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里的冷气开得十足,却吹不散空气里那股黏腻的、新拆封外设混合着廉价速溶咖啡粉的味道。苏槐序靠在自己那张崭新的电竞椅上,椅背微微后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金属扶手。他的视线越过几台闪烁的显示器,落在对面墙壁巨大的SG队标上——银白色的盾牌,中央缠绕着凌厉的荆棘,象征守护与锋芒。冠军战队的图腾,此刻却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压在他胸口。
转会期最后一天的仓促签约,像个冰冷又仓促的笑话。他被老东家像甩掉一块用旧的抹布一样“优化”掉,打包塞进了这个刚刚拿下世界冠军、如日中天的SG战队。理由?冠冕堂皇得很,“战术升级”,“需要更团队的选手”。苏槐序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团队?呵,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词。在峡谷里,他向来只信奉一个真理:操作碾压一切,队友?不过是提供视野和控制的工具人。配合?那是弱者的遮羞布。
他叫Lotus,苏槐序。ID是忘忧花,打法却是最烈性的毒。联盟里公认的顶级中单刺客,操作怪,孤狼。他的妖姬,诡术妖姬乐芙兰,是让所有对手中路选手闻之色变的噩梦。飘逸、诡诈、伤害计算精准到令人发指。他能用这个英雄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然后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
“喂,Lotus!”一个带着点烟嗓、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训练室的沉寂,是射手Acolasia,ID纵。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整个人歪在椅子里,脚丫子很不讲究地踩在机箱侧板上,正扒拉着外卖盒里的炒饭。“训练赛马上开了,对面是KG二队,练练手。你中路…呃,自由发挥?”他语气带着点试探,显然也听过这位新队友“独狼”的大名。
旁边辅助Mole,ID泪痣,一个清秀安静的男生,闻言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放纵的胳膊,小声提醒:“别乱说。”泪痣的目光转向苏槐序,带着点温和的善意,微微点了点头。
上单Chihiro,ID千寻,是个看起来沉稳敦厚的壮实青年,刚结束一把Rank,正摘下耳机活动脖子,瓮声瓮气地接话:“新中单,放松打,熟悉节奏为主。”
苏槐序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指尖在键盘上轻轻划过,选中了那个他闭着眼睛都能打出华丽操作的英雄——诡术妖姬,乐芙兰。皮肤是邪鸦魅影,深紫与墨黑的配色,透着不祥的优雅。
坐在他左前方,打野位的林青阑 ID: Eleanor似乎完全没被这场小小的对话波及。他坐得很直,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军刀,侧脸的线条在屏幕冷光下显得有些过于清晰。他正专注地调试着耳机,手指修长,动作稳定,调试完毕便安静地等待着游戏载入。自始至终,没朝苏槐序这边看过一眼,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那个转会期身价最高的中单,而是一团空气。
这态度让苏槐序心里那点被“卖”过来的无名火又往上蹿了蹿。
“欢迎来到召唤师峡谷!”
系统女声宣告开始。训练赛的地图在屏幕上铺开,冰冷而熟悉。
苏槐序操控着他的妖姬,走向中路。每一步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对线期是枯燥的补刀和消耗,KG二队的中单显然有些紧张,走位带着明显的僵硬。苏槐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妖姬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紫色的魅影。
一次精准的W技能“魔影迷踪”踩中对方发条魔灵,瞬间接上Q技能“恶意魔印”和E技能“幻影锁链”。锁链精准缠绕,触发印记伤害,配合点燃!对方血量瞬间见底,惊恐地交出了闪现。苏槐序甚至懒得交闪现跟,只是操控妖姬优雅地转身,留下一个嘲讽的回城动作。First Blood!
“漂亮!” 上单千寻在语音里低喝一声。
苏槐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他的节奏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成了苏槐序的个人秀场。他的妖姬如同鬼魅,在峡谷的阴影中穿梭。利用W技能的超远位移和返回机制,他一次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边路。上路河道草丛,一个极限距离的W踩中对方残血上单,QE连招秒杀,潇洒W回原位。下路三角草,他如同等待猎物的毒蛇,在对方AD和辅助撤退路线上骤然现身,一套行云流水的QWER连招(恶意魔印、魔影迷踪、幻影锁链、故技重施),双杀!华丽的伤害数字在屏幕上爆开。
“卧槽!神仙!”射手放纵在语音里激动地喊了一嗓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辅助泪痣也忍不住轻声赞叹:“好快的连招。”
苏槐序依旧沉默,只有键盘在他指尖下发出急促而清脆的敲击声,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韵律。他的屏幕视角切换极快,仿佛整个峡谷都是他的舞台,队友?不过是背景板。尤其是那个打野Eleanor,使用的虚空掠夺者卡兹克,像个勤勤恳恳的清洁工,在他肆虐过后,默默地清理着野区,偶尔出现在线上也只是做做反蹲,毫无进攻性。苏槐序心底那点被SG“收容”的憋屈和对这种“团队至上”氛围的厌恶,在这场个人秀里得到了暂时的释放。他要用绝对的、压倒性的个人实力,证明SG买下他,是捡到了宝,而不是什么需要磨合的“团队选手”!
比赛时间来到二十分钟左右。大龙坑附近视野争夺战爆发。双方十人拉扯试探,技能乱飞。苏槐序的妖姬,凭借装备的巨大领先和操作的自信,如同刀尖上的舞者,在战场边缘游弋,寻找着那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机会来了!
对方的核心C位,发育良好的AD厄斐琉斯,一个走位失误,暴露在苏槐序妖姬W技能的极限边缘!只要踩中,配合后续的QRE(恶意魔印、故技重施复制恶意魔印、幻影锁链),以他现在的爆炸伤害,绝对能瞬间将其融化!团战胜负在此一举。
苏槐序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早已按在W键上。妖姬的身影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魔影迷踪!精准地朝着厄斐琉斯落脚点踩去!
“AD!AD!”苏槐序在语音里急促地喊了一声,这是他进队以来第一次主动沟通,目标明确——他要秒AD,需要队友跟上控制和补充伤害,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他W技能生效,妖姬的身影出现在厄斐琉斯头顶的瞬间!一道同样迅疾、闪烁着虚空幽光的影子几乎与他的妖姬同时到达——是林青阑的卡兹克!卡兹克进化了Q技能“品尝恐惧”,对孤立无援的目标造成巨额伤害!此时厄斐琉斯身边没有队友,正是卡兹克Q技能威力最大化的完美时机!
苏槐序的Q技能“恶意魔印”已经脱手而出,飞向厄斐琉斯。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林青阑的卡兹克,抬起了它那致命的镰刀前肢,Q技能的光芒在爪尖凝聚……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没有按下去!
卡兹克只是做了一个扑击的动作,释放了W技能“虚空突刺”的尖刺进行减速,Q技能那足以瞬间改变战局、补足斩杀线的恐怖伤害,竟然被他死死捏在手里!
苏槐序的Q技能印记打在厄斐琉斯身上,伤害可观,但远远不够秒杀。被卡兹克W减速的厄斐琉斯惊魂未定,治疗术和闪现几乎同时按出!身上白光一闪,治疗绿光亮起,硬生生拉回了一截血量,惊险地逃离了妖姬E技能锁链的范围!
煮熟的鸭子,飞了!
苏槐序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指还悬在R键(故技重施复制Q技能)的上方,却失去了按下去的意义和目标。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嘶嚎,在训练室里炸开。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巨大的力量带倒了身后的电竞椅,椅轮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不管不顾,右手握拳,狠狠一拳砸在机械键盘上!
“哐当——!噼里啪啦——!”
昂贵的键帽四散飞溅,像被炸开的黑色花瓣。几个键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报废。整个训练室瞬间死寂。放纵的炒饭勺子僵在半空,泪痣惊得捂住了嘴,千寻愕然地扭过头。
苏槐序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布满了红血丝,死死瞪着左前方那个依旧坐得笔直的身影。他指着林青阑的屏幕,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Eleanor!你他妈凭什么不交Q?!那AD一丝血!你Q呢?!捏着当传家宝?!你他妈会不会玩打野?!”
咆哮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苏槐序粗重的喘息声和机箱风扇沉闷的低鸣。放纵的炒饭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油腻的餐盒里,泪痣下意识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千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忧虑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风暴的中心,林青阑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他的电竞椅。
训练室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过分清晰的轮廓。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像深秋结冰的湖面,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被当众辱骂的羞恼或愤怒,只有一片沉沉的、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冷。
他没有看苏槐序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视线甚至没有聚焦在对方身上。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稳定。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恐惧的注视下,他伸出右手,左手搭在了自己右腕的黑色护腕上。
那护腕看起来平平无奇,是电竞选手常用的那种吸汗护腕。
林青阑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护腕的边缘,停顿了大概半秒钟。那半秒钟的沉默,比苏槐序刚才的咆哮更让人窒息。接着,他手指用力,用一种稳定得近乎残酷的力道,一点点将护腕向下褪去。
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道狰狞的、粉红色的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原本应该光洁有力的右手腕关节处!那疤痕足有七八厘米长,边缘并不平滑,带着手术缝合留下的针脚痕迹,微微凸起于皮肤表面。它横贯在腕骨之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口,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惨烈——肌腱断裂,神经受损,一个靠手吃饭的职业选手最致命的创伤。
训练室的冷气仿佛瞬间又低了十度。放纵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泪痣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和同情。千寻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沉重地落在那道疤痕上。
林青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与己无关的动作。褪下的护腕被他随意地搭在键盘边。那道刺目的疤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像一枚无声的、却威力巨大的炸弹,瞬间将苏槐序所有沸腾的怒火炸得灰飞烟灭。
苏槐序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骤然抽走灵魂的雕塑。砸在键盘上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因为刚才的猛力而微微泛白。他死死地盯着林青阑手腕上那道狰狞的印记,大脑里一片轰鸣,先前所有的怒火、质问、被背叛的愤懑,全都被这赤裸裸的、残酷的现实冲垮了。
凭什么不交Q?
答案就刻在这道疤上,沉默,冰冷,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
那道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槐序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的心尖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训练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机箱风扇还在徒劳地嗡嗡作响,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
林青阑没有再看他一眼。他沉默地转回身,重新面对自己的屏幕。屏幕上,卡兹克的尸体倒在大龙坑附近,灰色的视角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伸出手,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点下了“退出游戏”的确认键。动作依旧稳定,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站起身,椅子向后滑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训练室的门口。背影挺直,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门轻轻合上。
“呼……” 射手放纵这才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般,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挠了挠自己那头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眼神复杂地瞟了一眼苏槐序,又飞快地移开,低声嘟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声音里没了平时的跳脱,只剩下沉甸甸的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辅助泪痣轻轻放下捂着嘴的手,秀气的眉头蹙着,看向苏槐序的眼神里没有指责,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担忧。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收拾起放纵桌上狼藉的餐盒。
上单千寻站起身,走到苏槐序身边,宽厚的手掌在他僵硬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力道沉稳。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缓:“Eleanor的手……去年世界赛前训练时伤的,很重。医生说,能重新坐在这里打比赛,已经是奇迹。他那个Q……需要极快的手速和瞬间的爆发力,对腕部的压力……太大了。” 千寻顿了顿,看着苏槐序依旧失魂落魄的侧脸,补充道,“他从不解释。今天……是第一次。”
千寻的话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凿在苏槐序的心上。“奇迹”两个字,沉得让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林青阑那过分的安静,那挺直却仿佛时刻绷紧的脊背,那永远稳定却少了些顶级打野该有的侵略性的操作……所有的碎片,此刻都被这道疤残酷地串联起来。
他猛地闭上眼,训练赛最后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在黑暗中反复播放:妖姬华丽的W踩下,卡兹克幽影般同步切入,镰刀抬起,Q技能的幽光凝聚……然后,是那道疤痕在脑海里狰狞地闪现!卡兹克的镰刀,终究没有挥下去。
不是不交。是不能交。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我厌恶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他刚才都做了什么?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当众咆哮,砸烂了键盘,把最刻薄的指责砸向一个……手腕上刻着这种伤痕的人?冠军打野的光环下,掩盖的竟是这样的代价?苏槐序啊苏槐序,你引以为傲的“顶级操作”,在这样沉甸甸的现实面前,算个屁!
胃里像塞了一块冰,又冷又硬。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指尖触到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深夜的SG基地,像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训练室的灯光早已熄灭,只有走廊尽头茶水间还亮着一小片暖黄的光晕,像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苏槐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脚步虚浮,脑子里一片混乱,那道狰狞的疤痕和队友们沉默的眼神反复交织。
他推开茶水间的磨砂玻璃门。
里面只亮着一盏小壁灯,光线昏黄柔和。林青阑果然在。他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清瘦。面前的长条桌上,放着一杯东西,袅袅地冒着几乎看不见的热气。他没有在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右手的护腕,依旧好好地戴着。
苏槐序的脚步顿在门口,喉咙发紧。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淡淡的苦涩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牛奶的甜香?他这才注意到,林青阑面前那杯热气升腾的,似乎不是咖啡。
林青阑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或者察觉到了,但懒得给予任何反应。他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
苏槐序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牛奶味的空气似乎给了他一点微弱的勇气。他硬着头皮走进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径直走到那个小小的双开门冰箱前,拉开。冷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功能饮料、矿泉水和几盒鲜牛奶。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冰冷的矿泉水瓶,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了一盒鲜牛奶上。
关上冰箱门,他走到微波炉前。撕开牛奶盒,将冰凉的乳白色液体倒入一个干净的马克杯。按键,微波炉发出低沉的嗡鸣,黄色的暖光在杯子里旋转。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苏槐序背对着林青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平静的目光似乎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背上,没有重量,却让他脊背微微发僵。
“叮——”
微波炉的提示音清脆地划破寂静。苏槐序拿出那杯热好的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手心。他转过身,走到长桌旁,在林青阑旁边的另一张高脚凳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他没有看林青阑。只是低着头,盯着马克杯里微微晃动的、泛着柔和光晕的奶白色液体。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僵硬,将那杯自己刚热好的牛奶,轻轻地、带着点笨拙的迟疑,推到了林青阑面前那杯东西的旁边。
两杯牛奶并排放在一起,氤氲的热气在空中悄然交汇,融合。
做完这个动作,苏槐序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双手交握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依旧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茶水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夜的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苏槐序能感觉到林青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探究,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那道疤痕带来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自责和难堪,让他如坐针毡。道歉的话堵在喉咙口,沉甸甸的,却又不知如何启齿。他苏槐序,Lotus,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低头认错?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的酷刑逼得再次起身逃离时,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林青阑伸出手,没有碰苏槐序推过来的那杯新牛奶,而是端起了他自己面前那杯似乎已经放温了的牛奶。杯沿凑到唇边,他安静地、小口地啜饮起来。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昏黄的灯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依旧没有说话。但空气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紧绷,似乎随着他喝牛奶的动作,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苏槐序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了一丝丝。他看着林青阑喝牛奶的侧影,那道疤痕被护腕严实地遮着,只露出一截过分清瘦的手腕。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冒了出来,带着点自己都觉得突兀的笨拙,却成了打破这沉重僵局唯一可能的开口。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不高,在寂静的茶水间里却清晰得过分,带着一种别扭的、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的语气:
“喂……”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青阑握着杯子的手,又迅速垂下。
“你那个Q……”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CD多久?”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苏槐序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算什么?战术讨论?还是……一种蹩脚的求和信号?他不敢深想,只觉得耳根有点发烫。
林青阑喝牛奶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嗒”。他终于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正面地看向苏槐序。
镜片后的眼睛,依旧像深秋的湖,平静无波。但那平静的冰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静静地看了苏槐序几秒,那目光不再是穿透空气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也许是探究。
就在苏槐序被他看得快要绷不住,几乎要恼羞成怒地别开脸时,林青阑开口了。
声音不高,带着点长时间沉默后的微哑,却清晰地钻进苏槐序的耳朵里:
“看进化。没进化,4秒。进化了,3秒。”
他的回答,精准、简洁,像一个最标准的游戏数据查询结果。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指责,也没有和解的意味。
苏槐序猛地抬起头,撞进林青阑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那双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壁灯昏黄的光点,也映着他自己有些错愕的脸。
“3秒……” 苏槐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子有点懵。他设想过无数种反应,暴怒的,嘲讽的,冷漠的,唯独没想过是这样平静的、近乎公式化的回答。这算什么?
林青阑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牛奶。然后,他站起身,高脚凳的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拿起桌上那杯苏槐序推过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动作自然得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
他端着两杯牛奶,没有再看苏槐序,转身朝茶水间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有那微哑的、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回来,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苏槐序心上:
“明天训练赛,八点。”
“我们……”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词,停顿了一瞬,“……重新开始。”
说完,他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了走廊的昏暗之中。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茶水间里只剩下苏槐序一个人,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温暖的牛奶甜香。
他独自坐在昏黄的光晕里,久久没有动。林青阑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重新开始?
苏槐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那杯被林青阑端走的热牛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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