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电模拟系统成功压制排异的第七天清晨,医疗中心终于解除了我的强制隔离。空气净化系统循环着冰冷无味的氧气,金属门滑开时的摩擦声都显得陌生。
沈确的私人休息室被允许作为临时恢复点,厚实的暗色窗帘被人为地拉开到最大,近乎贪婪地拥抱着窗外的光线。午后的阳光带着巨大的热力,斜斜地倾泻进来,将冰冷的合金地板烤得微微发烫。
我靠在坚硬冰冷的金属床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上。肘弯内侧,那个留置了半个多月的静脉针刚刚拔除,留下一个边缘泛着深紫色的针眼,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胸腔深处,那颗人造心脏在新接入的生物电模拟系统的调控下,搏动得平稳而规律,再不需要每日吞服那些带着金属腥甜、令人作呕的排异抑制剂胶囊。这本应是值得松一口气的时刻。
门锁识别虹膜的电子音突兀响起,打破了室内近乎凝固的静谧。沈确裹挟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尘土气息撞了进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特有温热的文件,步履间带着战场归来的风尘仆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阳光刺在他肩膀的金质将星肩章上,反射出刺目、冰冷的光芒,几乎要灼伤眼睛。
“看。”他直接把那份文件拍在了我盖着薄毯的大腿上。纸张的边缘,沾染着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不规则的可疑深褐色污渍——是血。
我垂下眼。文件的抬头清晰地印着冰冷的印刷体:《涅克斯残部活动轨迹分析简报》。但下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附图,全是沈确本人那特有的、凌厉得几乎要穿透纸张的笔迹,如同他本人一样锋芒毕露。旁边还附着一张极其精细的手绘战术草图,精准地标注着某个区域的建筑布局、守卫巡逻路线和时间节点……以及三条用红笔重点勾勒出来的、极其隐蔽的通道。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沈确单膝重重地压上床垫,柔软的床垫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他俯身凑近,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伏特加信息素混合着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意思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力度,“下次你那些忠心耿耿、不知死活的老部下,再想摸进我的地盘来送死……”拇指指腹再次用力蹭过我下唇那个尚未完全愈合的微小破口,带来一阵刺痛,“至少该让他们挑条像样点的路。”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牢牢锁住我的反应,仿佛在确认我是否理解他这份“礼物”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和他那令人费解的意图。
刺耳的、撕裂空气般的警报器蜂鸣声,就是在这紧绷的、几乎要凝固的瞬间猛然炸响。
他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条件反射般一把扯过床头柜上那部加密通讯器,动作快如闪电:“说!”
“沈上将!东区!三号大型装备仓库!遭遇敌袭!火力强度中等,但突入速度极快!”通讯器那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背景是激烈的枪声和爆炸的回响,“行动模式……和上周那次偷袭高度一致!目标异常明确,疑似……疑似在寻找某件特定物品或接收某种信……”
“滋啦——!”
沈确不等对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掐断了通讯。他转过身,军靴坚硬的鞋跟在地板上刮过,带倒了床头柜上那只盛着半杯琥珀色酒液的酒杯。
“哐啷——!”酒液如同粘稠的蛇,迅速在冰冷的光洁地板上蜿蜒流淌、扩散开来,浓烈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散在警报声笼罩的空气中。
“呆着。”他抛下这两个字,“敢走出这扇门一步,”他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一边头也不回地丢下冰冷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我就打断你的腿。”
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嗡”鸣,隔绝了门外隐约传来的更远处的骚乱警报声和呼喊。那份带着血迹的分析报告,还静静地躺在我腿上的薄毯上。
我试图将文件放在一边,目光却被床头那只碎裂的玻璃杯和流淌的酒液吸引。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
枕头底下,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警报声完全掩盖的“滴滴”生。
起初以为是错觉,是紧绷神经下的幻听。但那声音又响了一次,极其轻微,带着某种规律的熟悉感。指尖迟疑地探入枕头下方,在柔软的记忆棉填充物和无菌枕套之间摸索……直到触碰到一个冰冷、扁平、只有成年人指甲盖大小的坚硬金属薄片。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微型加密存储卡。它被巧妙地、深入地藏匿在枕套内部一道极其隐蔽、显然是人为用锋利刀片划开的缝合线裂口深处。是谁?什么时候?如何在沈确如此严密的监控和这间布满了生物识别门禁的休息室里做到的?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每一个都如同巨石沉入冰湖。
植入个人终端接口的动作几乎是机械的。指尖在连接加密端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视网膜投影屏瞬间激活,熟悉的、属于涅克斯帝国最高保密级别的加密协议防火墙无声地升起,冰冷的字符在视野深处快速滚动、解码。当第一行清晰的文字毫无阻碍地投射在视网膜上时,眼球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眼眶深处猛地涌起一阵酸涩的胀痛:
「长官: 您被俘的第四十七天,我们终于定位并确认到了您的生命信号稳定性。现有十六位忠诚的兄弟(名单已加密附后)已秘密潜入目标基地外围区域,完成初步潜伏与安全屋建立。所有撤离预案与接应力量均已就绪,随时可以激活执行。坐标与精确行动时间窗口见附件暗码。请指示下一步行动。随时可以接应您回家! – 陈默」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和视网膜上。是陈默,那个沉默寡言、永远如同磐石般可靠地站在我的副官,曾经用他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下了敌方一发足以熔穿重装机甲的高能粒子炮,导致右腿从髋关节以下彻底消失,只能换上军用义肢的Beta下属。信件的末尾,附着只有我们“影刃”特种指挥序列内部成员才知晓的、经过多重动态加密的战术暗码,清晰地标注着集合坐标与一个狭窄到近乎苛刻的行动时间窗口。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投向床头那面冰冷的单向玻璃窗。光滑的玻璃如同一面无情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样:苍白的皮肤在警报灯的猩红光芒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颈侧和锁骨上还残留着沈确昨夜泄愤般啃咬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与齿印。后颈腺体处,那片印着沈家张牙舞爪家族图腾的深蓝色定制抑制贴,如同一个赤裸裸的、昭示着所有权与屈辱的烙印。胸腔深处,那颗在生物电模拟系统“欺骗”下平稳运作的人造心脏,规律地搏动着,再不需要依赖敌国长老阁工厂生产的那批带着独特金属苦涩味的排异药——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解脱时刻。
冷汗正源源不断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濡湿了手心,也濡湿了那份带着沈确体温的文件纸页。
终端的投影屏突然强制切换,冰冷的军情紧急速报弹窗覆盖了陈默那封未读完的信件。简短文字下方附带的一段实时监控画面截图,如同最残酷的判决书:
【东区三号装备仓库 - 实时监控节选】 画面中,三个穿着赫利俄斯帝国低级工程兵制服、却明显带着涅克斯军人特有行动痕迹的黑影,正被一队装备精良、动作极其迅猛的武装人员——沈确直属的亲卫队——步步紧逼,压缩向一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死角。枪口闪烁的火光和爆炸冲击波掀起的烟尘让画面有些模糊。但最右侧那个身影,在闪避动作中的一个瞬间滞涩,暴露了他右腿义肢在高速转向时产生的、极其微小的不协调感,是陈默。
视线从终端挪开,落回地面。那摊打翻的酒液还在缓慢地、粘稠地沿着光滑的地板纹路向四周扩散,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水洼。水面的倒影扭曲、晃动,如同深渊张开的巨口。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带回那个手术台上,在濒临意识湮灭的深渊边缘,耳边炸响的那句沈确的恳求:“……求你。”
那两个字是我垂死挣扎中的唯一浮木。
而现在……
叛国吗?
这个沉重得如同万钧巨石的词汇,像一柄布满锈迹的钝刀,用极其缓慢而残忍的力道剖开胸膛。
曾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在瞄准镜的十字线牢牢锁定那个桀骜身影时,最终选择偏移枪口、放他一条生路。如今,却又在他高高筑起的堡垒和近乎偏执的庇护之下,苟延残喘,甚至……接受了他那些来自地狱般的吻、那些裹挟着狂风暴雨的维护、那些一遍遍如同诅咒又如誓言般烙印在灵魂里的“不许死”……
这到底算什么?
窗口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如滚雷的爆炸巨响。远方的天空瞬间被一片骤然腾起的橘红色火焰映亮,如同地狱之火舔舐着黄昏的天幕,厚重的云层也被残忍地染上了一抹令人心悸的血色。几乎就在爆炸声传入耳膜的同一瞬间,掌心里那枚冰冷存储卡,在我无意识骤然收紧的指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刺耳的——
“咔嚓!”
细碎的裂痕瞬间爬满了小小的卡片表面,如同破碎的冰面。
这一声脆响,微弱得如同叹息,瞬间被房间吞噬。我几乎是机械地抬手,指尖在个人终端的投影屏上快速划过,抹去了所有与加密信件和暗码相关的操作残留痕迹,如同无数次在敌后执行情报销毁任务。然而,视网膜上残存的、暗码坐标点阵图,却如同最顽固的烙印,清晰地悬浮在视野的角落,挥之不去。
掌中的文件仿佛变得如同通红的炭块,散发出无形的、灼人的热度,我几乎是带着厌恶般的急迫,猛地将它扔回冰冷的金属床头!
“哐当!”
金属夹子与合金床头板碰撞,发出突兀的声响,惊醒了休眠的智能管家。
"需要为您联系沈上将吗?"机械女声温和地问。
我最终只是轻轻摇头,抬眼望向窗外。
午后的炽热阳光早已西沉,仅剩最后一缕惨淡的金红色残光,正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边缘迅速撤退。浓重的暮色从天空的四面八方急速聚拢、吞噬着最后的光明。
目光落在地板那滩碎裂的玻璃与蜿蜒的酒液上。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碎裂的镜面,无数个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受其实也不是没动心……
受后面会转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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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