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的甜香，从敞开的教学楼窗户里溜进来，落在苏晚捏着笔的指节上。距离《大学语文》开课还有整整三十分钟，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不到十个人，阳光斜斜地切开空气，在墨绿色的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苏晚的心跳有点乱。她抱着课本在教室后排转了两圈，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一次次往那个靠窗的位置飘。林屿就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正低头翻着一本封面磨得发白的诗集。他的侧脸线条很干净，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上，泛着浅棕色的光晕。

这是苏晚第三次在校园里遇见他。第一次是在图书馆的社科区，他蹲在书架前找书，白T恤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第二次是在食堂三楼，他端着餐盘转身时，手腕上的银质手链晃了晃，叮当作响。每一次都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就这儿吧。”苏晚小声对自己说，拉开了林屿斜后方的那张椅子。这个位置像个隐秘的观察哨，既能清楚地看到他握笔的姿势，又不会被轻易察觉。她把课本摊开，指尖却在封面上无意识地划着，耳朵已经抢先一步进入了工作状态。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说话声、翻书声、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苏晚的注意力却像装了精准的过滤器，自动屏蔽了其他杂音，只捕捉着前排那个方向的动静。

林屿转笔了。黑色的水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打着转，偶尔没接住，笔杆会轻轻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一下，又一下，像敲在苏晚的心尖上。她悄悄抬起眼皮，看见他的食指关节处有颗小小的痣，转笔的时候，那颗痣会随着动作忽隐忽现。

“……下面我们请一位同学来读一下这段《洛神赋》。”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

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了顿。她看见林屿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半秒。前排有人小声喊了句“林屿”，他才慢慢站起身。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意外地好听。读到“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时，他顿了顿，像是在琢磨什么，尾音轻轻往上扬了扬。

苏晚的指尖在课本上洇出一小团墨渍。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耳朵却红得快要烧起来。原来他连念古文的时候，声音都这么让人分心。

“很好，”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同学的语感很到位。”

林屿坐下的时候，旁边的男生凑过来跟他说了句什么。他转过头，嘴角弯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只狡黠的小兽。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去，假装整理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整节课，苏晚没敢再抬头。她的课本始终停留在第一页，上面的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她像个专注的侦探，收集着关于林屿的细碎线索：他翻书时喜欢用指腹按住页脚，他思考时会轻轻咬着下唇，他回答问题前习惯先眨两下眼睛。

中途有十分钟休息，林屿起身去接水。苏晚看着他穿过过道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牛仔裤后口袋里别着一支黑色的马克笔，笔帽上的银色夹子闪了闪。她想起上周在艺术楼门口看到的涂鸦墙，有幅画着星空的作品，签名处的笔触和这支笔的颜色很像。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瓶矿泉水，顺手递给了旁边的男生一瓶。瓶盖拧开时发出一声轻响，苏晚听见那个男生笑着说：“谢了屿哥，下次请你喝奶茶。”

林屿“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苏晚的指尖在速写本的封面上抠着，突然很想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不是会弯成月牙的形状。

下课铃响的时候，苏晚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林屿和那个男生收拾着东西站起来，他把诗集放进背包时，有张折叠的画纸从书页里滑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苏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林屿弯腰去捡，手指触到画纸的刹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秒，苏晚猛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散乱的笔袋。她的脸颊烫得惊人，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余光里，林屿已经捡起画纸，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出了教室，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桂花的香气又浓了些。苏晚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空了的座位。桌面上还留着浅浅的压痕，是他刚才放诗集的地方。

她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起来。先是那把空椅子的轮廓，然后是桌面上摊开的课本虚影，最后，她画下了窗玻璃上的一道反光——那里隐约映着一个女孩的侧脸，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画到一半，苏晚的笔尖突然顿住了。她看见自己摊开的课本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潇洒又带着点随意：

“下次想看，可以直接坐前排。”

便签的右下角画着一颗简单的星星，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虎牙笑脸。

苏晚捏着便签的手指微微发颤，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教室门口。阳光穿过走廊，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无一人。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速写本的纸页，发出哗啦的轻响。苏晚看着那张便签上的星星，突然想起艺术楼门口的星空涂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低头看向自己画了一半的速写，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玻璃倒影里那个红透的脸颊，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下周四的大学语文课，好像突然变得很让人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