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南方特有的潮湿热气,钻进图书馆半开的窗。【它先经过二楼自习室的旧空调外机,把金属叶片的嗡鸣也一并捎上,于是风里就带着76赫兹的低频共振,像一颗隐形心脏贴在苏晚的后颈。】
苏晚抱着一摞《现代文学史》,指尖在烫金书脊上轻轻滑过,试图压下指节里那阵突突的、像被细线勒住的疼。
这是她来A大的第三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依旧空着——【桌面左下角刻着极浅的“SW 2019.3.21”字样,是她用回形针尖偷偷划的,像给领地盖了不显眼的章】。午后的阳光会透过香樟叶的缝隙,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足够安静,也足够隐蔽,能让她在摊开的速写本上,用铅笔把窗外掠过的飞鸟、楼下背着画板的背影,一笔一笔锁进纸里。
她踮脚把书放上书架最高层,指尖刚触到冰凉的书脊,身后忽然掠过一阵气流。【空气里多出一丝冷冽的金属味——那是有人刚从画室回来,铅笔灰与松节油黏在衣角的味道。】苏晚下意识往旁边躲,脚踝却被地毯边缘的褶皱咬了一口。
“哗啦——”
怀里的书率先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发出闷钝的、像鼓槌敲在胸腔的响声。白森森的纸页扬起,像一群受惊的鸽群扑棱棱掠过她的脸。
时间被瞬间抽空氧气。
周围翻书的沙沙声骤然停了,几道目光从书架后、从阅览桌对面探过来,像探照灯。苏晚的耳膜“嗡”地胀满血,脸颊迅速烧起一片细小的针扎感。她蹲下去捡书,膝盖磕到地板,钝痛顺着骨缝往上爬,却远远盖不住喉咙里那股铁锈味的慌乱。
“书没事——你没被砸到吧?”
声音在头顶绽开,像冰镇汽水里第一颗浮到液面的气泡。苏晚的动作僵在半空,指节无意识地抠进书脊。她慢慢抬头——
【先撞进对方T恤领口的一行手写体:一行极淡的蓝色走珠笔痕迹,“Don’t Panic.”——《银河系漫游指南》的暗号。】
男生也蹲在地上,白色T恤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毛。最让苏晚喉咙发紧的是他低头的样子——阳光在他睫毛上碎成极细的金粉,随着眨眼簌簌抖落,像给鼻梁镀了一层薄而脆的玻璃壳。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捡书时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像有人往她血管里滴了一滴温水,迅速晕开。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摞书太高了,我——”
男生已经把散落的书归拢成一摞,闻言抬眼。瞳孔是深褐色的,边缘融了一圈浅金,看人的时候像两枚被水打磨过的琥珀。他笑,眼角弯出细而软的褶纹,像有人用指甲在宣纸上轻轻掐了一道。
【他把最后一本书递过来时,书脊朝外——《西方经济学》烫金名字下方,贴着一枚极小的银色二维码。苏晚瞥见,心跳突然错位一拍:那是校园二手书交易群的入口,她曾偷偷搜过这个群,却从没敢点加入。】
“手肘刚撞到桌角?红了一小片,要不要去医务室冷敷?”
苏晚的目光落在他虎口那道旧疤上,像一条被小刀浅浅划过的蜡。她接过书,指尖擦过他的指腹,触电似的缩回手,怀里的书又差点滑落。
“不、不用,我没事……学长,真的麻烦你了。”
男生笑了笑,没纠正她的称呼,弯腰捡起最后一本书——《西方经济学》。书脊上烫金的“林屿”二字像两枚烧红的针。
【他忽然用指腹擦过书脊,把一枚几乎掉落的烫金碎屑捻在指尖,轻轻一弹——碎屑落在苏晚的速写本封面上,像一粒星子掉进海里。】
“下次走路看路,小学妹。”他顿了顿,指背轻敲书脊上的银色二维码,“顺便——群里每周有人出二手画册,想要可以蹲。”
他把书放进自己的书堆里,站起身时,阳光恰好从他肩头滑过,给整个人镶了圈柔和的光晕。
苏晚也站起来,抱着书往后退两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知、知道了!谢谢学长——”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楼梯口跑,后背撞到书架时也没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叹息。
跑到图书馆门口,夏末的热风迎面扑来。苏晚靠在香樟树干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连书页边缘都起了细小的波浪。她慢慢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听见心脏在肋骨里横冲直撞——像一头困兽在铁笼里用角猛撞,每一下都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摸到口袋里的速写本,硬壳封面被体温焐得发烫。翻开第一页,那粒掉落的烫金碎屑正嵌在画纸纤维里,像一颗微型太阳。】
刚才那个人的样子,却在视网膜上越来越清晰:他弯腰时肩胛骨顶起的弧度,睫毛上跳动的金粉,递书时指尖的温度……像有人在她脑内按了循环键,一帧一帧放大,直到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写本,硬壳封面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她从高中带过来的习惯——遇到想记住的瞬间,就用铅笔把它钉死在纸上。父母总说“画这些没用”,但只有苏晚知道,那些线条是她无法说出口的、被喉咙卡住的音节。
晚饭时,苏晚扒着碗里的米饭,眼神却黏在窗外。夏栀用胳膊肘碰她:“晚晚,魂儿丢啦?下午去图书馆偷看人打篮球了?”
苏晚猛地回神,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没、没有……”
“还说没有,”夏栀挑眉笑,伸手戳她通红的耳骨,“耳垂都快滴血了。说吧,是不是看到哪个帅哥了?”
苏晚把脸埋进碗里,热气蒸得她眼眶发酸。她想起林屿白色T恤上淡淡的皂粉味,想起他笑起来时眼尾那道像被裁纸刀划过的细纹,像有人在她胃里塞了一把跳跳糖,噼里啪啦一路炸到舌尖。
回到宿舍,夏栀在浴室哼歌。苏晚坐在书桌前,打开速写本。空白的纸页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她握着铅笔,笔尖悬在纸上,手腕却抖得像筛糠。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落下第一笔。
先画他弯腰时脊背拉出的弓形——像一张被拉满的弦;再画他垂下的睫毛,用极轻的笔触扫出金粉的碎屑;然后是他递书时的手,刻意加重虎口那道疤的阴影,像给一条旧伤口贴上标签;最后,在右下角画一朵小小的雏菊——五片花瓣,其中一片被橡皮擦糊了边,像被谁偷偷咬过一口。
画完时,浴室的水声停了。苏晚慌忙合上速写本,塞进抽屉最深处,用《唐诗宋词选》压住。夏栀擦着头发走出来,看见她对着台灯发呆,好奇地问:“在想什么呢?”
苏晚摇摇头,指尖却还残留着铅笔的木屑味。她望着窗外黑透的夜空,想起图书馆里那束从林屿肩头滑落的阳光,忽然觉得喉咙里泛起一阵陌生的甜——像含了一颗化不开的水果糖,舌尖一碰就黏住。
“没什么,”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怕被谁听见,“就是觉得……今天的风,好像把什么味道吹进嘴里了。”
抽屉里的速写本静静躺着,第一页的线条还带着初画时的颤抖。苏晚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篮球场边,刚结束训练的林屿正靠在看台上喝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夹层——那里躺着一张被风吹落的便签,上面用铅笔描着半朵没画完的雏菊,花瓣边缘被擦得毛茸茸的,像被谁偷偷碰过。
他对着那半朵雏菊看了很久,忽然低头笑了笑,把便签折成更小的方块,塞进手机壳背面。
夜风穿过球场,带着远处食堂的饭菜香,和少年人尚未说出口的、轻到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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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