要在英雄大会上,把琉璃甲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地公布于天下。现在,与会的英雄都已经过半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说出真相啊?”黄鹤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目光直视着高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高崇心中冷哼一声,他早就知道,这老狐狸打着为泰山派出头的幌子,看似在伸张正义,实则是冲着五湖盟的琉璃甲来的。高崇目光如炬,犹如两道利剑般射向黄鹤,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沉声道:“黄鹤,你是真想知道琉璃甲的真相呢,还是一心只惦记着琉璃甲的下落?”

黄鹤见自己的目的被高崇一眼看穿并直接说破,索性也不再遮掩,厚着脸皮,梗着脖子承认道:“是又怎么样?难道在座的各位英雄豪杰就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环顾四周,试图煽动众人的情绪。

此话一出,果然立刻有人附和。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满脸横肉,气势汹汹地站出来发难。他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声吼道:“没错,这就是铁掌帮今天来的目的。青崖山一役,铁掌帮首当其冲,死伤惨重。高盟主,你至今还欠敝帮一个交代!”说罢,他还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都发泄出来。

紧接着,一个戴着一只眼罩的银发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目光阴沉,冷冷地说道:“高盟主,老夫在青崖山丢了一只眼睛,还搭进去一个儿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没换回我鹰爪门失落的秘籍,总该够资格向五湖盟换一个真相吧?”老者说话时,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回忆起那段往事,心中满是伤痛与不甘。

众多人听了,顿时像被点燃的炮仗,纷纷往前挤着叫嚷起来:“高盟主,给个说法……”声音从东到西、自南而北此起彼伏,带着贪婪的热浪,如同涨潮的江水般层层叠叠,向着高台上的高崇扑面而来,连空气都被震得嗡嗡发颤。

高崇面色凝重如铁,右手猛地按住腰间剑柄,只听“呛啷”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寒光骤然划破阴沉天光。他手腕翻转,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仿佛在向众人示威。他大声喝道:“都安静!”那声音裹着内力,压过了嘈杂人声。待众人渐渐收敛声浪,高崇才缓缓开口道:“好,高某今日就如实相告。琉璃甲,就在五湖盟手中。”

“大哥!”沈慎听闻此言,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忍不住失声惊呼。他攥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实在不明白,高崇为何要将他们保守了几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轻易说出来。其实,高崇与沈慎所想确实有着天壤之别。沈慎一直将琉璃甲视为五湖盟的私有之物;而在高崇心中,自己不过是代为容炫保管琉璃甲,他看重的是当年与容炫击掌为誓的承诺,目光扫过广场时,心中所想的是整个江湖的安宁。

高崇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急切或贪婪的脸,神色坦然地说道:“五湖盟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天下太平、江湖安宁。只因青崖山一役后,整个武林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更大的风浪了。所以,我与四位兄弟才将琉璃甲一分为五,各自暗中保管,只为等待合适的时机。”

高崇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恳切,可惜,在场的一些人早已被“得武库得天下”的巨大诱惑迷了心智,眼里闪烁着欲望的光,哪里还能相信高崇的话。

只听封晓峰那尖细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指甲刮过琉璃:“高盟主,你说得倒是理所当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天下武库藏尽天下秘籍,你们五湖盟凭什么将天下英雄都蒙在鼓里啊?”封晓峰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摇头晃脑,佝偻的身子在人群中格外扎眼,脸上露出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情。

随之,更多人跟着高喊起来:“高盟主,讨伐容炫我们大家都出了力的,你们凭什么私自保管琉璃甲,啊?”“凭什么?把琉璃甲交出来!我们大家重新分配。”“对,交出琉璃甲,重新分配!”……众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一个个脖颈青筋暴起,面露贪婪之色,仿佛只要得到琉璃甲,就能一步登天称霸天下。

高崇见状,心中焦急万分,眉头拧成了疙瘩,赶忙解释道:“各位英雄豪杰,请听高某一言。当年,就因为琉璃甲,江湖上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群雄乱斗,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在这岳阳城中,又有恶人故意散播假的琉璃甲,再次引得江湖群雄死伤无数。这琉璃甲,实在是祸害江湖的祸根啊!”高崇一边说,一边痛心疾首地摇头,花白的鬓角在风中抖动,试图让众人清醒过来。

其实,高崇说的一点没错。人人都对琉璃甲垂涎三尺,可若是保管琉璃甲的人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势力来守护它,那么,这琉璃甲瞬间就会变成夺人性命的勾魂祸害。岳阳城中因假琉璃甲引发的死伤,断肢残臂、鲜血淋漓的场面,便是最好的证明。

听闻如此,一些有头脑、知轻重的人稍微安静了下来,交头接耳地低语,觉得高崇所言确实在理。倒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仍旧眯着眼恶意猜忌,不肯罢休。

封晓峰再次发出一阵尖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在坟地啼叫般刺耳。他指着高崇,阴阳怪气地说道:“高盟主,别再假惺惺了。从二十年前的江湖动乱,到现今由假琉璃甲引起的纷争,哪一件不是你们五湖盟一手策划的?试问,若不是对琉璃甲十分熟悉的人,谁又能造出这真假难辨的琉璃甲?”

封晓峰这张嘴,简直就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本事一般,鸡胸驼背的身子畸形难看,脑洞却大得离谱。就这么毫无根据,便把这么大、这么黑的一口锅,“吧唧”一下扣在了五湖盟头上,实在是恶毒至极。

“唉唉唉,说什么呢?你怎么说话句句都在诋毁高盟主?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啊?”还好,在场的人不全是糊涂蛋。有个身着青衫的正义之士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替高崇说话。只见他气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用手指着封晓峰,怒目而视。

可也有人跟着封晓峰的歪理跑,缩着脖子附和道:“什么意思?假的琉璃甲难道真的是五湖盟做的?这也太歹毒了。”

沈慎终于忍无可忍,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伸出手指,指着那矮子封晓峰,大声呵斥道:“封晓峰,你一派胡言!”

高崇身边的盟友们也纷纷沉不住气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回击道:“封晓峰,放狗屁,再敢造谣,老沙这就取你狗命!”“封晓峰,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众人的怒喝声如同炸雷一般,在广场上回荡,震得檐角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见惹了众怒,封晓峰缩了缩脖子,心中有些害怕,只好暂时闭上了嘴,眼珠子却还在滴溜溜乱转,脸上带着一丝不服气的神情。

在这岳阳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赶赴五湖碑广场之时,在一座装饰极其华丽、置物极其讲究的宅院之中,蝎王正手持一只小巧的金杯,杯壁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茗,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儿,悠然自得地细品着。室内茶香悠然,熏香袅袅从银丝熏炉中升起,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又神秘的氛围。此时,一男子正执笔闲书,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口中念念有词:“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蝎王静静地看着那男子收了最后一笔,纸上字迹铁画银钩,这才款款开口道:“义父,您安排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现在,也该您出场了。”蝎王说话时,垂着眼帘,脸上带着一丝恭敬与期待,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那男子不紧不慢地放好狼毫,指尖轻轻拂过砚台边缘的墨渍,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眼角眉梢都透着掌控一切的笃定,自信满满地说道:“是时候收官了!”

再看五湖碑广场这边,见封晓峰被众人暂时压制了下去,黄鹤却气急败坏,像只被戳了窝的跳脚猴子般又蹦了出来。他双手挥舞着油光锃亮的打狗棒,杖头铜环叮当作响,像是在给自家吆喝伴奏,大声叫嚷道:“唉,说什么鬼谷不鬼谷的,别再避重就轻啦。请高盟主拿出琉璃甲,打开武库,让各门各派拿回自己丢失的秘籍,然后再去讨伐鬼谷,岂不美哉?”黄鹤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扫视众人,眼神里的蛊惑像撒了把钩子,试图再次煽动起大家的情绪。

刚才好不容易唤起的些许理智,被黄鹤这一句话搅得粉碎,瞬间又散得无影无踪。众人眼中再次露出贪婪、渴望且急不可待的光芒,像一群盯着肥肉的饿狼,齐声高呼:“对,交出琉璃甲,打开武库!”那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连广场边老槐树的叶子都簌簌往下掉,仿佛要将整个广场掀翻过来。

高崇见场面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心中又气又急,胸腔里像是憋着一团烧得正旺的烈火。他猛地将佩剑狠狠砸在高台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坚硬的实木地板瞬间碎裂开来,木屑飞溅四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这才暂时安静了下来。高崇看着众人,神色严肃如覆寒霜,说道:“诸位,不是高某不愿意交出琉璃甲。只是即便交出琉璃甲,也打不开武库大门。”

黄鹤一听,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蹦起半尺多高,叫道:“够了!别在这儿谎话一套接着一套的,我们早听够了。拿出琉璃甲便是!”黄鹤满脸涨得通红,像是被煮熟的虾子,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高台上的人。

封晓峰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扭着身子,尖声道:“高盟主还真是巧言善辩呐。”

高崇看着众人,目光沉静如水,镇定地说道:“有一人可以为高某证明。”

温客行听到此,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他往前踱了两步,黑靴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根本不相信有谁能给高崇证明什么,嘴里嘟囔道:“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就在众人疑惑不已、交头接耳之际,广场外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这车刚行到近前,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轱辘”声,便立刻引起一阵骚动。原来,那两匹昂首嘶鸣、四蹄翻飞的拉车马,并非活物,而是一对由玄铁打造的机械马。它们浑身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关节处隐约可见精密的齿轮,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节奏均匀得不像活物。那车前的赶车把式,竟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头人,眉眼雕刻得栩栩如生,只是转动脖颈时带着“咯吱”的机械声,行动略显僵硬。只见那马车缓缓停在广场边,赶车的木头人机械地扭动着脖子,眼珠是两颗乌亮的琉璃珠,转向车内,似乎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告知里面的主人:目的地已到,可以下车。

这个车门是向后开的。随着一阵轻微的“嘎吱”声,那雕花车门如展翅般自动缓缓开启,露出车内铺着的猩红锦缎。紧接着,从里面咕噜噜行出一架轮椅来。马车后面的车板也如翅膀般缓缓而降,直到与地面齐平,那轮椅便顺着车板咕噜咕噜地平稳下得车来。再看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身量只有四岁孩童大小的男娃娃。然而,这娃娃却全然一副成年男子的打扮,身着绣着暗金龙纹的华丽锦袍,头戴缀着明珠的精致冠冕。只是他面色极其苍白,如宣纸一般毫无血色,嘴唇泛着青紫,瞳仁是诡异的冰蓝色,微微一笑时,竟露出一口黑牙,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仿佛见到了活鬼,背脊上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他这个轮椅亦是十分精妙,楠木扶手雕刻着繁复花纹,显然构造复杂,机关密布。只见那娃娃伸出细若枯枝的小手,轻轻点了轮椅扶手上的一个凸起,那椅子便如同拥有了双腿一般,自行缓缓向广场中央行驶起来,轮轴转动几乎无声。

与这怪异小孩一同而来的,是赵敬和张成岭。赵敬在前引路,双手拢在袖中,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藏着算计,仿佛在刻意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他带着那孩子坐着轮椅,一步一步缓缓向主持高台而去,张成岭跟在后面,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像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纷纷议论起来:“这是谁啊?”“看着像个娃娃,怎么打扮得这么古怪?”

有些见多识广的人,微微皱眉,捻着胡须思索片刻后说道:“没看到马车上的机关吗?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渊阁主。能把机关术玩得这般出神入化,风生水起,他可是独一号。旧日里,连皇帝都对龙渊阁敬畏三分呢。”

又有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几分兴奋:“江湖上二十年前就流传,龙渊阁有打开武库的办法。”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瞬间在人群中引发一片惊异声:“打开武库?”“真的假的?”

可也有人对此表示质疑,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说道:“呸,龙渊阁阁主明明是个老头,这毛没长齐的小子又是谁呀?怕不是来骗人的吧!”

……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那孩子操控着轮椅缓缓来到高台中央,他伸出小手,熟练地启动了轮椅底座的机关,随着一阵轻微的“咔咔”声,轮椅底部弹出几个小轮固定住,便如生根般稳稳地停在那里。

高崇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或惊疑或期待的脸,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想必各位都已认出来了,这位便是机关术独步天下的龙渊阁少阁主龙孝。今日,高某特意将他请来,就是想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把当年武库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那少阁主虽看似孩童模样,一开口,却是一口带着沧桑感的童音,像是老树皮摩擦发出的声响。他说话时抑扬顿挫,娓娓道来:“高盟主所言极是,武库的来龙去脉,这世上确实没有人比家父半诸葛龙雀更为清楚的了。” 他微微顿了顿,冰蓝色的瞳仁转向众人,接着说道:“魔头容炫靠着巧取豪夺的卑劣手段,抢夺了各门各派数之不尽的武学秘籍。他心里明白自己恶行累累,生怕别人再将这些秘籍偷走,于是便设计诓骗家父,为他打造天下武库。”

龙孝话音刚落,黄鹤便急不可耐,向前跨出一大步,打狗棒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脸上满是急切的神色,抢着问道:“龙少阁主,高崇刚才说,即便有琉璃甲也打不开武库。这,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呀?”

龙孝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轮椅扶手,回答道:“高盟主所言不虚。武库的机关极为复杂,仅凭琉璃甲确实无法安全开启。”

众人听闻,顿时像炸开的锅一般,喧哗声浪直冲云霄。有人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嚷道:“哎呀,你就别绕弯子了,直说,你能不能打开武库?”

“对呀,快说,到底能不能打开武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声音里满是焦灼。

龙孝面色一沉,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阴郁,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在下并未得到家父的真传,这武库,在下确实无能为力。”

众人听到这个回答,仿佛瞬间从云端跌入了绝望的深渊。有人气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将怒火撒向龙孝:“开不了?开不了你还说什么?耍我们玩吗?”

龙孝阴沉着脸,却又话锋一转,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像是给众人放出了一点希望:“不过,这机关既然是家父所制,想必他老人家自然知晓破解之法。”

“高盟主~”龙孝缓缓转向高崇,脸上带着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严肃。

高崇见状,自然微微倾身,双手拢在袖中,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却见那龙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无论你怎样三番五次地骚扰我们,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我们龙渊阁也决不会帮你开启武库,以满足你的私心。”

高崇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手打得措手不及,脸上满是惊愕与茫然,眉头紧锁:“龙少阁主……”高崇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根本从未骚扰过龙渊阁,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其中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可是,那龙孝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紧接着便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武库是天下人的武库,谁也别想私吞!”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如同滚油里泼了瓢水,炸开了。

听龙孝这么一说,众人看向高崇的眼神瞬间变了,都以为高崇果然要私吞武库!

“对,说的好!”台下立刻群情激愤,有人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着,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前面人的脸上。

“武库是我们天下人的武库。说的好!”

“早就知道你高崇想独吞武库!装什么大仁大义!”

……

黄鹤趁机挑头,踮着脚扯着嗓子高声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吧?高崇,果然是想私吞武库藏宝!呸,无耻之徒!”

沈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脸涨得通红如关公,大声喝道:“龙孝!”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飞身跃上高台,衣袍带起一阵风,稳稳地落在龙孝身边,双目圆睁如铜铃,厉声质问这个怪异的孩子:“我大哥何时威逼利诱过你爹?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信口雌黄,满口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沈慎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紧握着,指节都泛出了白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龙孝却满脸的无所谓,眼皮都不抬一下,冰蓝色的瞳仁里毫无波澜,根本不搭理任何人,仿佛沈慎的怒吼只是一阵风。

赵敬此时也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几乎快被气哭了。他弯腰凑近龙孝,焦急地问道:“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随后,他又转身对着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声音带着哭腔,大声解释道:“诸位,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大哥从来没有骚扰过龙渊阁!”

然而,他们三兄弟本就是一体,此刻辩解在众人听来只像是欲盖弥彰,又怎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话呢。

封晓峰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再次在广场上回荡,像针一样扎人:“姓高的,你耍大家也该耍够了吧?你找来的证人都已经说实话了,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赶紧交出琉璃甲!”

继而,一群人跟着附和高喊:“交出来,赶紧把琉璃甲交出来……”声音如同浪潮般一波波涌向高台。

赵敬见此情形,辩无可辩,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高崇脚下,膝盖砸在碎裂的木板上发出闷响,涕泪横流地痛哭道:“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四处寻找龙渊阁都没有结果,是他,主动找到我,还说会为我作证……我对不起你啊,我连累你了!”

见赵敬这般模样,周子舒竹笠下的眉头微微一挑,不禁想起他的另一个诨名,低声说道:“赵玄徳?”

周子舒转头看向温客行,眼中满是疑惑,问道:“这般软弱愚蠢之人,究竟是如何跻身五湖盟五子之中的?”

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白扇“啪”地合上,随手敲着掌心,随口说道:“那沈慎不也是个蠢货,你徒弟张成岭的好爹爹和陆太冲又能好到哪里去呀?哼,好一个五湖盟!”话音里的不屑像淬了冰,带着股子冷意。

周子舒看着满脸鄙夷的温客行,竹笠下的眉头轻轻蹙起,劝解道:“老温,你为何如此偏激?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从而影响你对五湖盟的判断。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设局,想引高崇入瓮吗?”

温客行转过头,回看周子舒,眼里像燃着两簇火苗,满是兴奋的光芒,就像孩童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一般:“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还恨不得给这位仁兄鼓掌呢。阿絮,你别吵。且看高大侠如何力挽狂澜,回应这一计。”他说着,又把扇子摇得呼呼作响,目光重新黏回台上,生怕错过半点好戏。

此时,五湖碑广场上的形势可谓一波三折,而岳阳派内院同样情况迭出。

早间,高小怜提着食盒来到医馆,探望昏迷不醒的大师兄邓宽。窗棂外的日光已经爬得很高,午时便是英雄大会,到那时,爹爹高崇便会宣布她与张成岭的婚事。从此以后,她就是张成岭未拜堂的妻子,自然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频繁地探望其他男子,连这医馆的药香,恐怕都要少闻许多了。

高小怜静静地坐在邓宽床边的凳上,指尖轻轻拂过他盖着的锦被,即便知道他听不到,她还是轻声说道:“大师兄,午时便是英雄大会了。爹爹说会在大会上宣布我和成岭弟弟的婚事,父命难违呀。倘若你有朝一日醒来,会不会怪我呢?”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自然,邓宽没有回应她,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救不醒邓宽,又无法违抗爹爹的命令,对张成岭也并无怨恨。所有的不甘心与不情愿,都只能化作一腔孝意,由她自己默默承担,像吞了颗苦杏仁,涩味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

高小怜正出神间,只见顾湘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医馆,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脸色白得像张纸。

看她的神情状态十分不对劲,高小怜赶忙起身,快步迎上去,伸手扶住她软绵绵的胳膊,将她扶到一旁的空床上躺下,关切地说道:“阿湘,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快躺下休息一下。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待顾湘躺好,高小怜又心疼地探过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额头——顾湘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像揣了个小炭炉。小怜一边掖好她身侧的被角,一边忍不住唠叨起来:“傻阿湘,自己平时也不注意点……好像真的有些烫呢……好,那我先帮你诊脉。”说着便要去取脉枕。

其实,顾湘昨夜在暴雨中奔波了半宿,受了些风寒,但还不至于烧得连路都走不稳。她来找高小怜,实则是揣着柳千巧给的薄情钉,打算劫持她去交换被囚的喜丧鬼罗姨。

“就这么近的距离,用千巧姐给我的薄情钉一定可以制住她。”顾湘躺在枕上,眼角的余光瞟着高小怜的背影,手里紧紧握着藏在袖中的薄情钉,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掌心生疼。可小怜一直忙前忙后,又是为她诊脉,又是转身去桌边倒水,瓷碗碰到桌面发出轻响,她又想起这些时日两人一起绣花、说悄悄话的亲密模样,一时竟有些不忍心下手,钉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顾湘几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顾湘啊顾湘,别慌,一招制住她,才有机会拿她换回罗姨。”

顾湘握紧袖中薄情钉,指尖因用力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罗姨还在他们手里,只能对不起小怜了。”她望着高小怜弯腰倒水的纤细背影,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发紧发涩,终究还是悄悄将钉尖对准了那抹藕荷色的裙角,就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动手的时候,曹蔚宁着急忙慌的声音从医馆门口传了进来。

“阿湘,阿湘……”那声音又急又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顾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待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医馆,也顾不上小怜还在场,一下子就扑到床边,急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满脸关切地问道:“阿湘,我听他们说你来医馆看病了。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

曹蔚宁这一搅和,彻底坏了顾湘的计划,顾湘气得猛地扭过头去,把脸埋进枕头里,根本不想搭理他。

曹蔚宁以为她难受得不想说话,便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可怜巴巴地看着高小怜,问道:“小怜姐,阿湘病得严重吗?”

小怜微笑着安慰道:“倒也不是特别严重,我先去帮她抓个药。”说着,留下曹蔚宁守着顾湘,自己转身去找药师了。

“阿湘……”曹蔚宁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顾湘,就像守着一件无比珍贵且易碎的宝贝,小心翼翼地探过身,连呼吸都放轻了,手悬在半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呵护她。

顾湘不耐烦地嫌弃道:“走开,走开,别碰我。你要干嘛,曹蔚宁?”

曹蔚宁被嫌弃了也不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憨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说:“我,我什么也不想干。”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油纸袋糕点,献宝似的捧到床边,讨好地说:“我给你买了点心……阿湘,那汤药苦,吃点甜的吧。”

“不吃,不要。”顾湘没好气地拒绝,心里急得像火烧,满心希望他能识趣点赶紧离开,这样她或许还有机会抓住高小怜。

“可好吃了,你尝尝,你看我……”说着,曹蔚宁自己先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吃得津津有味,碎屑沾在嘴角都没察觉。

曹蔚宁这哄人的方式,简直把顾湘当成了三岁小孩,吃个东西都要自己先示范。

顾湘依旧满脸的不耐烦,索性把头转向墙壁,连余光都懒得给他。

可曹蔚宁此刻一门心思都在照顾顾湘上,别说她爱答不理、满脸嫌弃了,就算拿刀子赶他,他也不会走,只是坐在床边,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

“哎呀,见了鬼的狗皮膏药。早不来晚不来,真是倒霉死了。”顾湘心里又急又气,可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暗自跺脚。

“奇怪,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有。巡逻的弟子都去哪儿了?医师和药师都去哪儿了?”高小怜独自去抓药,结果却空手而回,因为药房里空无一人,药柜上的抽屉都敞着,像是被人匆忙翻过。

她心里感觉情况不太对劲,便放心不下地快步返回,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曹蔚宁和顾湘。三人面面相觑,商量后,决定一起出去找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出医馆院子,就见两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女拦在路中间——正是桃红绿柳夫妇。“高小姐,跟我走吧。”那妇人声音尖细,眼神像钩子似的盯着高小怜。

这三个年轻人并不认识这对夫妻,但看他们不请自来,还指名要带走高小怜,显然是敌非友。

曹蔚宁见状,毫不犹豫地向前跨出一步,像只护崽的小兽,将顾湘和高小怜紧紧护在身后,一脸坚定地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拦住他们。”

桃红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曹蔚宁,不屑地说道:“你拦得住吗?”

说罢,夫妻二人同时挥动手中缠着毒藤的藤杖,杖风带着腥气,如疾风骤雨般朝着曹蔚宁砸了过去。

好巧不巧,今日曹蔚宁因为着急来见顾湘,连佩剑都没来得及带,腰间只挂着个空剑鞘。情况危急之下,他只好赤手空拳地迎战,双臂交叉硬生生接下第一杖,只听“嘭”的一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臂瞬间麻了半边。

曹蔚宁到底是清风剑派的入门弟子,功夫还算扎实,内力也尚可。刚开始交手的几个招式,借着灵巧的身法,双方还能勉强打个平手。但毕竟他与成名多年的桃红绿柳实力不在一个档次,再走了几招后,曹蔚宁渐渐力不从心,额头渗出细汗。只见他挥掌去攻击绿柳,却没注意背后露出了破绽,桃红婆趁机一杖狠狠地拍在他的后背。曹蔚宁闷哼一声,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丈许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曹大哥!”顾湘惊呼一声,什么计划都顾不上了,赶紧踉跄着跑过去扶他起来,愤怒地瞪着桃红婆,眼圈瞬间红了,大声骂道:“老贼婆,你敢伤他?”

说罢,紫煞顾湘迅速抽出腰间银鞭,手腕一抖,银鞭如灵蛇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破空声,与那二人战到了一处。

顾湘的鞭子使得十分出色,时而如钢鞭抽击,时而如软索缠绕,攻防有度,在这对配合默契的老江湖面前,竟丝毫不露怯意。双方一时之间,竟有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的态势,藤杖与银鞭碰撞,发出“噼啪”的脆响。

可桃红绿柳一心只想抓走高小怜,无心恋战。桃红婆瞅准一个空档,对着顾湘猛地抛出一把铁蒺藜,寒光闪闪的尖刺朝着她面门飞去。顾湘刚要跃身躲避,却瞥见曹蔚宁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疯了似的冲过来,挡在她身前,硬生生地做了人肉盾牌。这下可好,那把铁蒺藜一颗都没浪费,全部打在了曹蔚宁的前身,原本雪白的衣衫瞬间绽出一片血窟窿,红得触目惊心,就像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被打出了一片血花。

顾湘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满心的焦急与心疼交织在一起,都来不及分辨,只是紧紧抱着缓缓倒下的曹蔚宁,六神无主地哭喊着:“曹大哥,你别死呀。我可不想白白欠傻子一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曹蔚宁染血的衣襟上。

桃红绿柳趁着顾湘照看曹蔚宁的空档,相视一眼,左右夹击,轻而易举地掳走了手无寸铁的高小怜,她的惊呼声很快消失在院外。

“对了……”顾湘救人心切,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想起出谷的时候艳鬼柳千巧给过她一颗丹药,曾说此药可护住心脉,还叮嘱她在危急时刻应急使用。她急忙伸手在怀中摸索,指尖终于触到那枚冰凉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褐色的药丸,赶紧撬开曹蔚宁的嘴喂下,对着昏迷的曹蔚宁喃喃自语:“为什么当初偏偏选择你呀。早知道我就换个别的方式混进岳阳派了。为什么你还对我那么好!”

顾湘满心的后悔,却无处诉说。如果不是自己利用他,他本可以继续过着无忧无虑、吃遍岳阳城的悠闲日子,又怎会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呢。

这个不知眼泪为何物的无心紫煞,在为薄情司众姐妹哭过之后,今天,抱着渐渐冰冷的曹蔚宁,再次泪如雨下,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傻丫头,你就这么糟蹋我给你的保命丹药吗?”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湘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柳千巧,而且,她身后于丘峰正背着昏迷的罗浮梦。

“罗姨?”顾湘又惊又喜,擦了擦眼泪,诧异道。

顾湘这些日子在岳阳派没少见过这于丘峰,自然认得他。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岳阳派的座上宾于丘峰,怎么会帮着柳千巧救喜丧鬼呢?

原来,于丘峰答应柳千巧帮助她营救罗浮梦是真心实意的。二人戴着面纱,赶到岳阳派囚牢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劫持了罗浮梦出来。双方自然免不了一番缠斗,刀光剑影中,最终,于丘峰和柳千巧联手,成功救下了罗浮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柳千巧便帮助顾湘,带着昏迷的曹蔚宁,连同罗浮梦,一起住进了于丘峰安排的一处幽静院落,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此时,龙孝的一番话,再次让整个英雄大会会场炸开了锅。众人情绪激动,像被点燃的枯草,纷纷高呼着要高崇交出琉璃甲,声浪几乎要掀翻广场的天。

高崇面对这无端的栽赃,并未慌乱,他抬起双手,掌心朝下缓缓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静一静。”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像被按住的蜂巢,嗡嗡声低了下去,都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眼里满是审视与怀疑。

高崇神色坦然,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贪婪的脸,大声说道:“我与龙少阁主的父亲之间,或许存在一些误会。不过,高某在此向大家郑重声明,我对武库绝无半点私心。”

其实,高崇此刻满心无奈,像被捆住了手脚,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毫无准备,既没有可靠的证据,也找不到能为自己作证的人,只能通过坚定地表态和赌咒发誓,来表明自己的清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而,众人中有的并不买账,说话也愈发粗俗,一个个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误会个球啊,别再妖言惑众了,交出琉璃甲……”

“对,交出琉璃甲……”

高崇面色凝重,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他眼神中透着决绝与坚定,只得对天发誓,一字一顿地说道:“高某可以对天发誓,待到剿灭鬼谷,我会与龙少阁主,带领大家将武库中的秘籍,公平公正地分给各门各派。如有二心,甘愿受乱刀分尸之刑!”说罢,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仿佛要将这份誓言刻入天地之间,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众人面面相觑,像被噎住了似的,一时间也不好再步步紧逼地逼问,广场上的喧嚣声渐渐平息。

“若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高崇见大会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暗自松了口气,胸口的闷堵感稍减,他实在不想再在这污蔑之事上多费唇舌,只想赶紧平息这场风波。他转头看向龙孝,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说道:“龙少阁主,一路劳烦,下面便去歇息去吧。”

龙孝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那表情怪异得让人不寒而栗,像个精致却有毒的玩偶。龙孝操控轮椅行至高台边缘,瞳仁泛蓝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若有似无地瞟向赵敬身后的阴影——那里站着个面生的黑衣人,正用口型无声催促着什么。听闻高崇吩咐,一旁的门人赶紧过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这位心怀叵测、不知受谁指使的麻烦人物,匆匆离开会场,轮椅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起来吧。”高崇低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赵敬,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怜惜,声音柔和了几分。

刚才那一幕实在凶险,犹如千钧一发,差点将高崇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赵敬看上去满脸的内疚与自责,身子微微颤抖,头低得几乎贴到了地面,肩膀一抽一抽的,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起来!”高崇提高了音量,对着他吼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周围空气都颤了颤。

见大哥真的急了,赵敬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直视高崇的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成岭,不要怕,来。”高崇又温和地对张成岭招招手,眼神中满是慈爱与安抚,像春日的阳光。他将一脸惶恐、不知所措的张成岭拉到身边,这孩子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然后高崇面向众人,大声说道:“高某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大家,这是我四弟张玉森的遗孤张成岭,也是镜湖派最后一位传人。今日高某决定,将我的小女许配给他。将来,他会以半子之身,与我的爱女共同执掌镜湖派与岳阳派。”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声浪比刚才还要汹涌几分。张成岭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嘴巴微张着,半天合不拢。虽然之前高崇曾隐隐透漏过要在大会上宣布此事,但成岭一直以为那只是哄他的玩笑话——他总觉得高崇将女儿许配给他,不过是为了拉拢他,从而顺理成章得到张家的琉璃甲。如今,琉璃甲已经乖乖交到高崇手中,他自觉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可高崇还执意要将高小怜许配给他,这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用意。难道,大家从一开始就误会高崇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像颗种子,悄悄发了芽。

高崇交代完张成岭和高小怜之事,仿佛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卸下,再无挂虑一般,缓缓说道:“之后,高某要剃发出家。常伴佛前,日后不再过问红尘之事。”

沈慎一听,急得脸瞬间涨得像块红布,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赶忙上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挥舞着,劝阻道:“大哥,万万不可啊!”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高崇对这个爱着急的五弟轻轻一摆手,眼神中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说道:“我意已决,不必阻拦。”

高崇的铁哥们、忠实盟友铁砂帮帮主,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一脸怒容地转过身,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众人,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们这帮龟孙,竟然把我老大逼得要出家当和尚,这下你们满意了?”他双手叉腰,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仿佛要将台下众人都生吞活剥了,唾沫星子随着怒吼溅落在身前的木板上。

台下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震慑住,像被施了定身法,无人敢再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温客行听闻高崇如此决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探究。他心浮气躁,手中的白扇摇得有些凌乱,扇骨碰撞发出急促的轻响,转头对周子舒说道:“阿絮啊,高崇这是把你的小徒弟拉下水了。你还觉得我错怪他了吗?”他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疑惑与显而易见的不满。

周子舒不同意他的看法,微微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索片刻后,缓缓摇头道:“不对,高崇这么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眼神专注,似乎在努力梳理着其中的头绪,试图找出那根串联一切的线。

温客行却坚持己见,又因周子舒不同意他的看法而愈发着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阿絮你为何硬要跟我唱反调?高崇这厮一贯假仁假义,他定是拿成岭挡什么剑,做障眼法罢了!”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扇子,扇风带起的气流拂过周子舒的脸颊,仿佛要将自己的观点强行灌输给对方。

往日,周子舒很少与他争执,今日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判断,认真地说道:“高崇当众宣布此事,就没办法再出尔反尔。成岭已经交出琉璃甲,对高崇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他目光坚定,直视着温客行的眼睛,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到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周子舒心中隐隐觉得他们对高崇的判断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果真如此,那么高崇所说所做便是真心诚意,如此一来,那些对他的怀疑岂不是黑白颠倒,冤枉好人了吗?那么,当年容炫被害一事呢?高崇剑上被喂毒,是否也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呢?从二十年前到如今,到底是谁,那个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搅得他心绪不宁。

高崇见众人彻底安静下来,双脚猛地一蹬地面,身形如鹰隼般飞身跃起,稳稳地落在广场中央,正好站到先前闹腾最欢实的黄鹤身边。那里安置着一个巨大的石鼎,鼎身刻着繁复的云纹,鼎上横陈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此乃歃血结盟所用之物,剑刃上还残留着未拭去的锈迹,透着股子血腥味。

高崇站定,神色庄重地从怀中拿出一块墨色玉牌,玉牌边缘雕刻着细密的山河纹路,他将玉牌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大声问道:“各位请看,这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一眼便认得此物,惊讶地叫道:“这,这是山河令啊。”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也有人头一次见,满脸疑惑地扯着身边人的衣袖问:“啥是山河令?很厉害吗?”

……

高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乃长明剑仙的信物。剑仙曾发下重誓,一旦鬼谷危害江湖,持此令者便可倚他老人家的名义,号令天下,铲除这江湖毒瘤!此信物在此,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武库,高某愿归还天下人,权力高某可以不要,高某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荡平鬼谷,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还江湖一片平安!”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像擂响的战鼓,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闻言,温客行脸上的不屑更浓,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撇了撇,显然还是坚持认为高崇就是打着讨伐鬼谷的名义谋取私利,那点私心藏都藏不住。

沈慎站于台上,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大声说道:“我五湖盟与鬼谷势不两立。攻打青崖山势在必行。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时,天空中的乌云愈发厚重,如墨汁般翻滚涌动,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雷声阵阵,从远处滚来,震得人耳膜生疼,那气势磅礴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而压抑。

高崇见大家不再有异议,高声吩咐道:“拿酒来。”

便有两名弟子迅速搬来一坛烈酒,酒坛封口一启,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哗啦”一声,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将石鼎灌了个半满。

高崇眼含热泪,深情地望着众人,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愿与高某共同剿灭鬼谷者,可以在此歃血为盟,不管以前是敌是友,饮下此酒之后,我们就是割头换颈的兄弟,非剿灭鬼谷,此誓不破!立誓者尽可留下,愿走者,高某绝不阻拦!”

黄鹤在一旁抱着胳膊,不屑地讥笑道:“高大侠,你可真能忽悠……唉,唉……”可惜,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冷不丁被高崇一把捉住左手,那力道大得像铁钳,他根本挣脱不开,紧接着手腕一痛,高崇已将他的手指狠狠按在那利刃上一划,鲜血顿时从指腹喷涌而出,滴落入那酒中,溅起细小的涟漪——他成了第一个盟誓之人。

见如此,范怀空毫不犹豫地率先走上盟誓台,一脸决然地表态道:“高盟主,清风剑派与鬼谷有血海深仇,我范怀空今日将性命托付于你,任君驱策!”说着,他也伸出手指,在利刃上干脆利落地划破指腹,殷红的鲜血滴入酒中,与黄鹤的血混在一起。

接下来,纷纷有一批盟友表态:

“高盟主,我巨鲸帮愿以高盟主马首是瞻。”

“高盟主说的极是,我等愿意誓死追随高盟主!”

“我曹邦也誓死追随于你……”

就在群雄取得一致认同,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之时,封晓峰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像根针戳破了这短暂的和谐:“高盟主,封某耳拙,想和你确认一番。刚才你说荡平鬼谷之后,打开武库,将秘籍交给各门派?”他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狡黠与质疑,仿佛笃定高崇会出尔反尔。

高崇因安吉四贤之案,本就对封晓峰满心憎恨,只是今日场合特殊,不好发作。他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怒火,尽量耐心地应道:“高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罢,他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地回视着封晓峰,不带丝毫闪躲。

那封晓峰见高崇如此回应,嘴角微微上扬,又道:“好,高盟主好生磊落。封某有一事好奇,这六合心法和阴阳册乃是无主之物,高盟主打算如何安置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动着脑袋,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显然是故意要挑起争端。

蔫了吧唧的黄鹤听闻,原本无神的眼睛立刻来了精神,像只嗅到血腥味的狼,见缝插针地挑拨道:“对啊,这六合魔功和阴阳册如何归属?这无主之物会不会就顺理成章地进了你的口袋呀?”他一边说,一边眼神闪烁,不敢与高崇对视,只是错开目光,手指随意地指点着众人,大声叫嚷道:“你们这些人呐,最关键的问题没讲清楚,就这么急着盟誓效忠,这就是高大侠一贯的伎俩!”

高崇看着这个难缠又可恨的黄鹤,气得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但他还是强忍着怒火,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谁说六合心法和阴阳册是无主之物?容炫自有师门。等我打开武库,我们会将六合心法交还给他出身师门。至于阴阳册,那是神医谷之物,理当奉还呐!”高崇说着,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众人,试图让大家相信他的诚意,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

高崇这话倒是让温客行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高崇会如此安排,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心中依旧充满怀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高崇真的会这么做——这世上哪有不爱珍宝的江湖人?

六合心法和阴阳册可是武库里人人觊觎的至宝,温客行不信高崇和五湖盟不动心,江湖众人也同样不信,质疑声顿时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来:

飞沙帮有人站出来,双手叉腰,一脸自信地说道:“高盟主,别逗了,人都死干净了还怎么还啊?我们飞沙帮帮主与神医谷是至交,这阴阳册嘛,理应由我们来保管。”他一边说,一边昂着头,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封晓峰听了,忍不住讥笑道:“孙子,你想笑死爷爷我呀,瞎攀什么交情?你怎么不说你们帮主是神医谷主流落江湖的灰孙子呀?”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从旁边人的肩膀上跌下来,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又一壮汉跨前一步,大声道:“说的没错,各位英雄,要我说这青崖山一战,我们五虎断刀门一门死伤最惨,伤亡最重,这论功行赏,也该将此心法奖给我们彭家作为抚恤才是。”他挥动着粗壮的手臂,仿佛在强调自己的理由有多充分。

封晓峰又不屑地讽刺道:“死的人多很光彩吗?这他娘的也叫功劳?依我看是窝囊!”他撇着嘴,满脸的不以为然,语气尖酸刻薄。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也凑了过来,尖声说道:“封兄弟说的对,我们应该按功劳分配,我们十二连环坞占功劳最大,当时在青崖山围攻之策,那可是我们帮主定的啊!”他一边说,一边贼眉鼠眼地看着众人,眼神里满是算计。

有人立刻起哄道:“你们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满肚子是草,满脑子是水,还定策?别是定的分赃之策吧!”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夹杂着口哨声。

封晓峰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寨主大人,你们水寨的人识字吗?就算真拿到书册,能看懂吗?别是拿回去当厕纸用吧?”他肆意地嘲笑着,根本不在乎对方的脸色有多难看。

又一大汉站出来,高声道:“诸位,我们伏牛派历史悠久,传承久远,这阴阳册理应交给我们!”他神色庄重,试图以门派的底蕴来争取,仿佛资历老就该占尽便宜。

这边吵闹不已,好好的盟誓又被这些人生生打断,看这样子,不把六合心法和阴阳册的归属说清楚,这英雄大会的盟誓根本别想进行下去,广场上再次陷入混乱,像个菜市场。

温客行在广场外围看得心潮澎湃,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激动得手都微微颤抖,恨不得亲自下场推波助澜,着急地喊道:“打呀,打起来啊!”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仿佛这场纷争是世间最有趣的戏码,看得津津有味。

周子舒见他这副状态,满脸的不可思议,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老温,你到底是谁?”他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似乎觉得眼前的温客行有些陌生,陌生得让他心慌。

那边争吵愈发激烈,已经有人忍不住亮出了兵器,气氛剑拔弩张:

“彭某的武功怎么样?阁下要不要试一试啊?”一名五虎断刀门的弟子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刀光闪闪,恶狠狠地说道,唾沫星子喷了对面人一脸。

“试试就试试,我还怕你不成?”飞沙帮的人也不甘示弱,“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可是,谁也不敢先动手,只是各自拿着武器,脸红脖子粗地互相对骂,像一群斗架的公鸡,气势汹汹却迟迟不肯真的啄下去。

温客行见状,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想打又不敢打,没种!”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神里满是鄙夷。

周子舒猜测他恨五湖盟,可如今看来,他更加确定了他恨的不止五湖盟。周子舒看着温客行,认真地问道:“老温,你到底恨的是五湖盟还是整个江湖?你还骗我你不是容炫之子?”他目光紧紧盯着温客行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哪怕是一丝闪躲也好。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痛苦,有挣扎,最终归于平静,他认真地说:“阿絮,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相识以来,我从未骗过你。”他的语气诚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似乎在努力让周子舒相信他。

周子舒更加不解,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何必和这些庸人一般计较?”他微微摇头,脸上满是困惑,实在想不通温客行为何对这些纷争如此热衷。

温客行闻言,眼中顿时充满了仇恨,像燃起了两簇幽火,冷哼了一声道:“人?他们哪里是人?武林正道,他们和鬼谷的区别不过是一个公然为恶,一个还披着仁义道德的遮羞布,但凡见到一点肉腥便会迫不及待地撕下人皮乱吠狂咬!”他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眼前这些人都扫开,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厌恶。他又看向那群乱哄哄、剑拔弩张的人,脸上却又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称赞道:“热闹,真热闹!”

周子舒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懒得多做解释,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力感。他觉得自己无力去理解温客行,无力去帮助他,更无力去阻止他——温客行尚有大仇未报,而自己又只剩下三年时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他寒声道:“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劝不了你,各随本心,各走各的路吧。”

说罢,周子舒转身便往那群人走去。他记挂张成岭,总担心这帮蠢人疯子会对那孩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此时,在岳阳派囚牢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先前鬼谷戏院抛尸的时候,他们捉回来关着的那两个打骂不知疼的怪人,此时正并排站在牢房墙边。其中一个怪人用手指在墙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第四个“正”字的最后一横后,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竹笛,缓缓含在口中,同时吹响了。那声音尖细刺耳,像指甲刮过玻璃,穿透力极强,听不出什么调子来,倒像是一种约定好的暗号,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

当这难听的声音传到医馆,昏迷着的邓宽突然浑身一震,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呆滞,眼神中没有一丝生气,像两潭死水,机械地从床上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机械嘶鸣,双目空洞如死水。他缓缓抽出床头用来防身的尖刀,指尖僵硬地弯曲,握着刀柄,刺入守在床边的小师弟心口时,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后,邓宽面无表情地朝着门外走去,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握刀的僵硬感,那把刺向小师弟的尖刀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刀刃上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最终,他只身来到了岳阳派囚牢。

这时候的囚牢只剩下一名小弟子看守。那孩子约莫十五六岁,本就贪玩,鼻尖沾着点灰,一双眼睛老早飘向了院外——英雄大会的喧哗声隐约传来,勾得他心痒难耐,却被留下看门,心里正憋着股子不平。他一边捧着粗瓷碗喝着凉茶,一边用脚踢着墙根嘟囔道:“人人都走了,就留我一个。总共才关了这几个人,有什么好看着的?”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抬眼一看,竟是邓宽缓缓走过来,那小师弟顿时喜出望外,把茶碗往石桌上一搁,赶忙迎过去,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大师兄,你醒了?太好了!”

可是,迎接他的仍是那把染血的尖刀。邓宽眼神空洞,握着刀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将刀刃刺进了迎上来的小师弟心口。可怜那孩子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便浑身一僵,连一声都没吭,直直地倒地而死,鲜血顺着衣摆漫开,染红了囚牢冰冷的地面。

邓宽面无表情地解下师弟腰间的钥匙串,铜钥匙碰撞着发出轻响,他拿着钥匙来到关押那两人的牢房,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我是岳阳派首徒邓宽……”随即,三人一前两后,沉默地逃出了岳阳派,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在五湖碑广场外围,无常鬼正背着手溜达,与俏罗汉在一棵老槐树下碰头。这老无常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走路都带着点颠,手舞足蹈的,嘴里反复念叨着:“赏恶罚善,天道无常,该到我登场的时候了。”他脸上堆着诡异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只等着分食的老狐狸。

俏罗汉依旧是那副冰雕似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切按照主上的安排行事。”

从俏罗汉的话中可以听出,他的主上是蝎王,可见现在的无常鬼已经彻底改投毒蝎,成了人家的爪牙。

天空中乌云滚滚,如同黑色的巨浪般翻涌,雷电交加,一道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将广场照得如同白昼。五湖碑广场上一片吵嚷,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乱哄哄地推搡着,骂声、喊声混作一团。

突然,一声空灵阴寒的笑声回荡在空中,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刺骨的凉意。与此同时,自四面八方纷纷扬起黄色纸钱,那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肆意飞舞,像无数只苍白的手,氛围骤冷,连风都带上了股子腥味。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哆嗦,皆闭了嘴,缩着脖子紧张地静观其变,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了。

高崇见状,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大声说道:“鬼谷来的正好,让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杀了这些鬼物,以他们的血祭我等的出征大旗。”他神色坚毅,“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闪电下闪烁着寒光。

那阴冷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无影无踪,却忽远忽近,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高盟主真是无毒不丈夫,好毒的手段呐,蠢货长舌鬼刚替你灭了镜湖派,你就转手把他灭口,喜丧鬼诱杀丹阳派弟子,开心鬼截杀敖徕子,不都是你指使的?”这声音冰冷刺骨,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毒,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每个人的后颈。

只凭这不见首尾的一个声音,青松顿时深信不疑,他本就因门派弟子惨死而心怀怨怼,此刻更是怒不可遏,指着高崇发难道:“高崇,果然你是!”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都在打颤,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青华也跟着跳出来,指着高崇大骂:“你这个混蛋!”他满脸通红,情绪激动得几乎失控,手里的剑“嗡嗡”作响。

高崇此刻已然明白,这是又一个局,设局之人,一环套一环,步步紧逼,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那声音又道:“说好的集齐琉璃甲后就平分武库藏宝,你到手了三块琉璃甲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剿灭鬼谷?”

高崇面色凝重,胸膛剧烈起伏,大声道:“你是何人,血口喷人,谎言止于智者,多说无益。”他目光如炬,坚定地扫视着四周,试图从人群中找出声音的来源,可那声音飘忽不定,根本无从捕捉。

那声音冷冷道:“你真当我鬼谷会任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言罢,便再无声响,仿佛从未出现过。

“宽儿?”高崇脸色骤变,满是惊愕。在乱哄哄的众人之中,他瞧见了自己昏迷不醒的大徒弟邓宽,此刻竟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步伐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岳阳首徒邓宽不是重伤昏迷不醒了吗?怎么会在这?”“瞧他那样子,怪怪的……”

就在众人满心诧异之时,邓宽在离高崇三丈远的地方停住,面无表情,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却似藏着无尽恨意,冷冷对他道:“够了,师父。”

“宽儿!”高崇心中大乱,犹如惊弓之鸟,眼神中满是慌乱与不安。他不知道邓宽要说什么,可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如阴云般笼罩心头。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遥远——那是当年他们兄弟与容炫比武时,他不慎伤及容炫,偏偏那剑上还喂了毒。那时,他百口莫辩,陆太冲和张玉森自此不再相信他,一别便是二十年,再无往来。

如今,看着这个突然“苏醒”的徒弟,他心中的不安,竟与当年如出一辙,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果然,邓宽一脸决绝,高声污蔑道:“诸位,我乃岳阳派首徒邓宽。我并未死,只是一直被高崇软禁。”说着,他猛地转身,手指如戟,直指高崇,咬牙切齿道:“是他,指使我潜入镜湖剑派,里应外合,接应长舌鬼潜入,灭了张家满门。”

高崇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无力地看着邓宽,眼中满是哀求,希望他能恢复理智:“宽儿,你在说什么呢?”

邓宽却视若无睹,脸上写满了愤怒与决绝,滔滔不绝地斥责道:“高崇,你背弃五湖盟,是为不忠;杀害兄弟手足,是为不悌;残害镜湖派遗孤,是为不仁;勾结鬼谷祸乱江湖,是为不义。我邓某助纣为虐,无颜苟活,今日,以死殉道,与你同归于尽!”

说罢,邓宽面露决然之色,猛地举起手中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腹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以死证明所言非虚。

“宽儿!”高崇双目圆睁,心疼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却被身边的人拦住。这一刀,看似扎在邓宽身上,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哈哈哈……”高崇如失了心智一般,仰天狂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与无奈,泪水混合着雨水从眼角滑落。这个局,实在是太可怕了,竟要用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徒弟做利刃,将他置于死地!

邓宽可是高崇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之一啊。可就是这个人,当众给他扣下了这口巨大的黑锅,就像当年被指责害死容炫时一样,他除了心如刀绞,根本无从辩解。“宽儿,你是受谁蛊惑,要置高某于死地?!”高崇嘶声怒吼,声音嘶哑,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

沈慎亦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站在高台之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看着高崇受此污蔑,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焦急地对着众人不断解释,额头青筋暴起:“大家不能相信他呀,这个孩子他疯了呀。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又有谁会信他呢?众人看他的眼神,早已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温客行站在场边,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老无常啊老无常,原来你这步暗棋应在这里,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恭喜你弃暗投明,前路可期。”他本以为无常鬼先前与毒蝎勾结,如今这出戏是为了博他欢心,改过自新呢。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一语成谶,人家还真是另投他门了,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高崇也已然看清了局势,今日这局做得如此高明,环环相扣,显然不把他逼入绝境誓不罢休。他怒目圆睁,愤然陈词道:“高某一生尽心竭力,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江湖兄弟。如今,陷入重重阴谋,无从辩起,但高某无愧于心!信也好,不信也罢,多说无益!”

沈慎一脸坚定,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一如二十年前一样。他相信高崇没有害容炫,因为这份信任坚定不移,这些年他一直鞍前马后地跟着高崇。如今,他仍旧坚信,高崇不会勾结鬼谷残害同道。沈慎怒发冲冠,愤然亮剑,剑身寒光闪烁:“没错,我大哥无愧于心!你们若不信,咱们就用刀剑说话!”

高崇怒极反笑,连拍三掌,掌风震得周围的人纷纷后退,他目光如炬,扫向那些疑心不定、虎视眈眈的众人,大声喝道:“来呀,高某大好头颅在此,尽管来取!”

沈慎立刻呼应,剑指苍穹,大声吼道:“今日,我与大哥同生共死!我就不信,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能把五湖盟给平了?!”

五湖盟门人见状,纷纷抽出佩剑,剑刃在闪电下闪烁着寒光,齐声高呼,誓与盟主同生共死,声音响彻云霄。

黄鹤自持带来的弟子众多,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煽风点火道:“好啊,就凭刀剑说话。想用武力压人,哈哈哈,没听说过邪不压正吗?我们这千百英雄在场,还怕他五湖盟不成?兄弟们,怕不怕?”

“不怕!”人群中响起一片呼应,喊得震天响。

那穆思远竟然第一个反水,双眼通红,状若疯狂,嘶声喊道:“我儿惨死鬼谷之手,我留这条老命做什么?高崇,你这阴狠毒辣的禽兽,我穆思远和你拼了!”话落,他身形如电,剑如毒蛇般直刺高崇心口。

高崇面色一凛,迅速抽出结盟石鼎上的宽厚利剑相迎。终究是高崇武功更胜一筹,只见他身形一闪,巧妙地挡掉穆思远的剑锋,顺势用力一挥,用剑背将他狠狠打飞出去,穆思远“噗”地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断剑山庄门人见庄主和高崇动起手来,顿时一拥而上,喊着“为庄主报仇”的口号。这边五湖盟弟子也毫不畏惧,拔剑迎战,双方瞬间混战在一起,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雨幕。

“师叔,咱们真的不管吗?”局势眼见失控,莫蔚虚一脸焦急,看向范怀空讨主意,“师叔,此事疑点重重,我看高盟主的确像是被人所害。爹爹他不在,那咱们是不是应该……”

范怀空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一咬牙,决然道:“走!”说罢,头也不回,第一个溜了,脚步快得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师叔!”莫蔚虚无奈,只得赶紧跟上。于是,第一个支持高崇讨伐鬼谷的盟友,在五湖盟被围攻开始后,第一时间脚底抹油跑了,跑得比谁都快。

温客行站在场边,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那清风剑派不是跟高崇引为故交吗?哼,没想到啊,第一个脚底抹油的居然是他们。”他在心里暗暗嘲笑起正道的所谓“友谊”,不过是些见利忘义的勾当。

这边,高崇被断剑山庄弟子团团围住。但不愧是武林盟主,虽年事已高,却毫无惧色。他目光坚定,挥动手中重剑,大喝一声,一个利索的旋风斩,只听“咔嚓”几声,围困弟子的剑齐齐断掉。此刻,尽管对方显然想乱刀砍死他才解恨,可他依旧心存仁慈,没有下杀手,只是将他们一一打翻在地,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沈慎那边就没这么轻松了,被几个小门派的弟子围攻,围困之急,让双方都动了杀招,一时间,刀光剑影,招招见血,沈慎的胳膊上已经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进袖管。

沈慎奋力杀出重围,身形如燕,飞身到高崇身边,与高崇并肩而立,背靠着背,严阵以待,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斗志。

张成岭站在一旁,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是纠结。这些人各执一词,他实在分不清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讲的是假话。但从本心来讲,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高崇一些——那个会温和地叫他“成岭”,会将他护在身后的伯伯,怎么会是坏人呢?看着众人如潮水般围攻高崇,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掌心已满是汗水。

当沈慎飞身冲过去帮助高崇时,张成岭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赵敬。只见赵敬面色阴沉,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被围攻的二人,双手藏在袖中,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仿佛在看戏一般。张成岭一脸疑惑,实在看不懂赵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不是他的大哥吗?

“这高崇为何还不出手?都到这般田地了,你还伪装什么?”温客行冷眼旁观,将一切尽收眼底。突然,他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暗自思忖,喃喃自语道:“不,我不会错的,高崇肯定有什么奸计。”可心里却莫名地发虚。

黄鹤见局势似乎已在掌控之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迫不及待地鼓动起来,双手在空中挥舞,扯着嗓子喊道:“大家一起上!杀了高崇,武库宝藏人人有份!”

长老一声令下,丐帮弟子如同听到冲锋号的士兵,打头阵往前冲去,手中的打狗棒挥舞得虎虎生风。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一拥而上,喊杀声顿时响彻四周,盖过了雷声。

“为师父报仇,杀啊!”泰山派众人红着眼睛,群起而上,如猛虎下山般与五湖盟弟子战作一团。泰山派众人怀着满腔的怨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拼命的架势,厮杀得格外英勇。五湖盟弟子也不敢懈怠,只得拼死迎战。转眼间,双方弟子纷纷倒在血泊之中,血染红了地面,与雨水混在一起,汇成一道道污浊的溪流。无论高崇多么不愿见到血腥场面,一场混战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此时的五湖碑广场,仿佛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众人的生命,一场声势浩大的惨烈厮杀就此展开。

张成岭看着高崇遗留在高台上的佩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出于对高崇本能的信任,几次忍不住伸手想去握住那把剑,想要冲过去帮高崇一把——哪怕他根本不会武功,也想为那个护过他的人做些什么。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剑柄的关键时刻,他的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只见周子舒一脸沉稳地站在身后,竹笠的边缘还在滴着水。“师父!”张成岭又惊又喜,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依靠,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跟我走。”周子舒神色凝重,简短有力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放开他。”赵敬并未认出周子舒,以为他是来捣乱的,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挥剑便朝着周子舒刺了过来,试图阻拦他们离开,剑风凌厉。

周子舒无奈之下,只得迅速拔出白衣剑抵挡。赵敬的武功倒也不差,在周子舒的凌厉攻势下,虽略显狼狈,左支右绌,但也并未显出太过不堪,一时间竟也缠斗了几招。

黄鹤成功忽悠众人与高崇混战起来后,悄悄地倒退到一旁,像只老狐狸般观察着局势。他的目光很快便盯上了高台上的张成岭,心里盘算着,以为张成岭还藏着琉璃甲,一心想将他掳走,作为日后的筹码。想着,他眼神一狠,脚下一点,飞身朝着张成岭扑了过去,动作又快又隐蔽。

周子舒瞅准时机,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带着凌厉风声,精准踹在赵敬的肩膀上。赵敬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摔在泥泞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那些丐帮弟子见状,立刻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一窝蜂围上来,手中的打狗棒在雨里划出一道道残影。黄鹤眼珠滴溜溜一转,假惺惺地拱了拱手:“你是何人,若非高崇一派,我助你救出张小公子。”

周子舒自打带着张成岭逃亡路上与丐帮交过手后,就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此刻又见识了黄鹤对高崇百般刁难陷害,心中更是厌恶至极。他没好气地骂道:“我是你老子!”

黄鹤讨了个没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自觉无趣地退到一边,却仍不死心,指挥着众弟子继续围攻周子舒,嘴里还嘟囔着:“给我拦住他们,别让这小子坏了大事!”

周子舒拽着张成岭转身时,白衣剑反手一挑,剑脊精准撞飞黄鹤暗掷而来的飞镖——镖尖带着破空声擦着成岭耳畔飞过,“笃”地钉入身后老槐树的树干,尾端还在嗡嗡震颤。他却连余光都未分给暗器,只牢牢护着少年往广场东侧的暗巷退去,背影在雨幕里绷得笔直。

周子舒武艺高强,对付这些普通弟子本不在话下,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如蚁群般涌来,且他体内的七窍三秋钉隐隐作痛,不便长时间运用内力。就在他全力应付着身前的丐帮弟子时,黄鹤瞅准了空子,像只偷鸡的黄鼠狼般绕到侧面,朝着张成岭的后心抓来

高崇在被重重围困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黄鹤这阴狠的动作,心中一惊,不顾身上的刀伤,拼尽全力高呼提醒:“成岭小心!”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白影裹挟着劲风掠来,温客行手中的白扇如闪电般飞悬而出,险险贴着黄鹤的头皮擦过,带落几缕花白的头发。黄鹤吓得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几步,摸着自己的脑袋,差点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扇子削秃了顶。

来人正是温客行。他可以在一旁看别人的热闹,但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子舒陷入困境。谁敢动周子舒一根头发,他必定让谁好看,眼底翻涌的怒意比天上的惊雷还要吓人。

此时,周子舒也不再留手,身形如电穿梭在人群中,白衣剑卷起阵阵寒气,凌厉的剑法招招制敌,不过片刻便利索地解决了围上来的丐帮弟子,剑尖上的雨水顺着刃口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洼。

张成岭在高台上焦急地看着高崇被越来越多的人围攻,见他肩头渗出血迹,动作渐渐迟缓,显然已体力不支,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呼叫:“高伯伯!”声音里带着哭腔。

高崇一眼认出了温客行和周子舒,心中对二人极为信任,他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尽全力喊道:“带成岭走!一定要护好他!”

黄鹤和赵敬见不是温周二人的对手,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左一右护着张成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广场尽头的雨雾中,气得直跺脚。

此时,高崇身边又有更多丐帮弟子如饿狼般围攻上来。丐帮向来擅长使用阵法,弟子们像走马灯似的采用人海车轮战,一波刚退,一波又汹涌而上。打狗棒如同一圈圈交织的竹网,将高崇困在中间,竹片碰撞的脆响混着雨声格外刺耳。高崇面色凝重,提剑于胸前奋力抵挡,手臂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剑锋崩开了两支打狗棒,断裂的竹棒瞬间开裂成一把锋利的竹签,其中一支径直插入高崇的发髻,生生将那黑色发冠挑了下来。刹那间,高崇夹杂着银丝的斑驳发丝如瀑布般垂散开来,沾着雨水贴在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却更添了几分悲壮。

他咬着牙,挥剑用尽全力打散了身前围攻的人,胸口剧烈起伏。抬眼望去,只见五湖盟的门人在众人的围攻下奋力苦战,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广场的青石板,顺着地势汇成蜿蜒的小溪。再看向远处的五湖碑下,封晓峰正指挥着力大无穷的高山奴疯狂地砸毁五湖碑,那巨石碑身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每一次重击都让地面跟着震颤。

“不!”高崇见状,如同被利刃穿心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五湖碑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它是五湖盟百年基业的象征,寄托了他毕生的信仰与兄弟们的情谊,怎能就这样被损毁?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旁边几个伺机而动的江湖人趁机在他背上砍了几刀。高崇闷哼一声,鲜血顿时如泉涌般浸透了衣衫,顺着下摆滴落在地,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暗红。

然而,五湖碑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在高山奴又一次用巨石般的拳头重击下,碑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倾倒,重重地摔在广场上,断为两截,激起一片浓重的尘埃与碎石,在雨水中慢慢沉降。

五湖碑在高山奴重击下轰然断裂,碑上“五湖同心”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随碎石崩落,被倾盆雨水冲刷得模糊难辨,只剩半块“心”字陷在泥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高崇的心仿佛也随着五湖碑的断裂而彻底破碎。他的眼底升起无尽的绝望,背脊佝偻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连站立都需要拄着剑才能稳住。

封晓峰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趁机甩出几枚淬了毒的暗器,如流星般直奔高崇面门而去。

身边一个年轻弟子眼疾手快,想也没想便腾身飞起,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高崇身前,暗器“噗”地没入他的后背。弟子落地后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胸口的衣襟上印着岳阳派的标记——正是高崇最看重的亲传弟子高山。

“山儿!”高崇眼睁睁看着亲传弟子为救自己而死,悲痛欲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双眼赤红,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猛地挥起手中的剑,催动毕生内力,带起地上两柄断裂的残剑,灌注了无尽恨意的断剑如利箭般飞向封晓峰和高山奴,“我杀了你们!”那断剑又准又狠,分别插进这对恶人的胸口,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血泊里,送他们去了黄泉。

“大家都住手,住手……”赵敬跌跌撞撞地冲进混战的人群,衣衫被划破了好几处,声嘶力竭地高呼着,声音因过度用力而嘶哑。

众人听到呼喊,暂且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五湖盟五子之一,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广场上只剩下雨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赵敬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涕泪横流地对着高崇哭诉道:“大哥,收手吧,大势已去了,我求求你,就把琉璃甲交出来吧,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死光了!”

“二哥,你在说什么呢?”沈慎气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地瞪着赵敬,质问道:“赵敬,你这是投降了吗?我们五湖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赵敬哭诉着,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五弟,你还理不清吗?你这是在帮他吗?你是要害死他呀!难道要看着所有人都为他陪葬吗?”

此时,黄鹤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地高声道:“高崇,你多行不义,自取灭亡,五湖盟受你连累,百年名声毁于一旦。现在,你难道还要这么多人都为你的罪孽陪葬?痛快交出琉璃甲!”

一时间,要高崇交出琉璃甲的呼声此起彼伏,如同海浪般一阵高过一阵,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慎气得浑身发抖,挥剑直指黄鹤,怒喝道:“给我闭嘴!何时轮到你这个狗东西问罪我大哥?”

黄鹤却厚着脸皮,慢悠悠地捻着胡须,冷笑道:“铁证如山,在座各位哪个问不得他的罪?高盟主若心里没鬼,何必藏着琉璃甲不肯拿出来?”

赵敬转向黄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闷响,他苦苦哀求道:“黄长老,丐帮一向一言九鼎,我希望今天你能给我做个证,只要我大哥交出琉璃甲,就要保他性命。我愿意散尽家财,陪他出家。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说到此,他更是声泪俱下,不断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黄长老,我求求你了!”

高崇见此,心痛如绞,大声痛呼:“二弟,不要给此等小人跪下。起来!我们五湖盟的人,膝盖是用来跪天地、跪祖宗的!”

赵敬却没有起来,而是转向高崇,依旧跪着,声泪俱下地说道:“大哥,五湖碑已经倒了,五湖盟也要散了,你别执迷不悟了。你想想小怜,你难道要让她背负着我们的罪孽活下去吗?她还那么小啊!”

赵敬这话犹如一把淬毒的利刃,字字诛心。高崇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吃惊地回头望去,只见断裂的五湖碑上,历代先祖的名讳在雨水中模糊不清,仿佛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无声地指责。高崇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只剩下满心的愧疚与遗憾,握着剑的手缓缓垂下。

高崇苦笑着,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二弟,起来,大哥听你的。我把琉璃甲……我把琉璃甲交给他们。”

沈慎心急如焚,恨不得拼死阻拦,大声喊道:“大哥,你不能啊!这是他们的奸计,你交出去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高崇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舍与慈爱,轻声说道:“五弟,好好照顾我闺女。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永远不要再踏入这江湖。”

“大哥,万万不能呀!”沈慎痛苦至极,五官都因悲痛而扭曲,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

“五弟!”高崇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最小兄弟的脸,既是安慰也是告别。突然,他掌上用力,一下将沈慎打晕过去,免得他留在这里白白送命。

高崇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软帕子,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帕子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黄。他缓缓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三块琉璃甲,晶莹剔透的甲片在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映照出他赤红的双目。琉璃甲示于众人的那一刻,仿佛上天也为之动容——三块晶莹剔透的甲片在他掌心寸寸碎裂,粉末混着雨水飞溅,如一场破碎的雪,天上惊雷滚滚而过,紧接着,暴雨如注般倾泻而下,瞬间浇湿了这件众人争抢的宝贝,也浇透了高崇单薄的身影。

“你们这些杂碎,使出千般卑劣手段,就是想要高某交出琉璃甲,是吧?”高崇披头散发,在暴雨中仰天怒吼,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凉与绝望,“我高崇被奸人所害,百口莫辩。今日高崇与五湖盟断绝关系,以此明志。这琉璃甲危害江湖,为绝后患,高某今日就毁了它!”

言罢,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手运内力,只见琉璃甲在他的掌下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黄鹤见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呼:“不要~”仿佛高崇捏碎的不是琉璃甲,而是他的心肝宝贝,整个人瘫坐在高台上,面如死灰。

琉璃甲的粉末随风飘散在雨中,从此,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武库梦彻底破碎!

高崇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下,猛然冲向五湖碑的断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代武林盟主高崇,就这样触五湖断碑身亡,身躯缓缓滑倒在冰冷的石碑旁,双目圆睁望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有诉不尽的冤屈。

天雷滚滚,仿佛在为这场悲剧哀鸣。人心沸腾,江湖众人难以相信琉璃甲就这样毁了,纷纷如疯了般冲过来,对着高崇的尸身一阵撕砍泄愤。五湖盟众弟子见状,红着眼睛拔出剑,誓死反抗,哪怕只剩最后一人也要护住盟主的遗体。五湖碑广场,在短暂的平静后,再次被砍杀声、风雨声所笼罩,血色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英雄大会,英雄身死,终是血流成河,血流成河……

狂风呼啸,如猛兽在天地间咆哮,暴雨如注,好似天河决堤,无情地席卷着整个天地。琉璃甲,那件引得江湖众人竞相争夺的宝物,在这风云变幻之际,一朝化为齑粉。五湖碑轰然倾倒,溅起一片尘埃,仿佛也震碎了众人心中的信念,五湖盟人心瞬间作鸟兽散。高崇,这位曾经的武林盟主,最终饱含着无尽冤屈,决然地自戕于五湖碑前。然而,他死后的悲惨遭遇并未就此终结,竟惨遭乱刀分尸,场面惨不忍睹。目睹这一切的张成岭,躲在远处的巷口,仿佛又一次失去了至亲,伤心欲绝,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在他那稚嫩而又满是惊恐的脸上。岳阳派弟子更是在这场浩劫中,惨被绞杀殆尽,无一生还……

这一幕幕如噩梦般的场景,让温客行看得呆若木鸡。他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与迷茫,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真的错了,而且,自己似乎也是这庞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正被人无情地摆布着。

温客行看着高崇自戕的那一刻,手中的白扇“咔”地一声捏出裂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才稳住身形,眼底第一次浮出从未有过的茫然,像是迷路的孩子。

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周子舒神色凝重,一把拽起失魂落魄的温客行,带着同样惊魂未定的张成岭,匆匆拐进山林,寻找一处山洞避雨。张成岭被刚才那惨烈的厮杀场景吓得神魂不宁,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呆呆木木地任由周子舒拉着走,脚下的泥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进入山洞后,周子舒看着失魂落魄的张成岭,心中满是心疼。他轻轻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随后变魔术一般,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饼——油纸外面虽沾了些雨水,里面却依旧干燥。他将饼递到张成岭面前,温和地说道:“成岭,先吃点东西吧。”周子舒这个师父,向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在张成岭危难之际,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舍命相救;此刻张成岭饿了,他又实实在在地递上一块饼。这份踏实和实在,让如同风中飘絮般无依无靠的张成岭,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依赖。

“谢谢师父。”张成岭声音颤抖,手脚冰凉得如同冰块。他其实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可此时,满心的悲痛让他实在没什么胃口。他下意识地接过那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饼面,突然想起半天没见人影的温客行,心中一紧,担忧地问道:“对了,师父,温叔呢?”

周子舒看着张成岭,目光中满是安抚,轻声说道:“你先吃,他就在外面,我去找他。”

此刻,温客行独自一人站在山洞口,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气势丝毫不减的暴雨发呆。周子舒站在暗处,温客行所站的位置正对着山口,从周子舒逆光的角度看去,温客行的身影被勾勒成一道黑色的剪影。他的身前,风雨如晦,天地间一片混沌,而他却一人孑然独立,仿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周子舒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之感,他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朝着温客行走了过去。

“阿絮,我是个恶人吧?”温客行耷拉着脑袋,早没了早间那副兴奋得意的模样,声音低沉,透着无尽的沮丧与迷茫,蔫蔫地问道,像是在问周子舒,又像是在问自己。

周子舒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瞧了温客行一眼,轻声宽慰道:“心地向善,便不算恶人。”顿了顿,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道:“只许你算计别人,被别人算计一遭,就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没出息。还不如我那徒弟呢。”

温客行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如注的风雨中,苦笑着说道:“我这次算是栽大了,本想着幸灾乐祸地去看别人的戏,没想到,自己也是戏台上的一员。你说,我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见他如此沮丧,周子舒心中一动,倒成心想逗逗他,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说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叫蠢材反被蠢材误。”

自负如温客行,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虚心求教道:“周大人,你聪明,你看明白了?”

周子舒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诚实相告:“这局环环相扣,必定有个幕后之人在暗中扯动千机,甚至可能不止一个。我一时之间,也还看不出这个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温客行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惑,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为了琉璃甲?”

周子舒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道:“不止。”

温客行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无论如何,高崇这次身败名裂,五湖盟也算是一蹶不振了。”

周子舒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敬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直觉,此局看似全局溃败,实则未必没有大赢家。他看向温客行,认真地解释道:“未必,相较于高崇,赵敬在关键时刻以退为进,扮猪吃老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记得在天窗卷宗里,赵敬除了有个绰号叫赛孟尝,还有一个便叫赵玄德。当时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招哭哭啼啼、以德服人的造作表现,可真是堪称一绝啊。”不得不说,周子舒心思细腻,体察入微,在看人方面还真是精准。

温客行听闻,眼中闪过几分活色,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看着周子舒说道:“赵玄德?谁起的?可真够坏的。都快赶上你了。”

周子舒嘴角微微上扬,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头轻轻一歪,反问道:“我坏?温大善人,我可对你留着情面呢。”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温客行一脸疑惑,他一直以为周子舒什么都不懂,不理解他,更不支持他,只一味与他唱反调。

周子舒没有回应,而是自行走到一旁,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温客行过来。待温客行坐下后,他将心中所想细细说给温客行听:“真相难得,布局不易,一个人再怎么挖空心思,步步为营,试图搭建平衡之道,人算终究逃不过天算。要破掉一个精密的局,其实太容易了。有可能因为一时间的人心向背,也有可能,因为一场雨。再深沉的局,也会有破局的一天。只要耐心地抽丝剥茧,最后,总会找到那个破局之人。”

温客行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说道:“所以真正完美之局依势而动,时刻变换,控局者需要做的便是看准方向,给予那么适时的一推。”他说着,自觉又得到了真谛,伸手接住飘落的雨丝,雨丝清凉,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仿佛也让他心头清明起来,他接着说道:“人心难测,人性却易测,贪欲无极,人之本性。这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相。”

周子舒说了这半天,本以为温客行对算计人心之事会有所悔悟,可没想到,他却对布局设套体察得更深了。周子舒微微皱眉,劝解道:“老温,你不要再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人性了。先是安吉四贤,后是高崇,你错的还不够多吗?一味地偏执,误的只会是自己。人性固然有贪欲挣扎,那又何尝没有信节高义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温客行神色瞬间黯然下来,他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后,抬起头看着周子舒,眼中满是期待与犹豫,问道:“我说了,你帮我吗?”

“你说了,我才能够帮你。”周子舒目光坚定,真诚地看着温客行,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我要……”温客行突然握紧拳头,凝气于掌,猛地向那雨幕中拍出一腔怒意,大声吼道:“我要不属于这世间的魑魅魍魉都滚回他们的十八层地狱去!”

您看的是关于江湖武侠的小说,作者精巧的在章节里包含了江湖武侠,前世今生,古代权谋,山河令,温周等元素内容。

感谢您的支持和推荐哦~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0 推荐票
1 2 3 4 5 全部

1张推荐票

非常感谢您对作者的谷籽投喂~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0 咕咕币
1谷籽 3谷籽 6谷籽 13谷籽 70谷籽 150谷籽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找回密码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