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霜降后第十日,金陵竟飘起雪来。
雪片不大,却密,像无数碎玉自天穹撒下,一触及屋脊便化,只余薄薄一层湿意。
凤池并蒂书院的屋瓦因是新修,尚未生出苔痕,雪覆上去,青白分明,如同冷玉上刻了一行行细篆。
顾雪庭坐在临水廊下,膝上盖着一条旧狐裘,手里却捧一盏滚热的姜汤。
汤面浮着几粒未化的红糖,映出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咳得比前几日轻些,唇色却更淡,像雪里的一线血痕。
萧庭渊不许他再沾墨,他便用目光在雪幕上写字——横平竖直,皆是“盐”字。
门外忽传脚步,阿苦撑一柄青绸伞,伞沿坠着碎冰。
她怀里抱着一只黑漆匣子,匣子沉甸甸的,压得她肩头发酸。
“先生,”她声音低而稳,“楚大当家遣人送来的。”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方新铸的铜印,印面刻“并蒂盐法”四字,背面却阴刻着一行小篆:
“雪落为证,莲开无声”。
顾雪庭指尖抚过那行字,良久,轻轻一笑:“她倒记得我爱雪。”
雪落第二日,两淮盐场传来急报:
楚袖所领三百盐船,于瓜洲渡被扣。
扣船者,不是水师,也不是盐枭,而是京里来的“巡漕御史”——
新任御史名叫孟怀瑾,年不过三十,却是太后姜氏远亲。
盐船被扣的罪名是“私载铁器”,铁器者,可铸兵。
消息送进书院时,楚袖正在讲堂上教弟子们辨认盐晶。
她听完报信人低语,只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讲课。
待弟子散去,她独自立于廊下,指尖捏着一粒盐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盐晶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光,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当夜,楚袖单骑入金陵,雪落在她玄色披风上,转瞬即融。
她叩开书院后门,带进一身寒气。
顾雪庭尚未就寝,披着狐裘立于灯下,案上摊着一张《两淮漕运图》。
楚袖指尖点在瓜洲渡:“孟怀瑾扣船,不是为铁器,是为盐引。”
盐引者,盐商行盐之凭据,一纸盐引,可值千金。
孟怀瑾要的是盐帮交出盐引,归朝廷专卖。
楚袖声音低哑:“盐引若交,盐帮便名存实亡。”
顾雪庭垂眼,指尖在图上轻轻划了一道:“不交,便是谋反。”
雪夜,书院后园的梅亭里悬起一盏风灯。
灯罩是楚袖亲手糊的,白绢上绘着并蒂莲,莲瓣以银粉勾线,灯火一照,便泛着淡淡银辉。
风灯下,围坐着五人:
顾雪庭、萧庭渊、楚袖、姜沅、沈玦。
案上摆着一只铜炉,炉里燃着炭,炭上温着酒。
酒是楚袖从盐仓里带来的,据说埋了十年,入口辛辣,回味却带甜。
姜沅率先举杯:“为盐船。”
楚袖举杯:“为盐引。”
顾雪庭举杯,声音轻却坚定:“为雪不落而莲不开。”
酒过三巡,沈玦展开一幅舆图,图上以朱笔标出三条线路:
一,由运河入京,以盐引换盐船;
二,由长江入海,以盐船换海贸;
三,由淮河入湖,以盐船换粮草。
三条线,皆需盐引。
楚袖指尖在第三条线上停住:“淮河入湖,可避孟怀瑾。”
顾雪庭却摇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盐引必须归朝廷,但归朝廷不等于归孟怀瑾。”
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归并蒂盐法。”
并蒂盐法,是顾雪庭与楚袖共同拟定的盐政新章。
章分三则:
一则,盐引由并蒂盐法司统一发放,盐商需向盐法司申领;
二则,盐税按船征收,船税归朝廷,盐利归盐帮;
三则,盐帮船工,无论男女,皆可立户,皆可科举。
章成之日,楚袖以盐帮大当家身份,在盐场立誓:
“盐帮自此归并蒂盐法,不归朝廷,不归孟怀瑾,只归天下女子。”
盐法新章送达户部,却被孟怀瑾扣下。
孟怀瑾的理由是:盐法新章未经朝廷议定,擅自施行,视同谋反。
他在折子上写道:“盐帮妖女,蛊惑人心,意图以盐乱政。”
折子递到御案,萧庭渊只批了四个字:“留中不发”。
孟怀瑾却等不及,于十月初七,亲率漕兵五百,前往瓜洲渡扣船。
扣船当日,楚袖立于船头,一袭红衣,雪落在她发上,转瞬即化。
她手里握着那枚新铸的“并蒂盐法”铜印,印面朝上,映着雪光。
孟怀瑾立于岸上,高声喝道:“盐帮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楚袖抬手,铜印高举,声音清越:“盐帮自此归并蒂盐法,不归朝廷,不归孟怀瑾,只归天下女子!”
漕兵拔刀,盐帮弟子亦拔刀。
刀光映雪,寒气逼人。
楚袖却不动,只抬手,指向江面。
江面忽现无数莲灯,灯上绘着并蒂莲,莲心处点着烛火。
莲灯顺流而下,灯影里,盐船一艘接一艘亮起灯。
灯连成线,线连成网,网里,是盐帮七千人的眼睛。
孟怀瑾脸色大变,他认得那些灯——
那是凤池女学的旧灯,灯上绘的并蒂莲,曾是太后姜氏亲手所绘。
莲灯过处,江岸百姓纷纷跪地。
他们认得那些灯,也认得楚袖。
楚袖曾是凤池女学的弟子,她的母亲曾是凤池祭酒。
十年前,凤池大火,她们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园。
如今,她们回来了,带着盐船,带着盐引,带着新的盐法。
百姓们高呼:“盐帮归心!并蒂盐法!女子立户!”
呼声震江,震得孟怀瑾连连后退。
呼声传至金陵,萧庭渊立于城头,望着江面莲灯,良久不语。
顾雪庭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民心如此,孟怀瑾不足为虑。”
萧庭渊点头,转身,提笔写下赦令:
“赦盐帮旧罪,盐引归并蒂盐法,盐税归朝廷,盐利归盐帮,盐帮船工,无论男女,皆可立户,皆可科举。”
赦令一出,江岸百姓跪地高呼万岁。
十月初十,雪停。
瓜洲渡盐船解扣,顺流而下。
船头,楚袖立于风雪之中,红衣如火,雪落在她发上,转瞬即化。
她手里握着那枚新铸的“并蒂盐法”铜印,印面朝上,映着雪光。
江面莲灯万盏,灯影里,盐船一艘接一艘亮起灯。
灯连成线,线连成网,网里,是盐帮七千人的眼睛。
顾雪庭立于金陵城头,望着江面莲灯,轻声道:
“雪落无声,莲开有声。”
雪落第三日,并蒂书院收到一封无字信。
信封里,只有一枚盐晶,盐晶上,刻着一行小篆:
“雪落为证,莲开无声。”
顾雪庭将盐晶置于案头,指尖轻抚那行字,良久不语。
窗外,雪又落了,无声无息,却覆盖了整座金陵城。
其实我觉得这就有一点像,什么要江山要美人?我的美人自带江山,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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