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似是刻意想让这个带着情愫芬芳的夜变的不凡，原本只是丝丝细雨的天空转眼间化作电闪雷鸣的愠怒，暴雨如天河倾泻，闪电撕裂天际的瞬间，两人的轮廓被镀上银白的辉光，仿佛两尊行走在末世边缘的雕像，于无言中藏着未启封的永恒，

最终还是田柾国先开口打破了粘滞的气氛，

“Lillian小姐，雨可不会因为你的美而垂怜”

闵郁荔看向他的视线中带上的是妄图窥视天机的灼热，

“按照电影情节，这会儿你该邀请我去你家里躲雨了”

“或许，可以吗？”

“你就不怕我像莉莉丝一样...吃了你...”

男人轻笑，语气里是诱人上瘾的磁性，

“我愿将我献祭于你，请用光芒照亮我的神殿”

步伐停在街区末尾的最后一扇门前，古铜色的大门上挂着用金色的油漆铸成的名字：

“Tour d'ivoire”

（象牙塔）

男人用钥匙解开一把墨色的锁，伸手推开了这扇象征着命运与安乐的世外桃源之门，

“欢迎光临”

一排排石膏做成的希腊雕塑在暖光中苏醒，达芙妮化作的月桂树、阿波罗手持金色枝桠的石膏像、赫拉克勒斯扛着狮皮的地狱犬浮雕，闵郁荔跟着田柾国一步步向屋里走着，墙架上堆着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艺术史》《奥德赛》，案台散落着蜂蜡、金箔与青铜雕刻刀，客厅的最中央摆放着一台形目的纹身机与各式各样的调色颜料。

空气中漂浮着与松节油的气息，田柾国脱下已经被雨浸湿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被隐藏在皮囊之下的隐秘真相，右手大片的纹身从指尖链接到胸口处，涂鸦繁复的堆叠在大臂，再往下走，一条张狂的黑色小蛇盘踞在手腕处，似倔强倨傲的灵物从干涸的土壤中爬出的幽魂，

“希望不会吓到你”

闵郁荔细细的欣赏着男人身上刻画的图腾，眼波流转下是毫不掩饰的倾慕和赞扬，

“很漂亮，像苏丁的画，直觉、灵性、解脱”

田柾国有一瞬的愣神，这个突然降临的女孩精准的道出他内心行为袒露过的隐秘和渴望，也许正如她亲口所说的那样，

她是莉莉丝在人间的化身，

前卫的、坦荡的、诱惑的，如嫣红的蔷薇，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圣裔的光辉，又让人甘之如饴的奉献自己的身体血肉，

“你很厉害，Lillian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中文名吗？”

“闵郁荔”

“田柾国”

闵郁荔看向中央的纹身机，五彩缤纷的色料放在已经创作好的图纸上，让人联想到深秋时节缤纷的果园，

“闵小姐似乎对我的设备很感兴趣”

“自信些，也许我不只是对设备感兴趣呢？”

田柾国走向置物架上摆放的石膏像旁，拿起金丝绒布细致的擦拭起来，沉吟片刻他暮然开口，

“怕痛吗？”

“当然怕”

“那真是可惜了，本想送闵小姐一个纹身，看来只能改作其他礼物”

闵郁荔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手的移动方向，他擦拭阿波罗石膏像的手指极稳，从每一丝头发的缝隙到嘴角露出的弧度，男人视若珍宝的轻柔抚过石像的每一寸领域，

“看来我很幸运，能得到JK先生亲手绘制的刺青”

田柾国微微侧身，他本是带着调侃和开玩笑的成分向她发起邀请，却不曾想女孩给予他的是轻薄如纱的肯定，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是在确认她话里是否有盲目冲动的意味，

“闵小姐，这可不是能随时结束的儿戏，如若有一天你后悔，需要以一生来偿还”

“Mes enfants, soyez courageux s'il vous plaît.

Prenez à nouveau l'épée et combattez. Il n'y a pas de soldats lâches, pas de cerveaux ignorants et pas de nains d'action chez mes enfants.”

（我的孩子们，请你们鼓起勇气，重新拿起宝剑战斗起来，我的孩子里根本没有懦弱的兵，没有无知的大脑，没有行动的侏儒）

闵郁荔慵懒的腔调像蒙马特高地街头的雨，她轻声吟诵着莉莉丝经文中的隐喻，仿佛一切都只是梦中的幻想，

“Si vous êtes les personnes faibles mentionnées ci-dessus, alors vous ne méritez pas de couler.

Mes gènes, mon sang.”

（如果你是我说的上述这些弱者，那你不配流淌我的基因我的血液）

田柾国缓缓开口，默契的接上下一句，室外倾斜而下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无声的流淌，原来那场暴雨早已歇止。

"想纹什么？名字？符号？或者......故事？"

她坐在纹身椅上，脱下大衣，解开三颗衬衫纽扣，锁骨处的伤口如刺眼的利刃，早已愈合多年的疤痕似空洞背后的蚀沟，指尖点向时钟悬挂处一副并不起眼的画作，

“你的工作不只是纹身师，对吗，那幅画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得到的”

“闵小姐，你的敏锐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早就听说巴黎来了个艺坛新秀，落地第一天就豪掷千金买下了拍卖会上的藏品真迹，倒是没想到JK先生会以这么突然的方式出现呢”

田柾国一步步走近闵郁荔身旁，视线凝固于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你呢，闵小姐，只身一人在法国最混乱的巴黎十三区闯荡很不容易吧，啊...忘了问你...玧其哥他最近过得好吗？”

田柾国附身，手指在离她锁骨一寸处悬停，随后轻轻抚上那道岁月的痕迹，指尖的温度与月光交织成无形的枷锁，他喉结微动，笑意在嘴角凝成危险的弧度，

"闵小姐，你的直觉和洞察力是勾人的蛊，却也是嗜人的刀，这把刀既能雕刻故事，也能剥开故事，正如我一般，大家都是和时间在打交道，不如我们都是停在这一步如何，向前一分是深渊，退后一分是汪洋”

闵郁荔忽地轻笑，抬手握住田柾国的手指，动作慵懒如猫，

“我们没有退路了，田柾国，我要你告诉我，哥哥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玧其哥是前辈引荐给我认识的，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不过是听到你姓闵，又碰巧通过闵家二小姐痴迷艺术神话的传闻，所以才大胆猜测，至于你刚刚对我的试探...闵小姐，听别人口中的传言难免有些差强人意，不如，你把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分怒色爬上闵郁荔的脸庞，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比外界传闻中的还要更加残忍又果决几分，

“十三区的黑市藏龙卧虎，田先生，像您这样的人物，不该在暴雨夜与我贸然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萍水相逢，我不过是为闵小姐翻译了几句土耳其文，怎么就成了开启禁忌之门的坏人，不过我得事先告诫你，倘若你真的想锻造裂空之剑，需得用旺火淬炼”

闵郁荔猛地擒住他手腕，力道精准如猎豹，染上情绪的瞳孔在月光下泛起黑灰色的冷光，

"田先生用火需谨慎，疤痕是旧账，而你现在触碰的是活生生的筹码，小心...玩火自焚"

田柾国手腕处的蛇被牢牢攥在手中，她示威似的捏了捏，随机便松开了手指，

“JK，我要你帮我遮掉它”

目光垂下，闵郁荔望向锁骨处的伤痕，

“用荆棘和月桂叶"

她的声音微颤，却藏着某种决绝，田柾国的手顿在半空，一时间竟忘了收回，

"Daphné et les épines.”

（达芙妮与荆棘）

视线落在她的眼尾，仿佛在丈量一幅未完成的画，

"为什么选这个？"

她蹙眉，轻声应答道，

"月桂叶是阿波罗的圣物，荆棘是惩罚的象征"

田柾国走到书桌旁坐下，用钢笔蘸取墨水勾勒在画纸的空白处，

"达芙妮化作月桂树逃脱追逐，而你的荆棘...该刺向谁？"

黑色的墨水在纸上画出蜿蜒的纹路，恰似命运三女神纺出的丝线，一时间，空气静默如被海浪吞噬的礁石，只剩下笔尖与纸张碰撞出的沙沙声，

闵郁荔闭上眼，身体中残余的酒精让思绪如飘散的金盏花瓣，

“闵小姐，此刻你还有后悔的余地”

回答他的是闵郁荔沉默的箴言，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她忽然开口，

"卢浮宫的阿波罗厅里，达芙妮的雕塑脚下总有人献玫瑰，人们很爱给悲剧镀上美的滤镜"

田柾国的手法极其精准，荆棘的刺沿着心脏脉络蜿蜒，月桂叶如盾牌庇护伤痕，他的手指掠过她的肌肤边缘，触感冰凉却温柔，

她忽然想起在索邦大学听过的讲座，教授曾说，

"希腊神话的复仇，从来不是血腥的，而是像命运之网，让罪者自我吞噬"

"你的玫瑰和毒蛇是谁，你的悲剧和喜剧，又因为谁"

田柾国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闵郁荔不知道他口中的毒蛇指的是在希腊神话中赫淮斯托斯的淬炼之火，还是赫卡特冥界的引路符？

"毒蛇是智慧的代价，玫瑰..."

回答到一半，闵郁荔突然停下，窗外原本已经停歇的暴雨骤至，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恐怖片里的惯用节奏，

"玫瑰是法国人给伤口的香水"

纹身机嗡鸣再起，她将思绪收回，疤痕处渐渐被荆棘覆盖，月桂叶如王冠般生长，在身体上焕发出无限的魅力和可能性，

待操作结束已是黎明时分，田柾国最后一次用手帕擦去纹身处渗出的组织液，

“结束了，闵小姐”

闵郁荔站在镜子前，还来不及开口道谢，就被一个唐突的声音打断，

“JK！ qu'est-ce qui t'est arrivé hier soir ? Je t'ai attendu au bar toute la nuit !”

（JK！你昨晚怎么回事，我在酒吧等了你一晚上！）

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男人推开门迎面走来，嘴里吐出带着酒气的抱怨，在看到闵郁荔的一瞬却瞬间噤声，转而对着田柾国眉飞色舞的暗示，

“Où avez-vous rencontré une femme aussi parfaite ? Oh, mon Dieu ! Tu l'as tatouée ! Tu as dit que tu ne tatouerais jamais de femmes !”

（这么完美的女人你是从哪里认识的？天呐！你给她纹身了！你说过从不给女人纹身！）

田柾国不满的皱起眉，他悄悄观察着闵郁荔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表情，才无奈的对着男人开口，

“Je t'ai rappelé de frapper à la porte avant d'entrer, Mathieu, et ce que je dis, c'est de ne pas tatouer d'autres femmes que je n'aime pas.”

（我提醒过你进来之前要敲门，Mathieu，而且我说的是不给其他我不喜欢的女人纹身）

闵郁荔扬了扬嘴角，不急不徐的穿好了衣服，

“告诉他，我听不懂法语，再会，田先生，很荣幸成为你喜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