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跋涉良久,叶白衣一行终于抵达蜀中龙渊阁传说之地。眼前高山连绵叠嶂,密林中草木莽莽,四下里荒无人烟,连条像样的路都难以寻觅,更别提那神秘的龙渊阁了。
可那龙孝却一口咬定他家就在此处,梗着脖子,满脸不屑地放话:“哼,我也不认得路,有本事你们自己找,找不到活该!”
叶白衣皱了皱眉头,随手丢给张成岭一个箩筐,而后一把将龙孝往里狠狠一按,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成岭,把这小畜生背上,上路!”
好在,那龙孝身形瘦小,不过百斤,比张成岭路上背的那几个练习负重的包袱还轻,背起来倒也不费多大力气。
叶白衣平时虽然嘴欠手欠,看着不太靠谱,但到了正事上,还是颇有些前辈风范。他眼神中透着谨慎,不放心别人,自己一马当先打前阵,接着是周子舒,张成岭跟在后面,温客行则负责断后。
越往山上走,林子越发茂密,阳光愈发难以穿透,光线也暗了许多,暑气倒是被阻了不少,偶尔有风吹过,带来阵阵阴凉。脚下积满了厚厚的落叶,几乎将路面完全掩盖。
忽然,张成岭脚下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身子猛地一趔趄,差点摔倒。只见他脸色瞬间一白,好在这些天一直练习流云九宫步,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在往旁边摔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顺势按照那步伐走下去,竟稳稳站住了。
有惊无险,温客行见了,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调侃道:“臭小子,下盘功夫见长啊!”
张成岭自己也开心不已,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切实体会到功夫护身的好处。可低头一看那硬物——竟是个完整的人头骨,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啊”的一声大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到周子舒身后,喊道:“啊,师父!”
周子舒眉头一皱,呵斥道:“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
叶白衣听到动静,霍然回头,目光扫过众人,沉下脸道地说道:“前路凶险,不想死的就紧紧跟着我踩过的地方。”说完,还特意看了看成岭,又补充道:“秦怀章的徒弟,看好你这个蠢徒弟啊。”
又前行了一段路,地势突然开阔了不少,林子也没那么茂密,地上的落叶明显少了很多。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这片地方不知为何,树木竟有半数枯死。
叶白衣察觉到异样,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每一步都提起了万分警惕,脚步放得极轻极慢。
那龙孝眼珠子一转,偷偷顶起箩筐盖子,趁众人不注意,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往就近一颗树上弹出一个小石子。这一下,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脚下的土地传来类似齿轮咬合的轰隆声。瞬间,那些枯死的树上齐刷刷长出无数把锋利的刀刃来。那些树在轰隆声中迅速向这一行人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每棵树都高速自转着,越转包围圈越小,势必要把围猎其中的人绞杀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叶白衣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抽出背后龙背,身姿如电般腾空而起,大喝一声,挥剑横扫一圈,内力气势如虹,顷刻间震得那些枯木碎成几段,崩飞四散。
解了包围圈,众人却被叶白衣的内力震得耳鸣不已。温周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凝重,心内明白,这叶白衣武功之高,恐怕二人联手都不是他对手。
毁掉这阵法,叶白衣脸色一沉,猛地一掀那箩筐,恶狠狠地对里面的龙孝说:“臭小子,我劝你识时务些,你那些机关把戏在我这不堪一击,初犯可免,如若敢再犯,我让温客行掰断你的手指头!”那龙孝见阴谋被揭穿,也不辩解,只是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看了看叶白衣。
温客行听闻,立时夸张地反驳叶白衣:“唉唉,为何是我?我外号温大善人你不知?这等刑讯酷烈之事我怎么下得去手啊。阿絮,你评评理。”
张成岭见识过温客行将魅曲秦松捏得只剩半边身子的惨状,听他如此说,忍不住抿嘴偷笑,嘴角微微上扬。
“你闭嘴。”周子舒一脸嫌弃。
一行人继续前行,张成岭歪着头,好奇地问:“师父,龙渊阁主为什么住这种偏僻的地方?”
周子舒还未答话,温客行就抢着说道,脸上带着几分调侃:“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呗。”
张成岭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那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又弄了这许多机关,步步惊心的,万一他自己出来一趟,也迷路了怎么办?这不是和往自己床下放老鼠夹子一样吗?”
周子舒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好奇,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说。
张成岭挠了挠头,继续说他以前做过的糗事:“有一次我房里进了老鼠,怎么抓也抓不到,就往床下放了两个老鼠夹子,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忘了,一脚踩下去,便被老鼠夹子夹到了脚。”
一行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温客行笑着打趣道:“臭小子,世人之所以躲起来,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原因,要么他总觉得有仇家要追杀他,所以非得躲在一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才行。要么嘛……”
叶白衣听到此,眉头一皱,打断他道:“龙雀是个滥好人,一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从不与人结仇。秦怀章的徒弟,这点你师父最明白了。”
温客行接着说道:“那便只有第二种原因了,伤心。他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了,索性躲起来谁也不见了。免得见谁都是个提醒。”叶白衣听到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脚步一顿,站住不走了。他避世百年,多少有点温客行说的原因。
温客行又走到周子舒对面,目光温柔而又带着几分深情,看着他道:“你师父以后若是不在了,我也想找个这样的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了。”
张成岭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道:“就像,就像俞伯牙摔琴吗?”
他说完又觉得十分不吉利,心中一紧,赶忙看了看周子舒,忙不迭地改口道:“不会的,没事的。师父内功精湛,又行善积德,定会长命百岁。”
此时,龙孝那阴冷的声音传来,像是故意泼冷水一般:“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叶白衣十分讨厌这东西,感觉又阴森又诡异,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呵斥龙孝:“想死吗臭小子?”
龙孝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终究还是不再出声。
周子舒不想多耽搁,神色一正,便道:“叶前辈,带路吧。”
此山百丈高不止,半山腰有浮云缭绕,到得山上,岩石凸立,一片开阔,几乎不见树木。在巅峰之上,一道三尺宽藤木浮桥现于眼前,对面,是一座宏伟的楼阁,下面,便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沉默了许久的龙孝在箩筐缝隙里窥见外面景物,知道来到了龙渊阁一个入口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故意刺激众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不是要去龙渊阁吗?对面便是。”
众人在那峰顶环视一遭,确实,若要到对面楼宇仅此一条天堑。
龙孝又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你们怕我发动机关暗算吗?三个大高手押解着我,我还能反了天去?”
别无他法,只能走这一条险峻的路。
温客行见状,折扇一收别在腰间,伸手就去接张成岭背后的箩筐,笑着说道:“傻小子,我来背他吧。”
“慢。”周子舒神色一凛,伸手拦住温客行,转头看向龙孝,客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龙少阁主,得罪了。”说着,在龙孝身上点了哑穴并定身穴,这才放心给他盖上箩筐盖子。
温客行见龙孝暂时不能作妖,便一合折扇,神色从容地向那浮桥走去,转头对周子舒说道:“如此,我便先过去吧,阿絮。”
叶白衣眉头一挑,挥袖一拦,傲气十足:“哪轮得到你?我先去。”说罢,不容分说,大步踏上那晃晃悠悠的浮桥。”
这浮桥不知道建成有多少年月,那些铺在上面的木板看着都风化得已经发白。开始几步,叶白衣也走得小心翼翼,眼神紧紧盯着脚下,不知这桥牢固程度如何,有无机关。走了一半发现只是一个普通的浮桥,就是高度吓人了些。叶白衣忽然心生戏谑,只见他脚下故意一滑,踩到什么机关一样,“哎呦”一声,身子猛地一晃,险些跌倒。
他这一下,惊得周子舒三人脸色瞬间煞白,齐声大喊:“前辈!”“老妖怪!”
随即见叶白衣回眸一笑,脸上带着促狭的表情,说道:“没事,逗你们玩的。”
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放松下来。
温客行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骂道:“幼稚。”
只见叶白衣有惊无险过了桥,到了对面,笑着招呼大家:“过来吧。”
稳妥起见,温客行说道:“我先过吧。”
周子舒点头同意。
于是,温客行带头,中间护着张成岭,周子舒断后,三人上了浮桥。
温客行每一步都按照方才叶白衣走过的地方踩,一步都不敢踏错,神色十分凝重。行了一半都没问题,他心里刚稍稍放松,突然一脚下去,饶是断后的周子舒都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触动声。温客行直觉不妙,再不敢抬脚。即便如此,瞬间,脚下浮桥顷刻散架,三人并背着的龙孝一起坠入深渊。
张成岭是轻功全无,吓得脸色铁青,叫得最为惨烈。温客行和周子舒忙乱中抓住身边藤蔓,借力向上。也该张成岭命不该绝,落到一半触上一横生藤蔓,竟将他向上弹了一截子距离。如此,温客行与周子舒迅速捉了张成岭的手,双双用力向那桥上抛去。叶白衣在出事的瞬间,如鬼魅般跃到断裂处,出手接住被抛上来的张成岭,却见周温二人双双跌落深谷,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我是装的,你们是真摔啊?”
张成岭被救上来,趴在断桥口,泪水夺眶而出,痛哭不已:“师父,温叔……”
深渊万丈,除了他撕心裂肺的回声,温周的一点声响影子都没有。
在急速坠落的刹那,温客行脑海中念头如疾风骤电般飞掠。生死悬于一线,哪容他有片刻细思,身体已先于意识本能反应。只见他在空中瞅准时机,巧妙借力,朝着身旁的吊桥猛地撞去,顺势伸出手,堪堪够到了周子舒。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转身,将周子舒紧紧护在怀中。
狂风呼啸,如同一头猛兽在耳边肆意咆哮,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急速下坠。温客行只感觉呼啸的风声像无数把小刀,要将他的意识寸寸绞碎,可他抱紧周子舒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铁钳般纹丝不动。
“阿絮……”温客行在狂风中,拼尽全力轻声呢喃,那声音虽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却饱含着无尽深情,仿佛要在这最后的时刻,把自己对周子舒所有的情感,都毫无保留地传达给怀中之人。
周子舒清晰感受到温客行这毫不犹豫的举动,心中猛地一阵揪痛,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他双眼瞪大,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心疼,嘴唇颤抖着,急切想说些什么,可刚到嘴边的话语,瞬间就被狂风无情淹没。他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温客行的衣衫,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翻涌。待重重摔落在圆台,后背传来温客行闷哼的瞬间,他终于嘶哑着挤出一句:“你这个傻子!”声音里裹挟着后怕的颤抖,尾音却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紧接着,在即将落地的瞬间,温客行目光一扫,敏锐地瞧见下方有一圆台。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拼尽全身力气,奋力扭转身形,带着周子舒朝着圆台坠去。为了护好周子舒,温客行在落地前一刻,强行调整身姿,让自己垫在周子舒身下。
“砰”的一声,两人重重落在圆台之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温客行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的嘴角瞬间溢出鲜血,双眼缓缓闭上,意识渐渐消散,整个人重重地瘫倒在圆台上,陷入了昏迷,而原本紧紧护着周子舒的手臂,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周子舒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紧闭双眸、面色如纸般惨白的温客行,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心中大骇,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急速颤抖着,忙伸向温客行的鼻端。当指尖感受到那如游丝般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气息时,他高悬的心,这才稍稍落了下来。然而,那股担忧的情绪,却如阴霾一般,依旧笼罩在心头。
周遭一片漆黑,浓稠得仿佛能将人吞噬,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黑暗,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好在怀里倒是有热乎乎的一团,那是温客行的体温,让周子舒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周子舒赶忙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力擦亮。那火折子发出的光亮极为有限,只能勉强照亮一小块地方,却刚好能看清怀里的人。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子舒借着这点光亮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这周遭黑得像泼了墨,你方才是怎么看清下面有圆台的?”
温客行刚缓过些力气,闻言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嘲:“嗯……我能暗中视物。”
周子舒手上输送真气的动作顿了顿,火折子的光恰好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怔忡。他没再追问,只是望着温客行被火光勾勒出的侧脸,心里却翻起了浪——是因为从小在鬼谷被关在黑暗里吗?才练就这样的本事?唉……这一路走来,他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他心急如焚,眼眶泛红,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心疼,紧张地呼唤着:“老温!”那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担忧。
所幸,温客行很快便缓缓睁开了双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眼神中透着一丝茫然,他迷迷糊糊地回应道:“阿絮。”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别说话。”周子舒一只手高高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轻轻附在温客行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着真气,试图帮他缓解伤势。
温客行也强撑着坐了起来,自行调整气息,苦笑着说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像是五脏六腑搬了家,需要习惯一下。”
“那个臭小子呢?没想到,他还真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老子都被摔的七荤八素了,他不得摔成肉饼啊。”温客行一边调息,一边想起龙孝,只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狠了,这莫不是要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周子舒赶忙说道:“他并没有摔下来。”
温客行听后,满脸的疑惑,不禁问道:“他难道会飞?奇怪,我分明看准了叶白衣每一步的方位,怎么他踩就没事,我踩便触动了机关?”
周子舒曾在天窗时研究过诸多机关,对于此事,他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思索片刻后,分析道:“这个机关,应该是根据重量来启动的。叶白衣独自一人踩上去时,重量未达到触发机关的阈值,所以没事。但我们三个人一起踩上去,重量超过了限制,便触动了机关。”
温客行恍然大悟,不禁感叹道:“原以为龙孝在我们手里,他们会有所顾忌,投鼠忌器,想不到龙渊阁的机关竟如此神妙。”
这刚一踏入山中,便深刻体会到了龙渊阁机关的厉害之处,如此看来,这龙渊阁在江湖乃至朝堂上享有的盛誉,还真是名副其实。
温客行调息完毕后,伸手从周子舒手中接过火折子,举高往周边照去,嘟囔道:“这是哪里,怎么这么暗。我还以为来到了阴间。”
然而,火折子那微弱的光亮,所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根本无法看清周边的环境。他们此刻身处何地,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机关,一概不知,因此只能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妄动。
周子舒仔细看了看周围,缓缓说道:“这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高,若不是你为我……你也不至于晕过去。我们应该是下落的时候,触碰了第二层机关,才会陷落此地。”
正说着,周子舒眼前猛地一沉,周遭光线像是被浓墨泼过,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本就因三秋钉而模糊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连近在咫尺的轮廓都无从辨认。他心头一紧,指节在剑柄上扣得发白,手腕翻转间,白衣剑“噌”地出鞘,剑尖稳稳朝前绷紧,带着几分不稳的惶急低唤:“老温!”
温客行那边立刻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点刻意放轻的安抚:“诶,在呢。”
话音刚落,周子舒左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骨缝里。隔着粗布衣袖,那只手的颤抖格外清晰,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指尖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过来。
“老温,你很紧张吗?”周子舒关切地问道,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松了半分,指腹在冰凉的剑鞘上蹭了蹭——毕竟知道对方就在身边。
温客行却一脸莫名其妙,反问的语气里带着点被冤枉的诧异:“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你,抓着我干嘛?”周子舒又问,试图从那只手的力道变化里揣度对方的状态,左手下意识想回握,却被攥得更紧。
“我没抓你啊。”温客行说着,将那只空着的手抬起来,指腹轻轻敲了敲周子舒的胳膊,带着明显的触感示意:自己分明有一只手空着。
温客行这话说完,忽然一愣——周子舒的手腕还在被攥着,可自己两只手明明都有动作,一只敲着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正按在腰间的匕首上。他眉头瞬间拧起,百忙之中仍腾出点空隙,脸上掠过一丝又气又惊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戏耍了般,低声骂了句:“邪门了。”
二人瞬间噤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嗖”地爬上来,激得后颈汗毛直竖。此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嗅到,空气中不知何时漫进了一股子熟悉的腐臭——像是烂透的朽木泡在血水里,混着点土腥气,黏糊糊地缠在鼻尖,让人莫名心悸。
周遭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拖拽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蠕动。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周子舒与温客行几乎同时侧身,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猛地出掌。掌风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扫过,只听一声非人的低吼撕裂寂静,紧接着是“砰”的沉闷撞击声,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被狠狠打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药人?”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即便看不清全貌,那股腐臭与方才的嘶吼,也足以让他们认出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此时,黑漆漆的山洞顶端,“轰”的一声,缓缓打开了一个洞口,强烈的天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周子舒和温客行二人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待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所处之地。原来,他们正站在一个山洞里的一块高台上,周遭匍匐着无数的药人,那些药人形态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此间地上,更是散落着成堆的尸骸残骨,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一阵“叽里咕噜”的怪异声响传来,龙孝坐着他那精致的轮椅缓缓出现。那小子在洞顶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稳稳站定,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本啊,想让你们二人死无葬身之地。可转念一想,这么精妙的布置,若不让你们二人欣赏一番便稀里糊涂死去,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嘛。看看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这可都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哟。”周子舒和温客行听闻,面色瞬间一凛,此时才明白,原来在毒蝎那里看到的药人竟是龙渊阁所炼制。
龙孝脸上露出近乎病态的得意,眼角抽搐着介绍他的“宝贝”:“这是我炼制的第一批药人。虽说蠢笨了些,但总归是头一批,就像自己的头生子,我实在不忍心销毁,便一直偷偷养在这里。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我就打开栈桥机关,把他们抛下来,喂这些药人一些血食。我这一走就是多日,想必孩子们都饿坏了呢。”周子舒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尸体残骸,眉头紧皱,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
龙孝对着那些如没头苍蝇般乱撞的药人们,怪声怪气道:“孩子们,马上开饭了哟。”
周子舒心中怒火中烧,猛地抬起手,直指高处的龙孝,怒喝道:“原来药人竟是由龙渊阁炼制的!龙伯伯一生正直,没想到他心爱的独子,竟是如此丧心病狂!还连同毒蝎一起炼制药人!”
龙孝听闻,原本得意的神情瞬间扭曲,激动得咆哮起来,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嘶吼道:“正直?他那是愚不可及!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明知这世上有东西能治好我的病,却任由我一直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声音嘶哑又尖利,比身边药人发出的低吼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温客行见他这副癫狂模样,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索性再添一把火:“你这是胎里带来的残疾,无药可救!哪怕是能医治死人白骨的仙丹,也没法平白无故地让你发身长大啊!”
龙孝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狂叫道:“你懂什么?神医谷至宝阴阳册能治天下一切奇症顽疾!当年容炫病入膏肓,心脉寸断,岳凤儿都能把他救活。我的毛病也一定可以治好,一定可以!”
温客行见此人执迷不悟,无奈地耸耸肩,不打算跟他争下去,懒洋洋地说道:“好吧,你说是便是吧。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开心就好咯。”
“你……”龙孝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又露出他那黑漆漆的牙齿,阴森一笑道,“我和你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老鬼不帮我,天却帮我。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打开武库。可惜啊,你们看不见我站起来之后顶天立地的模样了。”
温客行实在忍不了他这般愚蠢又执著的样子,冷哼一声道:“就算容炫当年真的被阴阳册救活过,然后呢?还不是倒行逆施,最后疯癫成魔,你不在乎?”话刚出口,他自己又仿佛想通了,撇撇嘴道,“啊~我都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个疯子,你当然不在乎。”
龙孝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致,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追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温客行见他上钩,心中暗喜,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你想知道阴阳册的秘密,那你可算问对人了。只是,我不太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子舒一直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起,心里一直在琢磨温客行这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龙孝上下打量着温客行,狐疑地问:“你是神医谷后人?”
“算是吧。”温客行看了一眼周子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地说道。
龙孝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大笑。笑够了,才喘着粗气,不屑地说道:“臭小子,你蒙谁呢?神医谷真传弟子早死绝了。”
龙孝愣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大笑——那笑声像是生锈的破锣被硬生生敲裂,在密闭的石室内撞出层层叠叠的嗡鸣,听得人耳膜发疼。笑够了,他弓着腰直喘粗气,手还按在起伏的小腹上,嘴角却撇出一抹极深的不屑:“臭小子,你蒙谁呢?神医谷真传弟子,早死绝了!”
温客行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周子舒,却没敢真正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的弧度里藏着几分刻意的戏虐,抬手虚虚拍了下大腿,故作懊恼道:“糟糕,没唬住。”
周子舒望着他那副刻意拿捏出的懊恼模样,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粗糙的布纹上摩挲。薄茧蹭过布料,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始终没作声。
心头早已乱如麻:神医谷后人?种种线索都往“容炫之子”上靠,可……其实还有一个人,才更合情理——甄衍师弟。
若他当真还活着,又怎么会落入那样的地方?
可当年自己跟师父重回那个村子时,遍地尸骸,早已没了活人的气息。难不成……
他用力掐了掐掌心,想压下那荒唐的猜测,眉峰却不由自主蹙得更紧,连呼吸都似沉了几分。
“孩子们,吃干净些。”龙孝说着,脸上浮出一抹近乎扭曲的残忍笑容,眼角的皱纹因这笑挤成一团,他缓缓朝墙角的阴影里退去,同时举起手里那只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在死寂中炸开,像淬了毒的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钻进人耳朵里。
铃铛声响起,那些药人怪物像是被打开了攻击开关一般,发出阵阵嘶吼,如潮水般向高台上的二人冲过来。
周子舒眼神一凛,瞬间抽出白衣剑,大喝一声:“先杀光他们!”他深知温客行有伤未愈,而自己又不耐久战,为了温客行的安危,一出手便是凌厉的杀招。只见他身形如电,白衣剑在药人群中划出一道道寒光,瞬间掀翻一片药人。
可那山洞的一个门此刻已经打开,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冒出药人来,如过江之鲫般数不胜数。
温客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周子舒背靠背,手中折扇快速挥动,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药人纷纷打散,口中骂道:“他娘的,这鬼东西怎么这么多。阿絮,你还撑得住吗?”
周子舒一边奋力抵挡药人,一边没好气地回道:“撑不住又怎样?没用的废话少说!”
话音刚落,又一批药人飞身蹿了过来。周子舒与温客行心有灵犀,左右手相牵,一起腾空而起,互相借力,在空中荡起一个漂亮的旋风扫,将靠近的药人踢翻一片。
温客行落地后,微微有些气喘,担忧地说道:“咱们这关要是过不去了,岂不是我连累了你?”
周子舒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道:“丧气的废话你给我收回去!老温,得君为友,不枉此生!”说罢,又一个转身,打飞了一个扑上来的药人。只见那药人飞到半空中,砸向山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山壁竟然透出细碎的光来。周子舒心中一动,难道,这不是天然的山洞,只是一层薄墙,外面便能打通?
思及此,他眼神一狠,又挑飞一个药人,再砸向刚才那处。果然,透进来的光更多了。
温客行背靠着他,还不知道有生机,一边奋力抵挡药人,一边深情地剖白内心道:“幸得君心似我心!”他只道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幸好,阿絮待他之心与他相同。
“听你念诗我头疼。”周子舒没好气地说道。同时,运起轻功飞身向方才那透光之处,挥动白衣剑狠狠砍过去。“哗啦”一声,那山壁果真塌了一片,一个满是光亮的洞口跃然眼前。
周子舒眼疾手快,抓住还未反应过来的温客行,飞身往那洞口飞去。
出得洞口,二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地处半山腰。
还没等他们喘匀一口气,身后便有无数药人追了过来。
“跑啊!”周子舒大喊一声,拽着温客行顺着山间峭壁小路狂奔。
二人狂奔到一处山岩上,暂时将药人甩下一段距离。周子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老子被人追得屁滚尿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么都贡献给你了?”
温客行听了,只觉得好玩,嘴角微微上扬,调侃他道:“你这叫嚣张到底,终叫雷劈。”
周子舒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你这家伙!”
温客行揉揉被打的酸疼的肩膀,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带着恳求道:“阿絮,周相公可怜则个吧,小可这辈子没吃过什么亏,而今遭人算计,落魄如斯,莫不是遇到您老人家,将好运气都用光了?”
这人,挨打也要嘴上占便宜。周子舒便扬手又吓唬他。
温客行也不认真躲,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他生气,眼中满是宠溺。
周子舒也不跟他闹了,瞧了瞧这似乎无尽头的山路,啐了一口道:“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此刻,身后药人又追了上来。温客行赶紧拽着他跑起来,喊道:“走!”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们竟然跑到了一条绝路上来。
前面,是万丈深渊,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后面,是黑压压的药人涌动,如潮水般步步紧逼。
周子舒赶忙拦住温客行,立于悬崖边,神色凝重道:“我们好像在山腹之中。”
说着,他向下看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温客行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自衣袖中取出一颗价值连城、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毫不犹豫地向那山崖投下去。
夜明珠所过之处皆被照亮。两人望见对面不远处有一处山洞,洞前倒是有一小片空地可落脚。此刻,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冲到那处去了。
温客行咬咬牙,说道:“我打头阵吧,你且抵挡一下。”
若他不曾受伤,这点距离以他的轻功不在话下。可如今,他目测那距离,心中对自己能否成功跳过去,实在不是太有把握。
周子舒心里对温客行也没底,但仍旧将他一军道:“怎么了,头阵覆灭,难道我一个人还能苟活?便是这龙潭虎穴,咱也不是没闯过。”
温客行道:“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在沙漠……”
周子舒赶忙打断他,急切道:“温大善人,这故事我听过。”他不想温客行说太多,说得多了思虑就多,心里有了压力身子便更重了。
温客行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决然,转身道:“走了!”
说完,他运起轻功,拼尽全力往对面飞过去。内息运转时,仍旧疼痛难耐,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必须过去,如果他坠入悬崖,想必,阿絮也会追随而去。他要阿絮活着!人在危急的时刻如果有个坚定的念想真的就可以忽视自身的不适。温客行抱着这样拼死也要平安到对面的心,还真就压制了内息的不足,稳稳落在那山洞前。
“阿絮,过来吧。”他站定后,赶忙去唤周子舒。
见温客行平安到达,周子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此时,药人已经追到眼前,周子舒一个助跑,也腾身而起。可是,还是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一个跟着飞扑而来的药人在他的肩膀上抓了一把,随后掉入悬崖,这一下将周子舒的身体带得在空中猛然下降了一截子。对面温客行见此情景,吓得心跳都漏了两拍。还好,周子舒很快调整身形,奋力向他飞过去。
温客行站在崖边,探出半个身子,又堪堪伸直手去接周子舒。周子舒也伸直胳膊去够温客行。还好,在周子舒掉落之前,被温客行一把够到,二人双手紧握,周子舒被温客行用力拽到了那片崖壁上。
周子舒冲过来的巨大惯性都砸在温客行身上,二人没有收住脚,一起紧抱着滚入山洞。那山洞竟是一直向下的陡坡,两人便如陀螺似的合二为一,沿着山洞向下滚去。
断桥边上,被救上来的张成岭面色惨白如纸,双眼死死盯着那不见底的深渊,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嘴里发出悲恸的哀嚎:“师父,温叔!”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满是绝望与无助。
叶白衣则一脸冷峻,神色未有丝毫慌乱。他凝视着三人掉下去的地方,沉默片刻后,伸手一把拽住张成岭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起来吧,起来吧。别在这嚎丧了,小蠢货,自己动动脑子想想,那臭小子发动机关,自己第一个掉下山谷,你以为他愿意跟那一对死一块儿啊?这其中必然有诈。”
听叶白衣这么一说,张成岭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赶忙抬手胡乱地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满怀期待地说道:“对,师父一定不会死的,温叔也不会死的。”
叶白衣脑海中浮现出温客行那尖酸刻薄的嘴脸,以及周子舒宁可死也不废武功活命的那股子恼人的倔强,忍不住轻哼一声,瞥了眼张成岭,说道:“放心吧,祸害遗千年。那两个祸害没那么容易死的。”
叶白衣说着,便将张成岭从断桥边劝起,二人转身朝着身后的楼阁走去。
那楼阁依山势建于悬崖边,高大巍峨,气势恢宏,当真有巧夺天工之妙。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庄严肃穆。
二人来到楼阁近前,只见大门洞开,一间宽敞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殿内空荡荡的,唯有在最里面密布着大小无数的机关齿轮。那些齿轮悠悠转动,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又让人猜不透它们究竟做何用处。
叶白衣眉头紧皱,眼神警惕,不敢贸然进去。他双手抱胸,提高音量,对着殿内大声喊话:“龙雀,我叶白衣在此,还不出来迎接吗?”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却只换来一片寂静,除了那悠长的回声,再无其他回应。
张成岭紧紧地跟在叶白衣身后,神色紧张,眼睛瞪得老大,满是不安地问:“前辈,咱们要进去吗?”
叶白衣微微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四周,神情严肃地叮嘱张成岭:“阁内必定机关重重,危险万分。我先进去一探虚实,你就老老实实站在这等着,一步都不许乱动。”
张成岭乖巧地点点头,依言站在门口,眼睛紧紧盯着叶白衣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
叶白衣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飞身而入,稳稳地落在里面一个高台上。他站在台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那些有条不紊运作的大小齿轮,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时之间也瞧不出这些齿轮到底有什么用处。
就在他专心观察之际,只听张成岭突然着急大喊:“叶前辈,小心!”
叶白衣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条手臂粗的铁索如一条黑色的巨蟒,从殿顶呼啸着砸了过来。叶白衣面色一变,脚下轻点,原地一个急速飞旋,整个人如同一道白色的旋风,堪堪躲过了那来势汹汹的铁索。
叶白衣刚松了口气,转头却发现张成岭那边惹上了麻烦。原来,张成岭刚才一着急,下意识地往殿内迈了一步。刹那间,原本平滑的地面瞬间刺出一把把利刃,寒光闪烁。张成岭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恐。还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刻苦练习下盘功夫,反应也算敏捷,只见他左躲右闪,脚步慌乱地在利刃间穿梭,总算是没有被那些利刃刺中。
叶白衣见状,刚要飞身去救张成岭,却又有两根铁索从不同方向如闪电般砸了过来。他眼神一凛,只得暂时专心应对这两根铁索。
张成岭在躲避利刃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那不断冒出来的利刃逼进了殿内。好不容易在一处站定,那些凭空出现的刀子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成岭心有余悸,不敢乱动,缓缓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检查脚下的地板。然而,就在他刚蹲下的瞬间,他脚下踩的那块地板突然向旁边撤去。张成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而尖锐的尖叫,整个人便瞬间没了影儿。
“小崽子!”叶白衣好不容易摆脱了钢索,转头就看见张成岭被那地板吞没了。他心急如焚,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飞身疾奔过来,又急又气,“唰”地抽出龙背剑,运足了十成内力,朝着那张成岭方才掉下去的地方狠狠砍去。然而,那地板竟纹丝不动,仿佛与这山体融为一体。
叶白衣气得满脸通红,对着空旷的大殿怒吼:“龙孝,给我滚出来!”
他强压怒火,心急如焚地在殿内四处探查,心中笃定这阁楼内必定还有别的机关密道。先前被他躲过的一道钢索,正好砸向墙壁,将墙壁上一面窗户砸得粉碎。奇怪的是,窗户外本应是白昼,可此刻那窗户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漆黑。叶白衣快步来到窗前,向外一望,顿时窥探到龙渊阁的惊天秘密。原来,那窗户之外竟是万丈悬崖,层层楼阁沿着悬崖直通涯底,整个建筑俨然一座垂直的地下城堡。
叶白衣心中暗自思忖:“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找得到龙渊阁,这地面上的楼阁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龙渊阁竟隐藏在这深渊之底。”
周子舒和温客行跌入的这个山洞,又陡又长又滑,宛如一条蜿蜒的巨兽之腹。两人在里面根本无法自主控制身形,一会儿顺着陡坡急速下滑,一会儿又随着地势翻滚,整个人就像失控的陀螺,根本停不下来。这山洞的构造实在奇特,他们不禁暗自揣测,真不知道这究竟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特意开凿的下山通道。
如此折腾了许久,直把两人折磨得头晕脑胀,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就在他们感到绝望之时,忽然瞧见前方隐隐透出一点光亮。
他们下落的速度极快,刚看到那光亮,眨眼间人就已经到了洞口。巨大的惯性将他们纷纷抛出山洞,两人齐齐落在一片绵软的草地上。饶是这片草地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可滚了这么久,二人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拆散了架,只能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天。
周子舒静静地躺着,缓缓运转气息,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自觉并无大碍,只是脑袋还晕乎乎的。他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温客行,只见温客行除了脸上沾了些泥土,头发略显凌乱之外,胳膊腿也都完好无损。想起方才幸亏温客行不顾危险,探身迎接自己,否则,要飞过那山涧还真是悬得很。他心中满是感激,真诚地对温客行道:“多谢!”
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轻轻动了动胳膊腿,确认自己没什么大碍后,率先站了起来。他低头看向依旧平躺着的周子舒,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随即向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说道:“怎么,还不想起啊?”
周子舒见他来拉自己,索性使坏,故意不使力气,就这么躺着,等着温客行费力把自己拉起来。
两人都被摔得身体发软,温客行这一下竟没能顺利拽动周子舒。他微微皱眉,不服气自己竟如此虚弱,咬了咬牙,再次发力,这才硬生生把赖在地上的周子舒给提了起来。
周子舒像个耍赖得逞的孩子一样,被提起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好了。”
两人站起身来,放眼望去,只见眼前阡陌纵横相连,稻香在空气中四溢弥漫,湖泊与小溪如同碎玉般镶嵌在这片土地上,远处的山峦如黛,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如此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让人心旷神怡,仿佛刚才经历的种种惊险都已恍若隔世。
温客行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居然还有这么个世外桃源。”
正说着话,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农人”,牵着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从前边田间走过。黄牛脖颈上的铜铃随着它的步伐晃动,发出清脆悠扬的声响。
周子舒抬手向那“农人”招呼道:“唉,老兄,这是哪啊?”
可那人却像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脚步丝毫未停,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周子舒和温客行对视一眼,心中不禁疑惑:难不成这人耳朵有疾?
两人带着满心的好奇,动身追了过去。
追到那“农人”前面,二人凑近一看,看清斗笠下的脸,皆是满脸的惊奇。原来,这根本就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与真人大小无二的木傀儡。
周子舒围着那木傀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喃喃道:“没想到龙渊阁的机关傀儡术已经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
温客行一见只是个行动自如的木头人,顿时没了那么客气,撇嘴道:“这什么邪性东西?”说着,顺手就推了那木傀儡一把。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忍不住笑着调侃道:“有生之年,还能听老温你说别的东西邪性。”
那木傀儡被温客行这没礼貌的一推,仿佛真的生了气,身体开始左右剧烈摇晃起来。
见此情景,温客行和周子舒互相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两人心中都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木傀儡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全身的关节都在“吱呀吱呀”作响,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温客行直觉这东西怕是要憋出什么坏招,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离木傀儡很近的周子舒往后拽了一把,同时大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木傀儡竟瞬间炸了开来。
还好,爆炸的威力除了炸死了离得很近的那头黄牛,并未伤及温客行和周子舒。
温客行看着木傀儡被炸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片,满脸疑惑道:“我就说了他一句,至于气到自爆吗?”他眼珠一转,瞟向身旁惊魂未定的周子舒,嘴角微微上扬,调侃道:“阿絮,这家伙气性之大都快赶上你了。”
周子舒嫌弃地白了温客行一眼,低声嘟囔道:“蠢货!”要不是他推了那木傀儡一把,将它惹怒兴许还能从它身上查出些蛛丝马迹来。如今,这一地残碎的木头片,是什么线索都没了。
周子舒一低头,正好瞧见温客行那宽大的袖口被刚才傀儡爆炸烧着了一角,他眉头微皱,二话不说,麻利地挥掌,“唰”的一下,齐刷刷将那烧着的袖子割了下来。
温客行看着自己断了的袖子,忍不住拢起袖子,笑得前仰后合。当初,他为周子舒断袖去血污,今天,周子舒又为他断袖绝火患,可见,天道好轮回,他们二人也许注定是一对儿。
两人正嬉笑间,眼前突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那身影轻飘如鬼魅,让人难以察觉。来人正是叶白衣。
叶白衣看着温周二人完好无损,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笑,不禁酸溜溜地说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那傻小子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你们倒好,在这拿肉麻当有趣。”
周子舒见只有叶白衣一人,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前辈,成岭呢?”
叶白衣抬头望着天,沉默不语。
温客行一见他这副模样,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不客气地大声道:“老怪物,问你话呢。我们家傻徒弟呢?”
叶白衣理直气壮地回了句:“丢了。”
“啊?”温周二人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武力值堪称天花板的人物,竟然把张成岭看丢了。由此可见,这龙渊阁的机关是何等厉害。
话说张成岭落下去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面的坡度极为陡峭。他掉下去之后,顺着那陡峭的坡度滚了好久,直到掉入一间密闭的房间才停了下来。
这一摔,把张成岭摔得腰酸背痛,鼻青脸肿。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边缓缓走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什么器具都没有,唯有墙上布满了齿轮机关模样的东西。
张成岭心里害怕极了,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嘴里不停地喊着“师父”给自己壮胆。
可是,他没有喊来周子舒,却叫来了龙孝。只听那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跟着他们一起掉下山崖的龙孝,此刻竟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出现在了门口。这次,他身边还多了两名男仆,一左一右地站着。
张成岭见龙孝没死,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断定周子舒和温客行也不会有大碍。他鼓起勇气,大声质问道:“你果然没死,我师父呢?”
龙孝脸上露出一脸得意的神色,咧嘴露出那口黑牙,冷笑道:“你师父这会儿估计已经上了奈何桥了,你走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他。”
“你胡说!”张成岭双眼通红,愤怒地瞪着龙孝,根本不相信师父就如龙孝所说的遭遇不测。
龙孝向身边的仆人一挥手,那两人立刻飞身上前,去抓张成岭。
情急之下,张成岭下意识地使出流云九宫步闪躲。别说,张成岭用起来,只感觉身如游龙,那两个仆从合力竟连他的衣角都没捞到。
张成岭慌不择路,只要有路就拼命跑。龙孝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跑远,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成岭跑起来才发现,这个龙渊阁就像个千年耗子精的洞府,道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他在里面早就迷失了方向,只能一味地见路就跑。左拐右拐,偏偏跑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奇怪的是,龙孝行动并不迅速,可张成岭怎么跑就是摆脱不了他。刚刚跑到死胡同尽头,路的那头,龙孝和两个随侍就如鬼魅般出现了。
此时,叶白衣正蹲在地上,用小石块与树枝摆了个奇怪的阵法,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不住演练破解之法。周子舒也在一旁,皱着眉,专心地观看。
温客行气急败坏地挥着手里的扇子,在原地不停地打转,焦急地喊道:“算出来没有啊?”
叶白衣眼睛紧紧盯着那阵法,没好气地回了句:“催什么催,闭嘴。”
温客行猛地一合折扇,指着叶白衣道:“我们家傻小子还在那龙孝手里呢。感情不是你家孩子,说丢就丢。”
周子舒赶忙劝解道:“老温,这阵法生生相克,时时变化,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解出来的。”
温客行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道:“解不出来就算了。一力降十会,大不了硬闯。我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个清静。”
“傻小子,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紫流金?”叶白衣抬起头,看向温客行,问道。
温客行被他问得一愣,挠了挠头,显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叶白衣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不知道就对了。瞧你那孤陋寡闻的样肯定不知道。”
温客行气得恨不得上去给叶白衣一巴掌,这个时候还在卖关子,着急道:“老怪物,你还有心思消遣我,赶紧解吧。”
叶白衣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我告诉你,你只需知道,这山谷里所有的机关动力都源自于紫流金。紫流金一旦着火就会爆炸。那威力,可以把这一切都掀上天。”
三个人正发愁呢,忽然听到有机关转动的声音。三人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只见他们身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木傀儡。这个木傀儡坐在轮椅上,手上托着一个卷轴。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透露出警惕之色。
温客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轻易触碰那木傀儡。观察了好一会儿,见那东西没有任何异动,这才伸手取下它手上的卷轴。
温客行缓缓打开那卷轴,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对叶白衣和周子舒道:“这是,这是龙渊阁的地图?”
没错,这确实是龙渊阁的地图。三人有了这地图,按图寻找张成岭,可比胡乱走要快上千倍。否则,这龙渊阁层层叠叠,结构复杂,想走出去都是个大难题,更别痴心妄想寻人了。
张成岭被龙孝堵在一个死胡同里,犹如一只被困的小兽,眼中满是警惕与不屈。龙孝阴森森地盯着他,随后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小崽子,跑的倒挺快。我这龙渊阁机关密布,千窟万道,就凭你?我便是让你随意逃窜,信不信,你就算是饿死也逃不出去。”
张成岭虽身处绝境,却毫不畏惧,眼中倔强的神色愈发坚定。
龙孝冷冷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欣赏,“你很倔强。不错,不错。我就是喜欢倔强的孩子。越是倔强不屈的骨头,敲起来才格外的清脆。”说完,他猛地向身边两个随侍一挥手,那两个神情麻木的家伙,身手倒是异常迅捷,瞬间如恶狼般扑过来捉拿张成岭。
这死胡同空间狭小,张成岭武功有限,根本无从躲避,很快就被那两人制住。他们用铁链子牢牢固定住张成岭的脖子、四肢,然后将他绑在了一个板子上。那板子被一推,堪堪放平,张成岭活生生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肉一般,任人摆布。
此刻,张成岭心中既恐惧又气愤,拼命挣扎着,大声吼道:“放开我,你们绑着我干嘛?有本事就杀了我!”
龙孝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子,我当然不会杀你。你是张玉森之子,对吧?二十年前,你父亲与我父亲曾为好友。”
张成岭听他这么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想着是否还有转机,便试探着说道:“你怎么不早说,你爹和我太师父也是朋友。既然有这层关系,咱们有话好好说。”
没想到龙孝瞬间翻脸,脸上的狰狞愈发明显,“若没这层关系,我还可以让你痛快死去。正因为你爹与龙雀曾为好友,我才绝不会让你死得那么便宜。你放心,他们两个都是我训练出来的高手,他们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说罢,龙孝朝那俩随侍一挥手。只见其中一个打开一个包裹,里面赫然露出一排各种尺寸的刀具,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龙孝兴奋得两眼放光,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就像一个疯子:“从哪开始呢?我便先挖了你的眼睛吧。人的眼珠可是味炼器的好药材。”
“等,等一下……”张成岭此刻吓得冷汗浸湿了衣衫,龙孝这个疯子,竟然如此残忍。张成岭还想说点什么,试图拖延一下时间。
一个随侍面无表情地取了一根巴掌大的银针,“噗”的一声,狠狠扎进了张成岭的天灵血。随着针的刺入,张成岭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眼睛逐渐失焦,精神也变得昏沉起来。
再听龙孝那古怪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传过来。龙孝自顾自地说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地底活动?因为我一出生,便活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既然命中注定属于黑暗,我便以黑暗为家……”
龙孝正沉浸在讲述他那扭曲的故事中,那边侍从的尖刀已经逼近了张成岭的眼睛。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大地剧烈震动起来,犹如发生了地震一般。
龙孝的轮椅都跟着剧烈晃动,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回事?”
话声刚落,“哗啦”一声巨响,头顶的天花板瞬间坍塌了一大片,只见周子舒和温客行携手从天而降。
二人见到如此危急的情景,二话没说,只一个眼神交汇,便心有灵犀地默契分工。周子舒迅速抽出白衣剑,寒光一闪,先是如疾风般打翻了张成岭身边的两个侍从,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了固定张成岭的锁链。温客行则如鬼魅般跃到龙孝跟前,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轮椅上扔了出去。龙孝的身体重重地砸到墙上,又反弹回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温客行转头瞥见角落那套形似勺子的刑具,金属表面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原本带着调笑的脸登时沉到谷底,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戾气。他几步冲回龙孝身边,劈手就甩了对方一个清脆的大耳瓜子,“啪”的一声在石室里回荡。余怒未消的他俯身一爪嵌住龙孝的咽喉,将人硬生生凌空拎起,阴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逼视着对方:“用这东西折磨一个孩子,你也配做人?”
温客行表情森然,对龙孝的哀嚎恍若未闻,掐着咽喉的手指渐渐锁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老温!”周子舒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沉凝。
温客行微微一惊,喉间滚动的戾气猛地一滞,这才从理智全失的狂怒中回过神来,悻悻撒手将龙孝扔在地上,临走时还不忘信手一脚踹飞了他的轮椅,木轮在地上滚出老远,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子舒目光扫过那套刑具时陡然一缩——那分明是天窗用来逼供的“噬骨勺”。他听到温客行压抑的喘息,才意识到对方见到这东西便失了态的缘由,怕是勾起了那些深埋的过往。
此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叶白衣正背对着众人站在石室深处,目光落在一尊着月白长衫的木像上时,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那木像眉眼雕刻得栩栩如生,分明是年轻时的容炫模样,他原本紧绷的下颌线骤然松动,嘴角抿成一道痛苦的弧度,连指尖都微微发颤。温客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那木像的瞬间也愣了愣,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随即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抬脚就将木像踹得翻倒在地,木头碎裂的声响里,还混着他低低的咒骂:“狗东西!”
叶白衣的目光从翻倒的木像上移开,缓缓转过身,视线如沉铁般落在温客行脸上,眉头微蹙,沉声道:“你跟他,有仇?”
温客行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戾气尚未散尽,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般带着刻骨寒意:“血海深仇,算不算?”
话音落定,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蠕动的龙孝,那点刚被勾起的沉郁戾气瞬间被嫌恶取代。温客行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蜷缩的身影,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满脸不屑:“这么喜欢在地底钻营,难不成你生来便是只阴沟里的大耗子吗?”
“紫流金?”龙孝那残疾的身子像是不知疼痛,被摔得如此之狠竟一声不吭,此刻却死死盯着温客行手中那个心状物件,眼睛惊恐地睁得滚圆,瞳孔里满是混杂着恐惧的难以置信。
温客行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指节捏得那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嗡鸣,冷笑道:“没错。你这耗子洞九曲十八弯,就算有地图,谁耐烦一寸寸去钻?索性把它一路炸穿便是。”
龙孝听闻,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那声音像夜枭在空谷中啼叫,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怎么了?啊?”他一边徒劳地捶打着地面,一边发出绝望的哀嚎,“那是我孩子的心呐……”
“药人是你的孩子,机关人偶也是你的孩子,你倒是个专生杂种的大耗子。”温客行脚边碾过一块碎石,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冰。
“你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自然找不来那么多炸药。好在你的‘孩子’够多,又大方得很,不吝牺牲。”温客行说着,手腕一扬,作势就要把手里的东西往龙孝身上掷去,“我这还剩下一块,索性还给你……”
“老温,等等!”周子舒赶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随即转头看向龙孝,眉头拧成一道深痕,神色严肃地问道:“来,你告诉我,我徒弟头上的针,能不能取?”
原来,张成岭头上扎着的那根银针,周子舒始终摸不清用途——方才不过轻轻一碰,张成岭便疼得厉声叫唤,加之见他神志混沌,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龙孝闻言,脸上忽然绽开一丝森然的笑意,那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扭曲成一团:“周子舒,你杀了我的孩子,拿他们的心做火药,我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弟子!死也要拉他陪葬!”
温客行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拇指轻轻摩挲着寒光凛冽的刀锋,指腹划过之处,刀刃映出他眼底的冷意。他垂眸看着龙孝,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臭小子,你可想好了。据我所知,人在肢体健全和四肢残疾时,对疼痛的反应可是天差地别。要不要我帮你亲身体验一番?”
龙孝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却仍梗着脖子嘴硬:“我生来便是残缺,这点吓唬不了我。”
温客行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抬起,刀尖对准他的膝盖,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我也没想过放过你。”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划破昏暗——叶白衣从天窗洞口处飞身而下,衣袂带起的风扫过石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叶前辈。”周子舒赶忙收势招呼道。
见龙孝已被制服,叶白衣转身便快步走到还躺在地上的张成岭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脑袋上插着这破烂玩意儿做什么?”叶白衣嘴里嘟囔着,话音未落,手已快如闪电般伸了过去,一把拔下了张成岭头顶的银针。张成岭疼得“嗷”一声叫了出来,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千万不可!”周子舒还是晚了一步。
然而,张成岭去了银针后,竟立刻清醒过来,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叶白衣一脸奇怪,“有什么不可的,怕什么,死不了。死了赔你一个。”
周子舒这才意识到,方才是关心则乱,那针只是定住了张成岭的神志,取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要不是叶白衣及时赶到,怕是真着了龙孝的道。
张成岭眼泪汪汪地看着周子舒和温客行,带着哭腔说道:“师父,你们又来救我了。”
温客行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侃道:“这个‘又’字十分点睛啊。阿絮,你收徒弟之前怎么不盘个流年算个八字。你这徒弟是什么倒霉悲催的命,步步有难,处处该灾。”
“师父,他们要挖我眼睛。”张成岭自己说着,脸上还带着后怕的神情。
周子舒听闻,气愤地转头看向瘫在墙根的龙孝,斥责道:“龙阁主一生仁义,你却如此歹毒!”
龙孝似乎听不得别人说他爹好,一听这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仁义?假仁假义的老东西,坐视自己的亲生儿子生不如死!”
叶白衣走过去,一把拎起吱哇乱叫的龙孝,就像拎起一个破布偶,“这些屁话,自己见了你爹再说吧。”说罢,胳膊夹着他,转身去寻龙雀。
他们来到山谷底部,方才送地图的那个木傀儡还静静待在原地。
张成岭抬眸,目光在那个坐着轮椅的木傀儡与龙孝之间来回流转,随后一脸嫌弃地看向周子舒,皱着眉头道:“师父,这个人偶和他,这个大恶人,长得好像啊。”
周子舒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刚才就是这个人偶,带我们找到了地宫的入口。”
叶白衣上下打量着人偶,又看看手里像拎小鸡似的拎着的龙孝,嘴角微微下撇,眼中满是不屑,似乎瞬间就明白了这父子俩关系定然势如水火,多半,那龙雀已遭了龙孝的毒手。叶白衣冷哼一声,嘲讽道:“想必这是龙雀照着他那‘孝顺’儿子做的吧。有些人呐,投胎到父母膝下,纯粹就是来讨债的。”
那人偶似是察觉到了这一行人,竟自行缓缓运行起来,速度不快,一步一顿,像是在耐心等待众人跟上,引着他们朝一处山洞走去。
来到洞口,那木傀儡先往里面进去了一小截,随后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睛仿佛在示意众人也进去。
大家站在洞口,谨慎地打量着。这个山洞从外观上看,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从里面飘出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张成岭忍不住捂住鼻子,小脸皱成一团,难受道:“师父,什么味道,好臭啊。”
他这一出声,引得洞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山野荒居,行尸走肉,待客不周,见笑见笑。”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透着好奇,决定进入山洞一探究竟。
越往里走,那股恶臭愈发浓烈,就像是翻动了陈年的粪堆,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众人强忍着不适,眉头紧皱,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
到了里面光照不到的地方,两侧石壁上陆续出现燃着的蜡烛,微弱的烛光将山洞照得影影绰绰,勉强能看清道路。
在一个转角处,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个天然的石室。只见石室中间凸出一座石台,石台之上枯坐着一名老者。老者须发全白,杂乱无章地散着,显然是经年累月未曾打理。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老者的一对琵琶骨被硕大的玄铁钩子穿透,每个钩子又被四根铁链牢牢固定在两旁石壁上,使得此人只能直挺挺地坐着,半分都动弹不得。而那石台之上污秽不堪,屎尿糊得到处都是,这人就如同被扔在茅厕粪堆里一般。
温客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道:“这是龙雀?”
周子舒也是一脸震惊,试探着唤道:“龙伯伯?”
那人闻言,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子舒,真的是你的声音。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周子舒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没错,这个人确实是龙雀。
龙雀还活着!
周子舒顾不上周围的脏臭,几步便冲到了龙雀身边。此时的他,心中有太多话想要同这个人倾诉,也有太多疑问亟待解开,或许,一直困扰他和温客行许久的谜团,就此便能找到答案。
这个深陷泥淖污秽之中,被残忍禁锢的老人,正是龙渊阁主龙雀。
龙雀看着周子舒,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与秦怀章的深厚交情涌上心头,见到周子舒的第一反应,便是急切地打听:“子舒,你师父还好吗?”
周子舒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龙伯伯,你还记得我?”随后,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轻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龙雀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辨别着周子舒儿时的模样,眼中满是追忆:“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人一旦痛苦得不敢面对现实,就只能沉入往昔,追思记忆。我呀,一闭眼就能看到你刚进入四季山庄时那虎头虎脑的模样。”他被禁锢多年,早已看尽人事变迁,好友离世,虽心中悲痛,但也觉实属正常,语气中透着几分淡然:“怀章也不在了。是啊,有些人死了,却仿佛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叶白衣实在受不了这山洞里令人窒息的气味,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脸不耐烦地将龙孝往地上狠狠一掼,直言道:“你这儿子活着啊,还不如刚生下来就掐死算了。”
龙雀冷冷地看了看地上如烂泥般的龙孝,眼中满是厌恶与决绝,漠然道:“他不是我儿子,他就是个畜生。我儿子早死了!”
叶白衣终年居于雪山之上,食冰饮雪,何等清寒洁净,在这山洞里多待一秒都觉得难受。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父子间的糊涂官司我懒得管。你爱闭目塞听,自己骗自己,我也不管。但是你家这小畜生在外说谎害人,打着龙渊阁的旗号招摇撞骗,这些你也不管?”
“我管不了!”龙雀说着,猛地掀起那烂成破布条的衣衫,露出一双被齐齐截断的大腿根来,眼中满是悲愤与无奈。
众人大惊失色,目光聚焦在龙雀那截断的双腿上,眼中满是愤怒与不忍。原来,龙孝不仅用可怖的铁钩穿透了他爹的琵琶骨,还残忍地截去了他的双腿。
周子舒双眼通红,目光如刀般射向龙孝,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你竟然对自己的父亲下此毒手,畜生不如!”
龙孝瘫在地上,没了轮椅的他如同丧家之犬,连挪动一步都艰难无比。他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争辩道:“我是畜生?那他又是什么好东西?虎毒不食子,他却对我如此残忍。他明知道世上有东西能治好我的病,却让我不死不活的做个废物。我如此对他,他却还不肯帮我。”
周子舒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爹为了你的病操碎了心,谁人不知?”当年,龙雀为了给龙孝治病,带着他四处奔波,遍访江湖名医,这些事,周子舒屡次听师父说起,印象极为深刻。
龙雀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看向周子舒道:“他说的,是让我帮他取到阴阳册,武库里的阴阳册。”
龙孝一提起往事,眼中便燃起熊熊恨意,对着许久未见的老爹,尖着嗓子大声责问:“你老婆难产死掉,难道是我害的?你若恨我,索性早早把我杀了,给你老婆填命便是。既然选择把我养大,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健全的人生?你明知道阴阳册能生死肉骨,逆转阴阳,明知它就在武库当中,却绝口不提,坐视我当了十几年的废人!”
龙雀因未能给龙孝一个健康的身体,心中本就愧疚,即便龙孝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他依旧耐着性子,好言解释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医者父母心,倘若阴阳册真有这等神效,神医谷为何将它秘密私藏啊?”
然而,龙孝对那阴阳册的痴迷已深入骨髓,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双目圆睁,嘶声力竭地冲着龙雀喊道:“鬼话、屁话,都是搪塞。没试过怎么知道?你能为你那死老婆迁移龙渊阁,能为你的死鬼兄弟受了这么多年的活罪,唯独不肯为你活生生的儿子开武库!”
温客行实在看不惯这等冥顽不灵之人,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一抬手,打出一枚石子,精准地封住了龙孝的哑穴。龙孝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却依旧满是怨毒。
龙雀瞧了瞧那安静下来的不肖子,苦笑着对众人道:“见笑了。龙某教子无方、自食其果,不用说了。”
叶白衣眉头一挑,岔开话题,问道:“你是不是认识神医谷的岳凤儿?”
周子舒听闻,心中一动,赶忙看向叶白衣,疑惑地问道:“叶前辈,您说的可是神医谷三杰中的大师姐芝仙岳凤儿?”之前,他听温客行提过,这岳凤儿是容炫的老婆。如果老温真是容炫的儿子,那么,这岳凤儿岂不就是温客行的母亲?
龙雀听闻此问,眼神刹那间变得有些迷离,仿若被这一问扯出了诸多往昔回忆。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答非所问地说道:“要不是神医谷三杰帮忙,羽追还未必肯嫁给我呢,呵呵呵。”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追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充满波折的往昔岁月。
叶白衣追问道:“这个岳凤儿是不是就是容炫的老婆?”
龙雀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是的。岳家小姑娘那般出众的人物,也只有我容兄弟才配得上啊。”
叶白衣微微动容,急切地问道:“所以容炫和他老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吧?”
龙雀缓缓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我知道。”
温客行一听,心中急切地想要求证一些事实,向前迈了一步,神色诚恳地问道:“龙前辈,本人有事相问,不知可否见赐?”
龙雀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温客行,只见这小公子风流倜傥,俊美非常,让人一见便觉惊艳。他转头看向周子舒,笑着问道:“子舒啊,这位又是谁啊?是你的小朋友?”
周子舒回头看了一眼温客行,见他一脸焦急,心中暗忖,更加确认他是容炫之子。只是局势未明,他犹豫着该不该说破温客行的身份。随后,他对龙雀道:“龙伯伯,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叫温客行。”
龙雀听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小子舒也交朋友了,好得很呐。”
温客行赶忙问道:“龙孝曾在英雄大会上说,高崇曾一度威逼利诱您为其打开武库,此言当真?”
龙雀一脸茫然,满脸的糊涂,疑惑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上一次见到高崇,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再说,琉璃甲在他们手里,找我开什么武库啊?”
温客行一听,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高崇了。
他又赶忙求证:“龙孝还曾说,二十年前,容炫曾诓骗您为其建造武库,此话当真?”
“诓骗?”龙雀一听,顿时明白他这儿子肯定打着他的幌子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他神色诚恳地看着温客行,认真道:“孩子,这小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呐。我是心甘情愿帮容兄弟改造武库的。”
温客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嘴唇微微颤抖。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但杀错了人,还可能恨错了人。那他苦心经营的复仇计划又该怎么办?难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周子舒见温客行如此失态,心中猜到了一二,怕是老温已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关键的地方,至少,他对高崇的猜想已经完全被推翻。
那么,温客行之前给他和张成岭说的琉璃甲的来龙去脉,又有多少可信度呢?周子舒紧紧抓住这唯一的当年亲历者,追问道:“龙伯伯,二十年前关于武库问世的由来,江湖上似乎有很多错漏谣传,您能不能从头到尾跟我们说说,当年,容炫前辈为何要建造武库,围绕武库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子舒想知道,那伯伯自然愿意讲给你听。不过,我从哪说起呢?”龙雀微微皱眉,陷入沉思,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经年历久,一时竟不知从何讲起。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回到了二十年前:“最开始认识容兄弟的是你师父秦怀章,后来因缘际会,咱们这群人慢慢相识,一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诗酒江湖,好不快意……全是托你师父和容兄弟的福,我这书呆子才有了那么一段快意江湖的时光。一群人,一簇光,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啊!”
龙雀提起当年,眼中满是怀念,仿佛容炫、神医谷三杰、五湖盟五子等昔日挚友一一出现在眼前。他感慨万分地说道:“龙某何德何能,能与这些精彩绝伦的人物在一起呀?”
周子舒心急地想追问武库的事,刚开口:“龙伯伯,那容前辈的武库里……”
龙雀抬手打断他,说道:“子舒啊,容兄弟虽然是我们这帮人的主心骨,可武库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我们大伙一起帮他建的。”
张成岭刚听龙雀讲到容炫与五湖盟诸位兄弟乃是至交好友,忍不住追问道:“您刚才说五湖盟五兄弟,是有我爹在内吗?”
“令尊是哪位啊?”龙雀看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少年,实在想不出是哪家后人。
张成岭挺直了腰板,说道:“我爹爹是镜湖大侠张玉森。”
“什么,你是玉森的儿子?好孩子快来,过来让伯伯看看!”龙雀一听,顿时激动起来,眼中满是惊喜。
张成岭听话地走过去,龙雀仔细端详了他半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感慨道:“玉森这个憨小子,没想到生出这么俊的儿子。你呀,一定长得像你娘。你爹爹还好吗?”
张成岭想起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攥了攥拳头,低声道:“我爹爹,已经不在了。”
周子舒接口道:“龙伯伯,说来话长,张大侠为了保护琉璃甲而死,陆太冲陆掌门、高崇高盟主皆因琉璃甲而死。青崖山群鬼入世,再掀血雨腥风,江湖上人心惶惶,杀伐不断,凡此种种,皆因琉璃甲。”
龙雀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抢琉璃甲有什么用?琉璃甲只不过是一把锁,没有容兄弟的钥匙,有锁又有什么用?”
“钥匙?”周子舒一脸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
叶白衣也焦急起来,赶忙问道:“容炫的钥匙是不是在你手里?”
“不在。”龙雀摇摇头。众人听闻,不可置信地互相看了看。龙雀见大家满脸疑惑,无奈道:“是这个理,可你们不信,世人也不信呐。”
周子舒偷偷关注着温客行,只见他听到此话后,紧紧攥起了拳头,眉头也皱成了一团。此刻,温客行终于明白,当初建武库并非一人所为,而是一群人为了心中的理想共同筹建。而且,他的父母也参与其中。他的父母与容炫、高崇等人乃是莫逆之交。还有,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如今,就在他自己手里!
温客行便是神医谷甄如玉和谷妙妙之子!
周子舒不放心,轻轻走过去,缓缓握住温客行的手。温客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紧紧抓住了周子舒的手,那手冰凉异常。
“我没法子,反正羽追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再见世人……”龙雀似乎是想说为何迁居龙渊阁。
叶白衣早就没了耐心听这些缠绕不清的往事,他皱着眉头,语气不善,近乎命令道:“行了,别啰嗦了,钥匙呢,到底谁拿了?”
龙雀以为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子是来抢武库的,索性让他死心,坚定道:“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我发过誓,不能说。"
叶白衣广袖猛地一挥,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龙雀,眼神锐利如鹰,厉声道:“你现在必须告诉我!”
“你能把我怎么样呢?”龙雀面色镇定,丝毫不惧,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说道,“我的亲儿子在我面前,把我的弟子和仆从一个个杀光,把我的两条腿一点点锯断,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张成岭只道是龙雀为了守诺不愿意透露秘密,心急如焚地看向咄咄逼人的叶白衣,眼中满是恳求之色,急切道:“叶前辈,叶大侠。求您不要难为这位老人家,他……”
叶白衣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张成岭:“你闭嘴。我要知道容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起建了武库,然后呢?好端端的他怎么就疯了?是不是你们之中谁把他害了?”
温客行顿时脸色一沉,索性翻脸,怒目圆睁,大声骂道:“老妖怪,别人不想说,你讨什么嫌?”
叶白衣根本不予理会,目光如炬,继续紧逼龙雀,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告诉我!”
温客行本能地要保护龙雀,气得满脸通红,怒喝道:“你有完没完?”说着,手中折扇猛地一挥,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般扑向叶白衣。他双眼通红,眼神中透着狠厉,每一招都凌厉无比,逼得叶白衣不得不全力应对。
“你疯了?”叶白衣一边招架,一边满脸疑惑,实在想不通这温客行为何突然发疯。
温客行怒气冲冲,大声吼道:“我看你不顺眼,突然想揍你,不成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一块儿,叶白衣一边与温客行周旋,一边满脸不解地问道:“千辛万苦跑到这来找真相,你这会儿发什么疯?”
温客行死活不肯说实话,只是胡搅蛮缠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我就不想知道真相了,不行吗?”
叶白衣也被彻底激怒,猛地一掌拍出,将不讲理的温客行给拍了出去。
周子舒赶忙上前,稳稳接住温客行,揽着他的肩膀,轻声劝道:“闹一下得了,别打了。”
叶白衣被逼无奈,只得说了实话,咬牙切齿道:“姓温的,别自讨没趣。我一定要弄清楚容炫是为何而死,他是我徒弟!”
“你徒弟?”众人听闻,皆是一脸震惊。他们知道叶白衣年岁不小,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容炫的师父。
多说无益,叶白衣觉得这帮蠢人怕是不会信他。只见他猛地亮出龙背剑,身形一闪,一气呵成使了一套封山剑法。瞬间,山洞内狂风呼啸,煞风四起,坚硬的石壁“咔咔”作响,竟有山崩地裂之势。
“封山剑法!”龙雀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喃喃道:“你真的是他师父,你是叶……”
“叶白衣。”叶白衣收了剑势,神色冷峻,对着龙雀自报姓名。
龙雀瞧着叶白衣那如少年般的容貌,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有些颤抖:“想,想不到您尚在人间!您这是六合神功的境界吗?天残地缺六合神功居然是真的!长生不老啊,天人合一……”
他面露喜色,赶忙对叶白衣道:“前辈,您的六合心法,始终被好好地保管在武库之中,死者已矣,容兄弟当年不懂事,做错了,他懊悔歉疚啊!”
“懊悔,歉疚?”叶白衣脸上动容仅仅一瞬,紧接着便狠狠骂起自己那判出师门的徒弟:“愚不可及!”
龙雀缓缓交代前尘往事:“容兄弟嘱咐过容夫人,让她设法将琉璃甲钥匙送至长明山师尊处,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告诉前辈,替他在前辈的面前磕头告罪。只是没有想到……”
叶白衣心急如焚,急忙追问:“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
“子舒,有酒吗?”龙雀却不紧不慢。他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今天说了这么许久,早已口干舌燥。温客行听闻,赶忙将腰间酒壶递了过去。
龙雀接过酒壶,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那酒香,而后试探着喝了一口,却被那浓烈的滋味呛得连连咳嗽,他苦笑着说道:“山中无日月,我也不知有多久没沾过这好东西了。”
“姓龙的,快说,别卖关子了。”叶白衣越是想知道答案,这龙雀越是磨蹭。
龙雀不慌不忙道:“叶前辈,我不是卖关子,老天让我撑着这口气活到现在,就是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说着,龙雀痛快地喝尽了那壶酒,而后豪气地将酒壶一扔,大声吟道:“好酒,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当年的情景如画卷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那年,流年尚早,如今的老者还是青葱少年。因意气相投,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一边斗酒吟诗,一边切磋武艺。他们跟随容炫筹建武库,发誓要开创一片武林新天地。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杯莫停!”沈慎吟完诗,一仰头干了杯中酒,而后豪气万千地将那空杯一抛,好端端的细瓷小酒盅瞬间摔了个粉碎。
岳凤儿柳眉一皱,满脸不解地问:“唉,阿慎,你做什么?”说着,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佯装要治治这调皮的家伙。
沈慎连忙求饶:“岳姐姐饶命啊!”
甄如玉赶忙为他向岳凤儿求情:“大师姐,你放过他吧。”又转头问沈慎:“阿慎你也真是,这好好的酒杯你摔它作甚?”
沈慎却笑话他没见识,撇了撇嘴道:“江湖都说,神医谷双姝占尽了谷中灵秀之气,甄二哥哥,这剩下的傻气、浊气,感情都被你承包了啊?”
当时,江湖上的神医谷三杰便是岳凤儿、甄如玉和谷妙妙。岳凤儿后来嫁与容炫,甄如玉与谷妙妙青梅竹马,也结为秦晋之好。
容炫坐在上首,笑着帮甄如玉说话:“阿慎,如玉帮你说话你还欺负人啊?”
甄如玉还是不懂沈慎那摔杯子的寓意,一脸懵懂地问容炫:“容大哥,我说的有错吗?”
容炫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不能说有错,那只是江湖上的一种习惯。”
“江湖?有意思。”甄如玉从小长在神医谷,一门心思钻研医术,对这些江湖习惯确实知之甚少,听容炫如此说,只觉得新鲜有趣。
这群人在那儿吵吵闹闹,只有赵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专心看着什么书籍。
容炫看到他独自在一旁躲着,便热情招呼道:“阿敬,做什么呢一个人,过来喝酒。”
赵敬似乎有什么心事,只是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起身。
正在此时,高崇提着剑,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这帮人,便着急问道:“是哪个蠢材去泰山偷书漏了行迹?”
赵敬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人看见我呀。”
高崇气得脸色通红,指着赵敬痛骂道:“没人看见?泰山长老都跑到爹爹面前要说法了。爹爹让所有五湖盟弟子去给泰山派认人。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个废物!”
龙雀见这兄弟间闹得如此不愉快,赶忙劝解道:“高崇,先别急,这件事啊我们从长计议。”
赵敬咬了咬牙,决然道:“若真东窗事发,我自向盟主请罪,不拖累你们便是。”
陆太冲赶忙上前拦住他,劝道:“别冲动。”
沈慎也跟着着急道:“这罪你能认吗?把你逐出师门都是轻的,这要是把你武功废了可怎么办啊?容大哥,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容炫却不以为然,嘴角微微上扬,根本没把这点麻烦放在眼里,自信满满道:“这天下武库是我的主意,要当也是我当。慌什么?放心吧,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呢。”
龙雀说起往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仿佛回到了那段热血的岁月:“容兄弟呀,在我们心中点了一把火,把大家都给烧魔了。他常说什么门户之见,什么江湖规矩,都是繁文缛节。真正的武者就应该开诚布公。那几年呐,我们致力于搜集天下绝学……”
叶白衣不屑地嗤之以鼻,猛地一挥手,打断龙雀的话,脸上满是轻蔑之色,大声说道:“一帮蠢货!那绝学难道不是人写的吗?抢破了头去争一本别人写的秘籍,是觉得别人长了两个脑袋,还是你们自己没长脑袋?”
龙雀被叶白衣骂得一愣,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脸委屈的神情,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叶白衣依旧怒火未消,双眼圆睁,继续骂道:“人教什么就学什么,那跟杂耍艺人训的猴儿有什么区别?还为此引火烧身,断送性命。还好,这小畜生自己叛出师门,要不然我教出这么一个蠢徒弟,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温客行本就看不惯叶白衣这盛气凌人的气场,听他说话更是火冒三丈,气得双眼通红,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大声怒喝道:“老妖怪,闭上你的鸟嘴。”
周子舒见状,赶忙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诚恳,帮着劝叶白衣道:“前辈,您一再打断,龙伯伯何时才能说到正题呢?”
龙雀微微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周子舒一眼,接着说道:“叶前辈所说也不全无道理。子舒啊,你师父当时差不多也是这么规劝我们的。择选武库所在那可是颇费周章啊。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太妥当,最后还是你师父,将他发觉的前朝地宫告诉了我们。后来由我加以改造。”
周子舒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赶忙问道:“所以龙伯伯,是您造出琉璃甲锁的?”
龙雀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琉璃锁和钥匙都是你师父和友人早年游历所得,做得十分巧妙,怀章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些东西集齐。打开地宫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索性就给了我们,才有了后来的武库。”
叶白衣本就对武库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即便再生容炫的气,可最在意的还是自己徒弟的事。他心急如焚,忍不住再次打断龙雀,眉头紧皱,大声纠正道:“你快说回正题,容炫到底是怎么死的?”
龙雀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与无奈,缓缓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个谜团在我心中已经打转了这么些年,我真不知道归根结底容兄弟的悲剧该当怪谁。”
龙雀微微眯起双眼,思绪宛如刹那间陷入那段充满疑窦的那天。
那一日,暖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练武场上,容炫身姿如松般挺拔,傲然而立在场中,神色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不羁。彼时,高崇、沈慎、赵敬与陆太冲五人,听闻容炫身怀精妙绝伦、堪称绝世奇功的六合心法,内心皆被熊熊燃起的渴望所填满,一心只想学得这惊世功法。
他们径直来到容炫跟前,高崇率先踏出一步,言辞恳切:“容兄弟,早闻你那六合心法奇妙无双,我等高举武学大旗,一心向往,还望你能将其传授一二,也好让我等在武学之路上更上一层楼。”
沈慎赶忙在一旁随声附和:“是啊,容大哥,咱们兄弟几个要是能习得此功,日后必定能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为这武林再添一段佳话。这不仅是我等的机缘,更是武林之幸事啊!”
赵敬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容大哥,恳请你成全我等对武学的这份赤诚之心,让我们能在这武学浩瀚海洋中,得窥这绝世秘籍的精妙。”
陆太冲亦是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还望容兄能慷慨相助,若能习得此功,我等定当铭记容兄大恩。”
然而,容炫神色依旧淡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六合心法绝非寻常功夫,岂会是随意就能传授的?况且,每个人的根基、机缘皆不相同,若是强行修炼,只怕非但无益,反而有害。这并非我吝啬,实是为你们着想。”
五人听闻,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望,但他们仍不甘心就此放弃。陆太冲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道:“容大哥,既然你不愿轻易传授,那不如我们以武切磋一番,倘若你赢了,我等高高兴兴离去,绝不再提此事;要是我们侥幸得胜,还望容大哥能重新考虑一二。如此,既不拂了容大哥的心意,也能让我等对自身武学有个清晰认知。”
容炫微微皱眉,略作思索后,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好!那就说好了,一局定输赢,你们若输了,今后可别再来烦我。”
沈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狡黠,回应道:“容大哥,若是你输了,可不许耍赖喔?”
赵敬抱拳行礼,一脸严肃:“容大哥,得罪了。”
高崇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容兄弟,你当真要以一敌五?这未免太过托大了吧?虽说你武功高强,但以寡敌众,终究风险不小。”
容炫嘴角勾起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说道:“一次把你们五个都打服,多省事啊?要是你们以一敌五都赢不了我,我看你们今后也别再吵吵着学连我都没完全参透的功夫了。”
高崇听闻,不再多言,大喝一声:“少废话,结剑阵!”
刹那间,五人迅速行动起来,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身形交错间,结成了一个紧密且威力十足的剑阵。他们眼神坚定,手中刀剑闪烁着森然寒光,齐齐指向容炫。而容炫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只见他神色镇定自若,身姿矫健如虎,面对五人的凌厉攻势,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一时间,场上刀光剑影纵横,劲风呼啸,发出呼呼的声响。
激战正酣之际,刀剑无眼,高崇在一次攻击中,由于剑阵的瞬息万变,一个不慎,误伤了容炫。他心中猛地一惊,赶忙说道:“容兄弟,得罪了。”
容炫啐了一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呸!阿崇你这家伙可以呀,下手够狠的啊?”
张玉森见状,急忙大声喊道:“容大哥,别打了,刀剑不长眼啊!”
容炫却浑不在意,伸手擦了擦伤口,大声说道:“不过是点皮肉伤,怕什么?继续来!”
说罢,六人再次缠斗在一起,一招一式都凌厉无比,互不相让。就在这时,龙雀、甄如玉、谷妙妙和岳凤儿几人采药归来,恰好路过此地,便在一旁驻足观看。
岳凤儿无奈地轻轻笑了笑,对身旁的人说道:“你瞧瞧吧,他们就是这么热衷于打斗。”
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的激斗,就在此时,容炫瞅准了一个破绽,猛地施展出一招封山剑法。只见他身形如闪电般疾掠而出,剑招凌厉似风,一股强大的剑气陡然爆发,如同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将五人齐齐击退。五人立足不稳,纷纷摔倒在地。
容炫收剑而立,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问道:“服不服?我就说你们几个打不过我吧?”
高崇一脸佩服,赶忙站起身来,抱拳道:“佩服,容兄弟。”
沈慎也跟着起身,一脸诚恳地说道:“佩服,心服口服了。”
然而,话音未落,容炫却突然一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紧接着“扑通”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众人见状,纷纷惊愕地惊呼:“容大哥!”岳凤儿更是神色瞬间大变,心急如焚地急忙冲上前去,喊道:“夫君!”
谷妙妙神色凝重,赶忙快步上前,轻轻沾了沾容炫胳膊上的伤口,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白纸一般煞白,失声道:“是三尸毒……这怎么会有三尸毒啊?”
岳凤儿听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恐与愤怒,猛地转头看向众人,大声质问道:“是谁?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谁要害我夫君?”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高崇脸上溅到的血迹上,顿时眼神一厉,如利刃般怒视着高崇:“高崇,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夫君?”
高崇满脸皆是震惊与委屈之色,急忙辩解道:“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岳凤儿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的剑,怒不可遏地吼道:“那你剑上为什么会有我夫君的血?”
高崇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大声喊道:“胡说什么?根本不是我!”
赵敬也一脸疑惑,看向高崇:“高大哥,这……你为什么?”
甄如玉则满脸失望,语气中带着痛心地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玉森也一脸难以置信,喃喃道:“高大哥……”
高崇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将手中的剑狠狠扔掉,大声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高崇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
温客行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龙前辈,所以他们当时只是正常的比武过招,并非生死相拼?”
温客行的话将龙雀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们情谊深厚,大家相处融洽,何来生死相拼呢?”
温客行紧接着又追问道:“那您觉得是不是高崇下的毒呢?”
龙雀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问题呀,我早已在心里问过自己千百遍,我决计不相信高崇会故意伤害容兄弟。他实在是没有理由这么做呀。”
温客行听到这话,心中一震,此刻才确定自己先前对高崇的认定真的错了。
周子舒心思向来缜密,他微微低头思索片刻,而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谨慎,追问道:“龙伯伯,恕子舒斗胆,高崇不是没有理由下毒,他不是一直颇为觊觎六合心法吗?”
龙雀轻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但是没有人得到六合心法。容兄弟中毒后,容夫人将他们五人都恨上了,统统都逐了出去。武库必须他们六人集齐才能打开,五子分持琉璃甲,容兄弟自己保管钥匙。他们闹翻之后,武库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六合心法自那时起一直保存在武库中。就算抛开我们之间的情意不算,那你说高崇他为何要无端害人呢?”
温客行此时只感觉头脑一片混乱,一些记忆中的事情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脑海中不断交织碰撞,他努力想要分辨真假,可再思考下去便头疼欲裂,忍不住伸手紧紧按住额头。
“老温,你怎么了?”周子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眼神中满是担忧,赶忙再次紧紧握住他的手。
叶白衣见多识广,他微微皱眉,略作思索后说道:“三尸毒只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那后来又是谁害得容炫发疯的?”
只见龙雀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叶白衣见状,拍了拍胸口,为他打气道:“你尽管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饶不了他。”
龙雀咬了咬牙,终于说道:“那非要算的话,是容夫人。”
张成岭一脸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忙说道:“我爹爹说过,容夫人是顶好的人。她和容伯伯感情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龙雀一脸沉痛,实话相告:“正是因为他们伉俪情深,为救所爱之人,容夫人才不惜动用禁术,逆天而为,最终导致大祸。”
温客行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急切,迅速回神,忙追问道:“阴阳册真的连毒入心脉的人都能救得回来,那经脉枯死之人呢?”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他始终记得……”。
“阴阳册若真的有这样的奇效,那神医谷为何不用之救人呢,反要将其封为禁术?”龙雀缓缓道出所谓逆转阴阳的残酷真相,脸上满是无奈与悲哀,“所谓生死肉骨,逆转阴阳,乃是以命换命的法子。要补一个人的心脉,必要从另一个活人身上挖出一颗心来。”
众生平等,救一命却要害一命,这种做法实在为天道所不容,所以,阴阳册才被封为禁术。
当年,岳凤儿为救容炫,便施了这换心之术,可是没想到,容炫却因此疯癫成魔,最后,亲手杀了妻子,又被武林人士围剿于青崖山。
叶白衣追问道:“岳凤儿的师弟师妹呢,他们为何不出手制止?”
龙雀神色黯然,缓缓道:“阴阳册乃是神医谷的禁术,容夫人擅用此法,按谷中规矩,永世都回不得神医谷。于是,圣手夫妇便替她回师门,寻访根治容炫之策。而武库的钥匙,也正是在那时,交由甄家夫妇带回了神医谷。哎,真是天意弄人呐!待这悲剧辗转传到如玉耳中时,恰恰正是容炫被众人围剿的危急时刻……”
当年,甄如玉心急如焚地赶去救援。他拼尽全力拦住众人,大声说道:“在下乃神医谷甄如玉,与各位或多或少都算有些相识。神医谷半生济世救人,自问积攒了不少善缘。你们的亲眷好友,多少都受过我父亲或甄谋神医谷的恩惠。今日,还请看在这点缘分上,听我一言。自古恩怨宜解不宜结,容炫大哥之所以走火入魔,实有隐情,绝非他的本性如此啊!”
然而,众人却并不买账,一个个仍旧气势汹汹,叫嚷着要诛杀容炫。
甄如玉无奈,只得发下重愿:“错者已然铸成大错,可冤冤相报下去又有何意义呢?我甄某愿用尽余生,替容大哥洗清罪孽。他若杀了哪个门派中的一人,我甄某,必救十人、百人以作报答。我也会将容大哥带回神医谷悉心静养,绝不让他再出来滋生事端。”
可谁能想到,容炫却趁其不备,打晕了甄如玉,而后独自与众人拼杀,直至力竭,最终自刎而亡。
其实,青崖山一役,众人打着追杀魔头的旗号围剿容炫,多半是觊觎武库的钥匙。不料容炫死后,他们一无所获,便又将主意打到了甄如玉头上,甚至不惜与神医谷撕破脸皮。甄如玉孝义两难全,抵死不肯吐露武库的秘密。而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竟拿什么“正邪不两立”做借口,逼迫老谷主大义灭亲,根本就是以神医谷为要挟,想迫使甄家夫妇就范。
周子舒不禁唏嘘道:“江湖传闻,都说神医谷二弟子夫妇自甘堕落,结交匪类,被老谷主亲自废去武功,随后逐出门墙,老谷主也随之仙逝。名震江湖的神医谷从此一蹶不振。原来,这背后竟藏着如此曲折的故事。”
龙雀微微皱眉,神色中满是愤懑,说道:“自甘堕落?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偌大一个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谁敢称高洁?正是因为他高洁过甚,怀揣着赤子之心,这浑浊的世道才容不下他。等这些消息再传到龙渊阁,甄夫人已带着伤残的丈夫和幼子不知所踪。”
温客行同样唏嘘不已,听到此处,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清楚地忆起,他们一家人当初是如何被追杀,母亲带着受伤的父亲和年幼的自己,又是怎样艰难地四处逃难。此刻,在龙雀的讲述中,那些回忆无比清晰地一一浮现。他双眼通红,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周子舒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问道:“所以,龙伯伯,江湖传闻龙渊阁另有办法打开武库,是您放出去的消息?”
龙雀缓缓点头,坦然承认。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唉,我是怕江湖上那些人贼心不死,依旧打着甄如玉一家的主意,所以才将所有的麻烦揽到自己身上。不惜放弃龙渊阁的大好基业,将龙渊阁迁至此处,才有了今日之祸。”
“都是亡羊补牢,没办法的办法呀。除了这样,我也没有别的能为大家做的了。”龙雀提起失踪的甄如玉一家,眼中满是期许,微微仰头,仿佛能看到那一家人幸福生活的画面,喃喃道:“甄兄弟他们一直全无音讯,我遍寻他们不获,只盼他们一家好好地躲了起来,过上好日子,从此不问江湖纷争。”
幻想如此美好,但事实却截然相反。温客行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究还是没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他却只是默默掉眼泪,没有说话。
周子舒见他如此,心底陡然泛起一阵不忍。此时,那个走失多年的人,悄然浮现于他心间。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然找到了,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
他转头看向龙雀,一脸敬重地说道:“龙伯伯,您为了朋友不惜做到如此。义气之深重,便是比先贤左羊之交亦不遑多让。人生一世,得友如此,九泉之下,亦可欣然。”
龙雀面露愧疚之色,朝着叶白衣深深作揖,说道:“叶前辈,我不是有意隐瞒于你。实是我也无法确定钥匙至今的下落。我虽应承了容兄弟,将武库的钥匙送回您足下,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做不到啊。恳请前辈原谅!”
叶白衣听了真相,心里一阵烦闷,眉头拧成了疙瘩,对容炫又急又气地说道:“我要你道什么歉。那容炫是傻子,你也是?什么武库、钥匙、破秘籍,你以为我稀罕那玩意?”
龙雀微微苦笑,说道:“前辈武功已臻化境,自然不会将武库放在眼里。这只不过是容兄弟心中一个遗憾罢了。”
“姓龙的,你是个好人。是容炫连累了你。”高傲如叶白衣终于说了句软话,接着,又不愿欠龙雀人情,神色郑重地对他承诺,“你要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我必定为你达成。”
龙雀轻轻一笑,眼中透着几分豁达,说道:“我还有什么心愿呐?吾生所欠,唯有一死。只是前辈呀,我有一个疑惑不解,容兄弟天赋高绝,您是他的恩师,既然您已经练成了六合神功,为何不教他呢?容兄弟盗书背师而逃固然不对,但也不难理解。莫说容兄弟是一生武痴,但凡习武之人,谁又能抵抗得了天人合一的诱惑?”
叶白衣长叹一口气,神色变得有些落寞,缓缓坦露心迹,对众人说道:“天人合一,终究难逃天意弄人啊。长明山上,寂寞清冷,为了哄他开心,我把所有武功都教他了,唯独不让他练六合心法。那小畜生也跟我闹过几次别扭,后来便偷了秘籍下山了。天残地缺六合心法,这门魔功既然如此命名,便含了规避后来人的意思。若真是什么好东西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给他呢。也是我跟他爹当年有点太宠他了。那小畜生呢,可能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过个几年,我们气消了,他再回来便是。刚开始的几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谁想到……”
龙雀恍然大悟,重复道:“如果是好东西我怎么会不给他呢?”
龙孝在旁边将这一切听在耳朵里,神色复杂,不知是否觉得错怪了父亲。
叶白衣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挥舞着说道:“莫说是六合心法了,就算是把古往今来所有秘籍摆在我面前,我也……算了,不说了。我只恨我当年,一时犹豫,没有把这六合心法给毁了。”说罢,他猛地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龙雀十几年不曾说话,又被囚禁许久,身体早已透支。这骤然情绪大起大落,将当年真相大白天下的心愿完成后,一口气松了下来,精力便用尽了,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周子舒见状,面露担忧,赶忙劝道:“龙伯伯,您歇歇。”
龙雀还在回味叶白衣的话,不住地喃喃道:“答案原来这么简单,为人父母者自然是要把最好的给孩子,若是不给,那自然是不能给啊。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呐!”
龙雀缓了缓,又看向周子舒,吃力地说道:“子舒,地图上的竹楼之右首有个单楼,那是书库,里边有两张地图,一张是龙渊谷的,一张是武库的机关图。你替我把后者转交给叶前辈吧。还有,龙渊阁这点走江湖卖艺的本事,我总是舍不得抛弃,集成了两卷书,也放在了里面。念在我跟你师父的一点香火情,帮我找个传人吧。”
周子舒听后,将张成岭拽到身前,对龙雀说道:“龙伯伯,还未告诉您,我已经收了成岭为我们四季山庄第六代弟子。此前不知道他父亲跟恩师有如此深的渊源,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龙伯伯,您要是不嫌弃小徒愚笨,便可收下成岭为徒。”
龙雀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激动地抓住周子舒的手,说道:“好,你是玉森的孩子,怀章的徒孙,再继承了我的衣钵,太好了。来日,你负三家绝学为一身呐,不负咱们仨一世兄弟情。”
张成岭忽然又多了个师父,一时有些懵,愣了愣神,开口道:“伯伯……”
周子舒笑着轻轻拍了下他的头,纠正道:“傻小子,叫什么呢?”
“龙师父!”张成岭赶忙改口,声音清脆响亮。
有了心仪的徒弟,自己平生所学有了传承,龙雀深感欣慰,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对周子舒道:“子舒,你带着白衣剑吗?你把这劳什子给我砍了吧。”
温客行一听,神色焦急,赶忙说道:“龙前辈,这铁链不能轻易抽去。您被囚禁已久,经脉已经枯竭,一旦抽取,真气涌动,势必摧枯拉朽啊。”
龙雀苦笑着,眼中满是悲凉,说道:“唉,又有什么不好呢?年轻人,你告诉我,我还活着什么劲呐?我朋友死了,女人死了,弟子也死了。欠这个世界的我还清了。也该给我一个痛快了。”说着,浑浊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凄然。感叹龙雀这些年受的活罪,真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
张成岭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说道:“龙师父,求求您,不要死。”
龙雀看着他,目光满是慈爱与坦然,缓缓说道:“死啊,对我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解脱呀。你们知道吗,我活下去才是千难万难呐!”
说着,龙雀忽然剧烈地喘了起来,他紧紧抓住周子舒的手,眼神中满是哀求,说道:“子舒,我快不行了。求你快把这链子给我斩了,要是做鬼也带着这玩意,九泉之下见到容兄弟他们我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啊!”
眼见龙雀情况危急,周子舒神色凝重,骤然起身抽出白衣剑。可剑举在半空,他的手却不住颤抖,怎么都下不去手。他知道,这一剑斩下去,龙雀怕是必死。
他犹豫再三,眼神求助地看向温客行,说道:“你来吧。”
温客行泪流满面,咬咬牙,上前接过白衣剑。若事无回旋,总得有人送龙雀一程,他愿亲自动手,以报此恩。
龙雀神情安宁,缓缓闭上双眼,静静等待这生命尽头的自由。
温客行在万般不舍中,颤抖着挥剑,“铮”的一声,八条铁链被斩断,取出那深入骨血的铁钩。龙雀内力涌动,嘴唇嗫嚅着,却已经不能言语。
张成岭还没做好面对龙雀死亡的准备,紧紧扶着他,在他耳边不住絮叨:“龙师父,您别死,我会乖的。我会学好武功,我会重振四季山庄和龙渊阁的声威……”
可是,龙雀已经不能再回应他了,他的双眼缓缓闭上,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温客行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切,皆被心思敏锐的周子舒尽收眼底。他心中已然笃定,温客行并非容炫之子,而是他记忆深处甄如玉夫妇的孩子——甄衍,那个早年拜入四季山庄,却不幸走失的二师弟。
周子舒的内心,此刻满是复杂的情绪,欢喜与心疼交织。欢喜的是,师父与自己穷尽二十年光阴苦苦寻觅之人,竟一直近在咫尺!难怪这傻子要一直跟着自己,原来,他一直记得小时候那个小师兄。
心疼的是,以当年九州事尽知的四季山庄的底蕴,以及后来天窗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却依旧寻不到他的踪迹。这些年,他究竟置身何处,又经历了怎样非人的磨难?
他……在那个地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子舒眼眶泛红,强忍着满心的心疼,紧紧抓住温客行的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终于忍不住说破他的身份:“甄衍,你真不打算告诉龙伯伯,你的真实身份吗?”
温客行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住。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心中满是抗拒。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着,他慌乱地躲闪着周子舒的目光,仿佛只要不看,就可以逃避这个现实。
周子舒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感,一把将温客行揽入怀中,动作急切而又小心翼翼。失而复得的二师弟,此刻就实实在在地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抚摸着温客行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稍一用力,温客行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这熟悉的怀抱,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温客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委屈、思念,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任由泪水肆意洒在周子舒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师弟!”周子舒声音颤抖,饱含着深情,轻轻唤他。说着,他缓缓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住温客行的额头,动作轻柔而又坚定,仿佛试图通过这小小的举动,让他知晓,从此刻起,无论前路如何,自己都会与他并肩同行,再也不会让他独自面对这世间的苦难。
这一声“师弟”,仿佛一道电流击中温客行。他像被什么蛰到一般,猛地挣扎着推开周子舒,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抗拒。他躲闪着周子舒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说道:“阿絮,你混叫什么呢?”接着,他又佯装嗔怒,“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走火入魔了?”
周子舒再次紧紧抓住温客行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转身面向弥留之际的龙雀,神色庄重地说道:“龙伯伯,您就放宽心吧,甄家夫妇他们早已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一处宁静之地归隐田园,安度晚年了。他们的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出落成了一个……”说到这儿,周子舒目光柔和地看向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有的时候有些可恶,但终究不算太坏的家伙,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功。”
龙雀原本黯淡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他努力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问道:“当真?莫非是秦兄弟……”
周子舒赶忙点头,语气坚定地回应:“是,是师父替他们易容改面,隐去踪迹,他还将他们的孩子纳入了师门,成为了我的二师弟。”
听闻这期盼已久的好消息,龙雀心中积压多年的担忧瞬间消散。他微微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端正些,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那苍白且凌乱的头便骤然一垂,气息就此断绝。
这个古道热肠的人,一生坎坷、受尽苦难的人,在终于了却心愿之后,毫无牵挂地离开了这纷扰的尘世。
温客行久久地跪在龙雀的遗体前,悲痛地放声大哭。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人始终孤独无依,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无人关心,无人挂念。他的人生充斥着残酷的厮杀,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亲情温暖。而今日,他才恍然知晓,原来在很久以前,就有人为了解救他们一家的危困,不惜毁掉自己的基业,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引火烧身。原来,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世间还有人如此深深地牵挂着他们……
周子舒怀着沉痛的心情,带着温客行和张成岭,将龙雀与他的夫人合葬在龙渊谷那片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之中。此地风景绝美,宛如世外桃源,他们希望前辈们在天之灵,能够相聚在另一个世界,放下这一世的纷纷扰扰,从此快意洒脱,再无纠葛。
之后,为了找出在英雄大会上迫害高崇的幕后黑手,周子舒将龙孝带至药人密室进行审问。
周子舒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龙孝,严肃地问道:“龙孝,英雄大会上你编造的那些谎话,究竟是谁指使你干的?”
龙孝面色阴沉,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温客行见状,故意吓唬他:“你到底说不说?要是再不说,我可就一脚把你踹下去,看看你这群‘孩子’认不认你这个便宜爹。”此时,密室内满是神情呆滞、胡乱走动的药人。
周子舒见龙孝软硬不吃,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龙孝,你是龙前辈的后人,我们实在不想逼你。”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死扛着的龙孝,听到这句话后却突然像发了疯一般。他尖声嘶喊着:“不,我不认他,我不认他!”一边喊叫,一边疯狂地扭动身躯,竟一下子挣脱开来,堪堪落到了密室的高台上。只见他摔得口鼻鲜血直流,却仍旧挣扎着大喊:“这身子是他给的,还他便是。我就不告诉你们,哈哈哈,我死也不告诉你们……”说着,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铜铃,用力地摇动起来。
那些药人听到铃声,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条件反射,纷纷朝着高台冲去。众人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龙孝便被药人们瞬间撕碎、吞噬。
温客行怎么也没想到龙孝竟如此执迷不悟,忍不住说道:“按理说,这禽兽就算死上一百回,也绝不算冤枉。”
周子舒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可他毕竟是龙前辈唯一的后人啊。”
如今龙孝已死,为了防止这些药人怪物跑出去危害他人,温客行和周子舒找来了些紫流金,一把火将那些药人烧了个干干净净。
料理完这些,周子舒提议道:“咱们先去书库,找出地图寻找出路吧。”说着,他转头看向张成岭,语重心长地说道:“成岭,你往后可得加倍努力,好好将龙伯伯的机关之术发扬光大。”
张成岭这会儿一手拉着周子舒,一手拉着温客行,笑嘻嘻地问道:“师父,温叔,咱们到底去哪儿啊?”
温客行笑着摸了摸张成岭的头,说道:“你湘姐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那丫头机灵得很,应该用不着咱们操心。君山这场闹剧一闹,五湖盟算是一蹶不振了,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也都灰头土脸的,想必之后会有不少乐子可瞧。”
经过这一番折腾,周子舒只感觉身心俱疲,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看什么乐子。他只觉得体内气息紊乱,忍不住咳嗽起来。
温客行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他,关切地说道:“你穿得太少了,着凉了吧。”
周子舒轻轻挣开他,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哪是什么着凉,分明是那钉伤的旧疾加重了。
温客行又转头对张成岭说道:“你师父这身子骨,就像个美人灯,风一吹就破了。”说完,他思索了一下,看向周子舒道:“阿絮啊,等事情都了结了,咱们找一个四季如春、暖和点的地方养老吧。”
周子舒没有回应温客行的话,而是转而问张成岭:“成岭,你想去哪儿?”
张成岭咧嘴一笑,说道:“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说道:“别等了,我们一起回四季山庄吧。”
如今,他寻回了师弟,又收了徒弟,自然是要回四季山庄的。他自知来日无多,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四季山庄?”温客行显然没料到周子舒想去的是那儿,他伸手摸了摸张成岭的头顶,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着急带你徒弟回去拜见尊师啊?带这么个傻徒弟回去,你就不怕你师父在地下气得翻来覆去烙大饼?”
周子舒纠正道:“是咱师父。”
温客行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既是甄衍,又是鬼谷谷主。而后者这个身份,温客行还不敢告诉周子舒。他有些别扭地说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怎么就咱们起来了?”
周子舒坚持自己的认定,佯装严肃道:“你再这么得意忘形,师兄可就替师父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张成岭听得一头雾水,满脸迷惑地问道:“师父,温叔,你们在说什么呀?”
周子舒对张成岭说道:“以后啊,可不能再叫温叔了,得改口叫师叔。”
“师叔。”张成岭向来最听周子舒的话,一听师父这么说,赶忙拽着温客行的胳膊,乖乖改了口。
温客行黑着脸看向张成岭,说道:“谁是你师叔。”接着又对周子舒说道:“阿絮,你徒弟够傻的了,别逗他。”
“师弟,你还不肯认我吗?”周子舒看着温客行,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温客行似乎有些生气,只留给周子舒一个背影,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周子舒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老天亏待我半生,如今,总算是大发慈悲。四季山庄原本就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说着,他看了看身旁的张成岭,“没想到能得此佳徒,”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温客行,“还能把你寻回。师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张成岭十分好奇,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段往事。周子舒便将过往的种种,细细地讲给他听。
容炫死后,武林人士搜寻琉璃甲不着,便将矛头对准神医谷,多次闹事,逼谷中交出与容炫勾结的甄如玉、谷妙妙夫妇,实为觊觎琉璃甲背后的武库。神医谷老谷主实在无奈,为了保全谷中众人,只得将甄如玉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并昭告武林。
如此一来,甄如玉一家失去了师门的庇佑,从此便陷入了被人不断追杀的绝境。
夜幕已然降临,谷妙妙背着刚刚被师父挑断手筋脚筋的丈夫,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却始终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八岁的小甄衍紧紧牵着父亲的手,那小手上时不时有父亲伤口渗出的鲜血滴下。即便境遇如此凄惨,可无论是所谓的武林正道,还是邪道,都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突然,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窜出,将他们三人团团截住。
谷妙妙面色凝重,轻轻将丈夫放下,蹲下身子,温柔地叮嘱甄衍:“衍儿,乖乖呆在爹爹身边,哪儿都别去。”说罢,她眼神瞬间变得坚毅,手持长剑,毫不犹豫地迎战。
然而,神医谷向来以医术见长,武功方面不过是聊以自保。谷妙妙自然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没过多久,她便被重重地打伤在地。
在小甄衍浓黑如墨的眸子里,那群黑衣人缓缓围拢过来,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犹如收割人灵魂的恶鬼般可怖。母亲挣扎着爬过去,紧紧抱住不能动弹的父亲和幼小的自己,一家人只能绝望地坐以待毙。
就在他们感到彻底绝望之时,一道白色身影如流星般飘落眼前。只见那人手持一柄软剑,剑花闪烁,凌厉的剑气瞬间迸发,如闪电般狠厉地将那些围过来的黑衣人一剑封喉。
“白衣剑!”一个黑衣人临死前,惊恐地认出了来人。
自此,“白衣剑”便成了温客行对人间保有的最深的印象之一。
来人正是周子舒的师父秦怀章。
秦怀章迅速将甄如玉一家就近安顿在一处破旧的农舍里,而后细心地为甄如玉疗伤。甄如玉的手筋脚筋全断,即便伤势养好,恐怕往后也再也无法握笔开方了。
甄如玉望着在一旁忙前忙后,满头大汗的秦怀章,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翻涌。自出事之后,往昔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大多都如避瘟神一般,对他们一家避之不及,生怕稍有沾染便会招来灭顶之灾。然而,就在这危难时刻,唯有秦怀章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向他们伸出援手。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又岂是简简单单一句“感恩戴德”便能说得尽的。甄如玉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声音也因激动而带上了几分哽咽:“秦大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一家三口……真的不敢想象,那后果该是何等不堪设想。你这份大恩大德,甄某……”。
“闭嘴!书呆子,说什么呢?还把不把我当兄弟!”秦怀章不等他说完,便皱着眉头,大声喝断了他的话,“躺下好好休息。”说着,他赶忙起身,轻轻扶着甄如玉躺下。
就在这时,小甄衍哭闹着冲进屋子,双眼通红,满是惊恐与愤怒,他用小小的拳头拼命抓着、撕打着秦怀章的胳膊,嘴里不停叫嚷着:“不要伤害我爹爹,不要伤害我爹爹……”
甄如玉见状,心急如焚,赶忙哄着孩子:“衍儿,别闹!这位秦伯伯是来帮咱们的。”
谷妙妙也匆匆追进来,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道:“衍儿,听娘的话,跟娘走,乖啊。”
甄如玉一脸歉意地看向秦怀章,解释道:“抱歉啊,秦大哥。这孩子亲眼看见师父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给吓着了。”
“真是岂有此理!”秦怀章听闻,气得满脸通红,一拳重重地捶在自己腿上。
甄如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师父也是被逼无奈啊。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糊涂,就毁了整个神医谷。那群人已经疯魔了,若是师父不肯跟我划清界限,连累神医谷上下,那甄某即便是粉身碎骨也……”
秦怀章心里再清楚不过,甄如玉一家闹到如此凄惨的地步,皆是受容炫所累。但容炫已死,为何他们还不肯放过甄如玉呢?于是,他满脸疑惑地问道:“这些人,到底为何而来啊?容弟一个人不可能得罪这么多仇家,更何况还把你们都给牵连进来了。”
面对秦怀章关切的目光,甄如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事情的缘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得知这一切的祸根竟在他们身上,且武林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秦怀章当机立断,决定将他们接回四季山庄,并收他们的儿子甄衍为徒。
屋外,谷妙妙轻轻抚摸着受惊过度的甄衍的头,温柔地安慰着:“衍儿,娘亲是怎么跟你说的?秦先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你可不能对他无礼呀。”
“对不住,娘,我害怕!”自打出事以来,孩子的眼中所见不是鲜血就是追杀,往日那天真无邪的眸子里此刻满是警惕与惊慌。
谷妙妙心疼极了,她用额头轻轻抵住儿子的额头,轻声说道:“别怕,衍儿,一切有娘在呢!”
可是,即便娘亲在身边,似乎也难以给小甄衍足够的安全感,泪水依旧不停地挂满孩子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他背着一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刚刚采来的草药,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奶狗。
他看到正抱头哭泣的母子俩,好奇地歪着头,问道:“你为什么哭啊?”
此时,秦怀章刚好从屋内出来,笑着对谷妙妙说道:“弟妹,昨夜兵荒马乱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就是我的宝贝徒儿,我的小祖宗——周子舒。”
秦怀章为人幽默风趣,性格活泼好动,可他这个徒弟却是个沉默寡言、极为稳重的小大人。周子舒听师父如此没个正形,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莫要说笑。天地为大,亲师为尊。”
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把在场的大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秦怀章伸手扒拉着那小竹筐,打趣道:“呦,采了这么多草药啊,辛苦我们的小周圣人了。你带弟弟出去玩会儿吧,可要好好照顾他哦。”
周子舒看了甄衍一眼,只见这个弟弟眼睛大大的,十分可爱。他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不会玩呀。”
秦怀章怜爱的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佯装生气道:“嘿,连玩都不会,还会干什么呀?去吧,到晚饭之前不准回来。”
师命难违,周子舒只好走到甄衍面前,轻声问道:“弟弟,你叫什么呀?”
在同龄人面前,小甄衍稍稍放下了警惕,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甄衍。”
周子舒听到这名字,觉得有些奇怪,歪着头问他:“针眼儿的眼?”
甄衍认真地纠正道:“是漫衍的衍,无拘无束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是甄衍。”周子舒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个名字,这个孩子,从此便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甄衍一眼就喜欢上了周子舒怀里的小奶狗,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着去摸它,好奇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周子舒笑了笑,回答道:“它叫一锅。”
小甄衍当时就被这特别的名字给萌到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锅?”哈哈哈,心里还真怀疑是不是养大了够煮一锅肉的意思。
两个孩子很快就熟悉起来,他们手牵着手出去玩,来到了一条清浅的河流旁。一会儿打水漂,看着石头在水面上跳跃;一会儿捉蜻蜓,追逐着那轻盈的身影;一会儿又玩起了竹蜻蜓,看着它在天空中旋转。他们还一起给“一锅”洗澡,小“一锅”调皮地甩着身上的水,溅得两人满脸都是。那天,原本不会玩的周子舒,真的带着甄衍开开心心地玩到天黑才回去。
一进屋子,只见秦怀章身边坐着个陌生女人,吓得甄衍赶紧躲到周子舒怀里,眼神中满是惊恐。
那女人温柔地笑着说:“傻孩子,是娘亲啊。”这个声音,果真是谷妙妙。
秦怀章看着两个孩子,得意地笑着问道:“你们看,我这易容术怎么样啊,想不想学啊?”
俩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想学!”
谷妙妙微笑着对甄衍说:“进去看看爹爹吧。”
甄衍惊奇地发现,半天不见的甄如玉竟然长出了胡须,那原本如玉般光洁的脸,也变得和娘亲一样沧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甄如玉看着甄衍,一脸严肃地说道:“去,给秦伯伯跪下,磕三个头。”
小甄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伯伯磕头,但他一向很听父亲的话,于是便规规矩矩地给秦怀章磕了头。
周子舒好奇地问:“师父,我们要带这个弟弟回家吗?”
秦怀章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笑着说:“对啊。以后啊你也有个伴了。这以后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你比他大,要照顾他,知道吗?”
周子舒听闻,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认真地对师父承诺:“一定。”他转而拉着甄衍的手,兴奋地说:“弟弟,咱们家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等你回了家我全部给你拿出来。”
秦怀章笑着纠正他道:“叫师弟。”
原来,刚才甄衍磕的三个头,便是简单的拜师礼。
周子舒听闻,开心地唤道:“嗯,师弟!”
甄如玉见周子舒小小年纪,却举止端庄稳重,心想应该是个懂事体贴的师兄,内心也是十分欢喜。他看着周子舒,诚恳地说道:“愚夫妇常年在外,小犬在家中被纵得顽劣不堪,日后,还请子舒小兄弟多加管教。若有错处,尽管责罚。只是,看在这孩子可怜,别嫌弃他。”
甄衍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十分聪明的孩子,听爹爹这样说,大有将他托付于人的意思,不禁有些慌张地问:“爹爹,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甄如玉看着甄衍泪眼婆娑,心疼不已,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衍儿,爹爹和娘亲也想一直陪着你,可如今处境艰难,跟我们在一起你会有危险。四季山庄是个安全的地方,秦伯伯和子舒师兄会照顾好你。等风波过去,爹爹定会来接你。”
甄衍听闻爹爹的话,瞬间如遭雷击,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无尽的恐惧与不舍:“不,爹爹,我不要离开你们,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豆大的泪珠从他稚嫩的脸颊上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衫。
原来,秦怀章此次外出身负要事,行程紧迫,实在不方便带着重伤的甄如玉一同赶路。可若是将他们一家三口留在原地,又实在放心不下,毕竟武林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还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思索再三,秦怀章想出一个办法,打算先带甄衍走一步,待自己办完手头的事,再回来接甄如玉和谷妙妙。
可甄衍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家中骤然遭遇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父母又在这接连的变故中饱受折磨,他内心满是恐惧与无助,自然是片刻都离不开爹娘。看着甄衍那满是惊恐与不舍的眼神,秦怀章实在狠不下心来强行带走他。无奈之下,秦怀章只好四处奔波,为他们寻觅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小村子,此处山高林密,鲜有人至,想来是个躲避追杀的好地方。
在这段暂居的日子里,甄衍时常被家中变故的阴霾笼罩着。他小小的身子总是缩在角落里,小脸布满愁绪,往日那灿烂的笑容仿佛被阴霾吞噬,鲜少再出现在他的脸上。周子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时常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一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小院里。周子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心爱的小狗抱在怀里,一路小跑来到甄衍面前。他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关切与期待,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师弟,我见你老是不开心,这只小狗可乖啦,送给你,希望它能让你高兴起来。”说着,他还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那小狗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适时地轻轻摇了摇尾巴,发出一声软糯的“汪汪”声。
甄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毛茸茸的小家伙身上,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亮的星星,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去接,嘴里还喃喃地说着:“真的……真的可以给我吗?”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
周子舒看着甄衍的反应,他笑着将小狗递到甄衍怀里,说道:“当然啦,以后它就是你的小伙伴了。”甄衍紧紧抱着小狗,小脸贴在它毛茸茸的身上,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他轻轻抚摸着小狗的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谢你,小狗,还有师兄……”周子舒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欣慰,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甄衍的脑袋,说道:“师弟,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小狗说,也可以和师兄说。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一旁的谷妙妙见状,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轻声说道:“衍儿,狗子一生大多只忠于一个主人,你能照顾好它吗?”甄衍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坚定,紧紧攥着小拳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娘,我能!”说完,还用力地点了点头。谷妙妙看着儿子如此坚定的模样,心中满是欣慰,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摸了摸甄衍的头,最终同意甄衍收下师兄送的这只名为“一锅”的小狗。
小狗似乎很喜欢甄衍,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甄衍的小手,逗得甄衍“咯咯”直笑。周子舒看着甄衍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师弟,你看它多喜欢你呀。咱们一起和它玩,好不好?”
说着,周子舒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小狗面前晃了晃。小狗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紧紧盯着树枝,不停地跳跃着想要去咬。周子舒笑着将树枝扔了出去,小狗立刻撒开腿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叼着树枝跑了回来,得意地摇着尾巴。甄衍看得兴致勃勃,也学着周子舒的样子,拿起树枝扔了出去。小狗跑得更欢了,院子里回荡着它欢快的叫声。
玩了一会儿树枝,周子舒又想出了新花样。他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皮球,在地上滚了起来。小狗兴奋地追着皮球跑,一会儿用爪子拍,一会儿用嘴巴咬。甄衍也加入其中,和小狗一起追逐着皮球。有时候,小狗会故意把皮球叼到甄衍脚边,然后歪着头看着他,仿佛在邀请他继续玩。甄衍被小狗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周子舒看着甄衍和小狗玩耍的模样,心中满是欣慰。他在一旁时不时地给甄衍出主意,教他怎么和小狗互动。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而甄衍脸上的愁绪也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安置妥当甄家一家三口后,秦怀章一脸郑重,他微微俯身,目光真诚地看着甄如玉和谷妙妙,说道:“你们放心,三个月之后,我定会回来接你们回四季山庄。”说罢,他转身看向周子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出发。周子舒懂事地点点头,又不舍地看了甄衍一眼,这才跟着秦怀章,踏上了离去的路途。
讲到此,周子舒感叹,“这一错过竟是二十年!幸好啊幸好,我原以为我命不久矣,成岭也不知道能学会我几成武功,如今把你寻回,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重振四季山庄,照顾成岭,继承师父的遗志,我便可以放心了。”
周子舒所讲,温客行亦有记忆,只是他进鬼谷之时曾喝下孟婆汤,这些,在他的记忆中都模糊不清罢了。与周子舒心境不同,他没有欣喜,而是害怕,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四季山庄的小弟子甄衍了。甄衍早死了,他是温客行,鬼谷之主恶鬼头子温客行。如今,周子舒要他回四季山庄,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回去?回得去吗?
张成岭惊恐道,“师父,什么命不久矣?你为什么会命不久矣?”
温客行听着周子舒交代遗言般的嘱托,压在心头最后的稻草坍塌了,他红着眼睛吼道,“你胡说八道够了没有?别生拉硬拽。要重振四季山庄,你自己活下去自己忙!”
“衍字一分为二,不就是客行吗?是我一叶障目,一直把你当成容炫前辈的后人。”周子舒才不管温客行发脾气,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心有所托般在温客行耳边道,“原来你是我甄家弟弟。为何改姓温了呢?”
温客行一把推开周子舒不肯认他,“我本来就姓温。”他这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就难以自制了呢 ?
师兄啊,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啊?是逍遥客温客行,也是青涯山鬼谷谷主温客行,他再也不是你那干干净净的二师弟甄衍了。
周子舒再次揽着他的肩膀道,“好了,我不问了。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甄家……”
温客行已经被这些尘封的往事搞的头疼欲裂,他大口呼吸来平复心境。
周子舒见此,紧张问,“你没事吧?”
温客行向来贪恋周子舒那点熨帖的关心,可此刻,那关心却像烧得太旺的炭火,烫得他只想逃。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脚步踉跄地落荒而逃,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得找个地方独自静一静,这世间谁都好,此刻他一个也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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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