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锁上林微纤细的手腕,那点象征性的挣扎早已被抽空,只剩下沉重死寂的重量将她坠向深渊。
她被女警带离审讯室时,脚步虚浮,背脊却诡异地挺直着,像一株被风霜折断却拒绝倒下的芦苇。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在白衍脑海中挥之不去,绝非仅仅是阴谋败露的惶恐。
隔壁审讯室,王浩的反应截然不同。
在如山铁证——转账记录、加密聊天、接收模块功能及其与地下钱庄的关联——面前,他几乎是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地瘫坐在椅子上,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是她逼我的!她说万无一失!我欠的钱……他们会杀了我全家……她保证过,只是制造混乱……我不知道那凝胶真的能杀人!她说只是让张哲在游戏里出点丑……我是被利用的!都是她主使的!”
他的供词拼凑出林微计划的另一半拼图:林微以替他还清赌债为诱饵,承诺只需要他在“源头”剧本黑暗阶段,利用控制室的便利和对时间的精准把控,制造一个“物理密室”的假象,并在接收到信号后,启动那个伪装成电源插头的微型电弧发生器。
王浩坚称,林微告诉他凝胶只是“无害的恶作剧药剂”,会让张哲在黑暗中短暂眩晕或发笑,配合“被复仇源头刺杀”的剧本效果更逼真。他甚至不知道张哲眼罩被动过手脚。
“她说……剧本杀的黑暗就是最好的掩护,没人会注意那点味道和声音……”王浩绝望地捂住脸,“她说张哲活该……说他……说他早就该死了……”
宋柯将王浩崩溃的画面调回主屏幕,看向白衍:“你怎么看?林微在利用王浩的恐惧,甚至可能故意模糊了凝胶的致命性,让王浩成为更‘纯粹’的执行工具?”
白衍凝视着屏幕上林微被带走前的定格画面,缓缓摇头:“动机不对等。王浩是为了求生,恐惧驱使下的被动卷入。但林微……”他调出林微的加密日记投影在屏幕上,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字符,“‘该结束了’,‘用他最爱的游戏送他一程’,‘公平’……这些词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冷酷的决绝和审判感。她对张哲的恨意,深得像结了冰。”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起来:“陈队,申请搜查林家,重点:林微的个人电脑深层记录、私人物品、尤其是……她婚前或者张哲出轨前的旧物、日记、医疗记录。王浩只是冰山一角,林微这座冰山,可能埋着我们没看见的巨大阴影。”
宋柯果断下令。
技侦部门对林微电脑进行了更彻底的穿透式挖掘,而外勤组在林家卧室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内,发现了一个尘封的旧U盘。
U盘里的内容,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激起了令人窒息的回响:
长达数年的医疗诊断书:重度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诊断诱因标注为:“长期遭受伴侣精神控制、情感虐待与疑似性暴力”。
未报警的伤情照片:手臂、背部的陈旧性淤青,角度隐蔽。
录音片段(时间截为两年前):张哲醉醺醺的声音,充满了侮辱和威胁:“……你就是个戏子!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穿成这样想勾引谁?……敢离开我?想想你爸妈那点老底经不经得起查!……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一份被迫签署的、具有法律陷阱的婚前财产协议复印件。
最关键的一份文档:林微亲笔写下的自述,时间在案发前三个月。
里面详细记录了张哲如何在她事业上升期设计了一场“英雄救美”的骗局,以此获取她的依赖和信任。婚后,张哲利用掌握的“把柄”和其社会地位,对她进行全方位的精神打压、经济控制,并多次在酒后实施暴力。
文档结尾触目惊心:“保险金是假的,是我故意留下的破绽,我知道你们会查到。我要的不是钱,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面具下有多脏!他用剧本杀编织谎言控制我的生活,那我就用剧本杀为他落幕!这场审判,我亲自执行。死亡对他来说,太便宜了……但这是我能给予的,最彻底的‘结束’。”
冰冷的灯光下,宋柯和白衍沉默地看完了所有内容。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白衍闭上眼,林微最后那个空洞绝望的眼神在黑暗中清晰浮现。那不是阴谋家的眼神,是被逼到悬崖尽头、亲手点燃毁灭之火后,看着自己也被一同焚尽的——殉道者的眼神。她对张哲的恨意,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报复,变成了一种病态的终极审判。那份高额保单,与其说是为了钱,不如说是她留给警方撕开张哲伪善面具的最后一把钥匙。
她在用自己的毁灭,作为控诉的证词。
“她选择剧本杀,不只是因为熟悉流程制造巧合……”白衍的声音低沉沙哑,“对她而言,剧本杀那个封闭的、充满戏剧性和‘角色扮演’的空间,就是她和张哲畸形关系的终极隐喻。张哲一直在现实中导演她的人生剧本,而她,则在虚构的游戏里,导演了张哲的死亡终幕。她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残酷的‘弑神’——她内心那个长期压迫她、奴役她的‘神’。”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这一次,林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
宋柯没有拿出那些伤情的照片和录音,只是将那份打印出来的自述文档推到她面前。
林微的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长久以来强行绷紧的弦,断了。
她不需要再伪装,不需要再表演那个完美的、被背叛的妻子。巨大的、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苍白的脸颊。那不是忏悔的泪水,是积压了太久、混合着无尽痛苦、屈辱、愤怒和最终解脱的洪流。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要把积压多年的浊气全部呕出。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她破碎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玩游戏的时候……戴上眼罩……黑暗降临那一刻……是我……这两年来……唯一……感觉到……自由的……时候……”
她抬起被铐住的双手,颤抖着指向那份自述,泣不成声:“那里……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认罪……”
没有狡辩,没有推卸。
她认罪了,以一种彻底剥开自己所有伤疤的方式。那份保单,那个利用王浩的密室诡计,那精心涂抹的致命凝胶,那黑暗中发出的信号……所有的精密算计,都指向同一个终点——一场由长期绝望孕育出的、玉石俱焚的复仇戏剧。
案件宣告侦破。王浩以故意杀人罪共犯被起诉,林微作为主犯被起诉。法律程序冰冷地启动。
结案报告摊在宋柯桌上,厚厚的卷宗如同一座坟墓,埋葬了三个被扭曲的人生。白衍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灯火。
“宋队,结了吗?”老刘递过一杯浓茶。
宋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报告首页林微那张原本明媚、后来却只剩下疲惫和空洞的照片上:“案子是结了。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罕见的沉重,“有些罪,法律能判。有些深渊,我们看见了,却永远无法真正填平。林微用极端的方式挣脱了张哲的地狱,却也把自己永远钉在了罪渊之上。她和张哲,都是彼此的深渊。”
白衍没有回头,玻璃窗映出他紧锁的眉头。林微最后那句关于“黑暗中的自由”的话,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心里。
这场始于剧本杀、终于毁灭的悲剧,剥开层层诡计,核心竟是最原始也最黑暗的人性之恶——控制与反抗,压迫与绝望,最终在扭曲的“爱”与“恨”中走向彻底的崩坏。剧本杀只是一个舞台,真正上演的,是人心中随时可能失控的、深不见底的疯狂戏剧。
“信任崩塌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罪渊。”白衍的声音很低,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这起案件中所有被撕裂的人生所做的注脚。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那罪渊的侧写,无声地蔓延开去。
市医学院综合实验大楼,深夜的寂静被一声短促刺耳的警报撕裂。十七楼,神经生物与行为学实验室,“S级生物安全”的红色警示灯在门外无声旋转。
最先赶到的是值班保安老胡,刷卡进入三重门禁后,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几乎让他当场呕吐。
现场远比气味更令人窒息。
实验台中央,一个巨大的无菌培养箱门敞开着。里面没有细胞组织,没有培养基,只有一个人。
死者林凡,医学院年仅二十八岁的博士研究生,赤身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底板上,身体被强行塞进本用于大型生物样本的空间,姿态扭曲如同子宫里的胎儿。
他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凝固的视线空洞地投向无菌箱顶部的LED光源。致命伤在颈部——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极其粗糙的撕裂伤,气管和大血管被暴力扯断,喷溅状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培养箱内壁,甚至溅射到外面几台精密的分析仪器上。血液尚未完全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死亡的气息。
诡异的是,实验室内部监控探头两天前因“系统升级”被暂时拆除,而门口监控最后一次拍到的进入者,正是林凡本人,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五分。实验室三重门禁记录显示,之后无人进出,直到保安触发警报。一个标准的、充满科技感的“密室”。
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刑警队长宋柯,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蹲在培养箱前,手套小心地避开血迹边缘,锐利的目光扫过死者扭曲的肢体和颈部可怕的伤口:“伤口……不像是利器切割。更像……徒手撕裂?或者野兽啃咬?但这里是最高级别生物安全实验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白衍站在稍远处,没有立刻靠近尸体,他的视线如同探针,冷静地扫描着整个空间:排列整齐的试剂架,屏幕上暂停的数据分析图,一个倾倒的培养皿滚落在地,里面的细胞培养基流了一小滩,旁边散落着几只无菌手套。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死者林凡紧握的右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痕检,死者右手。”白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戴着口罩的痕检人员小心地掰开林凡僵硬的手指。掌心里,赫然是一小撮灰白色的、带着明显撕扯痕迹的动物毛发。黏稠的血迹浸染了毛发根部,让它看起来更加肮脏诡异。
“动物毛?”宋柯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在这样一个连空气都要过滤的洁净空间里,出现动物毛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初步观察,像啮齿类动物,比如……实验鼠的毛。”痕检人员仔细辨认后回答,“但实验室的记录显示,所有活体实验动物都在下层专用动物房,本层严禁活体动物进入。尸体上也没有动物爪牙造成的撕咬伤痕迹。”
白衍走到那滩打翻的培养皿旁,蹲下身。培养基已经半干,在冰冷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凝胶状。他注意到培养基边缘残留着几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斑点,像是某种霉菌或异常生长的菌落。
“这里,”他指向黑斑,对旁边的法证人员说,“培养基样本深度分析,包括这些异常点。死者指甲缝、皮肤表面残留物重点提取。”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那可怕的伤口和死者绝望的表情,“尸检时,重点检查颈部伤口组织微观形态,是否有生物酶或者特殊蛋白残留……以及,检查他的大脑额叶区域是否有异常病变或创伤痕迹。”
他的指令精准而带着寒意,仿佛已经嗅到了这起案件背后远超常规谋杀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一个顶尖医学院的高材生,在象征人类智慧与生命探索最高端堡垒的实验室里,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惨死。
封闭的空间,矛盾重重的物证,死前诡异的行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未知且可能极其危险的谜团。
宋柯环视这片被死亡和血腥笼罩的“科学圣地”,厚重的防护玻璃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冰冷的仪器和令人窒息的谜团。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和血腥的味道混合,刺激着神经。
“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过实验室的人员,包括昨晚值班保安、近期进入过的师生、项目组所有成员,全部列入初步排查名单。”宋柯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尤其是林凡的导师、同项目组的成员、以及负责这个实验室日常安全管理的人员。重点查清两件事:第一,实验室监控升级是谁申请批准的?具体操作流程有没有漏洞?第二,死者林凡近期在人际关系、科研进展、精神状态上是否有异常?昨晚他独自滞留实验室的原因是什么?”
他转向白衍,后者正凝视着培养箱内部死者凝固的血泊:“白教授,你怎么看这片‘寂静’?”
白衍缓缓直起身,镜片后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实验室里:
“培养箱无菌恒温,是保存纯净生命样本的地方。但现在,它装着最暴烈的死亡。凶手不仅杀了人,还把他精心‘保存’在这里,像一份……标本。”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培养箱冰冷的金属门上,“这份‘寂静样本’里,藏着的不只是凶手的踪迹,恐怕还有……我们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宋柯心头一凛。
白衍的话瞬间将案件性质推向了一个更幽暗、更难以预测的深渊。这不再是简单的谋杀,而可能是一场打着科学旗号的失控灾难,或者是一场人性在极端压力下扭曲畸变的可怖表演。
医学院洁白墙壁内的罪渊,似乎比外面世界的更加冰冷和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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