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人不幸离世，尚有机会重返人间，你会想再去哪些地方走走？又想再去见见哪个人呢？

“顾魏——！！！”

季向空的喊声被海浪劈碎，混着船板断裂的脆响，散在翻涌的黑水里。轮船尾部已经彻底没入海底，螺旋桨搅起的漩涡像头巨兽，正一口口吞噬着剩下的船身。他踩着倾斜的甲板往前冲，鞋底打滑时死死抠住栏杆，指节磨得渗血——船头还露在水面，可顾魏不在那里。

人群的尖叫像被掐住的蝉鸣，断断续续。季向空看见几个同学抱着救生圈沉浮，看见班主任在浪里挥手，可那个总穿着干净白衬衫、走路时会轻轻扶一下眼镜的少年，那个他每天绕路去实验班门口才能瞥见一眼的顾魏， nowhere。

船身猛地一沉，剩下的半截甲板也开始倾斜。季向空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海水。刺骨的冰凉瞬间裹住他，像无数根针往骨头缝里钻。他很快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刚想借着浮力往远处游，就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呼救。

是语文老师，那个总因为他上课睡觉、把滑板带进教室而让他罚站的老太太，此刻正双手乱挥，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季向空咬了咬牙，把木板猛地推向她：“抓住！”

老太太惊恐地攥住木板，看他的眼神里混着感激和不解。季向空没回头，他甩掉外套，朝着记忆里顾魏可能在的船舱方向游去。海浪越来越大，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把他掀翻，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顾魏不会游泳，他不能出事。

“顾魏！顾魏——！”他喊得嗓子发哑，海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正四肢无力地往下沉。是顾魏！季向空心脏骤停，拼尽全力往那边游，手脚划水的频率快得像要抽筋。“顾魏！别动！我来了！”

他看见顾魏似乎听到了声音，艰难地抬起头，隔着浪雾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随即，少年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往海底坠去。

“不要——！！！”季向空疯了一样嘶吼，“有人吗？抓住他！抓住他啊——！！！”

周围只有海浪的咆哮。他离那片水域越来越近，可顾魏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深色的海水里，连最后一点白衬衫的影子都没留下。

季向空停在原地，四肢忽然没了力气。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气泡一样从心底冒出来——早读时故意在他窗边滑板的声响，走廊里假装不经意的擦肩而过，看到他被提问时悄悄在窗外比答案的手势，还有昨天春游登船前，没敢递出去的、写着“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的纸条……原来都要跟着顾魏，沉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远处隐约有马达声传来，可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刚才被他救下的语文老师，不知何时也没了声息，木板孤零零地漂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到，没能抓住顾魏，没能救回任何人，连自己也快耗尽了力气。

海浪温柔地托了他一下，又轻轻往下拉。季向空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失去控制。他朝着顾魏沉下去的方向伸了伸手，仿佛这样就能穿过冰冷的海水，触到那个少年温热的指尖。

“等我……”

这一次，他不会再找不到了。

身体缓缓下沉，四周越来越安静，只有心里那句默念，像沉入深海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执念，落向那个他要去的地方。

王一博猛地睁开眼，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又是这个梦。

海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咙里，顾魏沉入海底的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在视网膜上反复烫印。他掀开被子走到阳台，夜风带着上海特有的湿润吹过来，远处霓虹闪烁，才让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

今天有全国十强赛。对他而言，这种级别的比赛早已如探囊取物，可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却比引擎的轰鸣更让人心慌。

“肖战，今天的比赛你去采访，我已经联系好了，王一博。”

主任的声音刚落，肖战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王一博？”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赛车记者圈里，能拿到王一博的独家采访，堪比拿到顶流演唱会的内场票——这人是出了名的“采访杀手”，惜字如金，且极少接受非头部媒体的邀约。

他在上海这家小媒体做了三年，从跑场边花絮到能独立跟进赛事，背后是数不清的烟、酒和饭局。天赋固然重要，可在资源至上的圈子里，没点“门路”，再锋利的笔也刺不破壁垒。

“谢谢主任！”肖战压下心头的狂喜，指尖都在发颤。

“时间安排发你了，一小时后出发。”

“好！”

赛车场像被烈日点燃的巨型蒸笼，空气中浮动着橡胶灼烧的焦糊味和汽油的腥甜。看台上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五颜六色的应援旗在风里招展，其中最扎眼的是成片的绿色——那是王一博的颜色。85号绿色战车就停在维修区中央，车身线条凌厉如蓄势的猎豹，车身上的数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肖战出示了工作证，被引到休息室等候。他放下设备，习惯性地扛起相机走向赛道边缘。刚站定，就看见王一博从车手通道走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绿色赛车服，85号印在胸前和后背，拉链拉到顶端，衬得脖颈线条愈发清晰。头盔被他单手拎在手里，露出的侧脸轮廓锋利如刀刻，眼尾微挑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桀骜，可专注看向赛车时，眼底又燃起灼人的光。

“咔嚓——”肖战下意识按下快门。取景器里，那个穿着绿色赛服的身影，和记忆深处某个抱着滑板、在操场边晒太阳的少年，竟奇异地重合了一瞬。

“果然是明星赛车手，有点东西。”他低声感叹，指尖却莫名有些发烫。

引擎轰鸣声陡然炸响，十辆赛车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赛道上的追逐战瞬间白热化，红色赛车试图在弯道超车，却被王一博用一个漂亮的切线挡在身后。85号战车像一道绿色闪电，在直道上猛地加速，尾翼升起的瞬间，与第二名拉开了半个车身的距离。

中途有车手失误打滑，赛道泛起一阵混乱，可王一博的走线稳得惊人，几次极限贴弯都毫发无伤。最后冲刺阶段，他几乎将赛车的性能压榨到极致，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的绿色浪潮瞬间沸腾。

休息室的屏幕里，王一博摘下头盔，对着镜头比了个“1”的手势。肖战坐在屏幕前，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眼里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肖记者，王一博先生现在可以接受采访了。”

工作人员的声音让肖战回过神，他慌忙扛起摄像机，脚步轻快地往车手休息室跑。推开门时，正看见王一博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侧脸还带着赛后未褪的潮红，嘴角似乎噙着点笑意，像是在给谁分享胜利的喜悦。

“您好，王一博先生……”

肖战的声音刚落，王一博正对着手机屏幕扬起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他抬眼望去，目光撞进对方眼里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脑海深处像是有块积了灰的玻璃被骤然敲碎，碎片纷飞间，白衬衫的衣角、眼镜片反射的细碎阳光、走廊里慌忙错开的视线……无数模糊的画面翻涌而上，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想甩头驱散这阵眩晕，眼眶却先一步发热。明明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相对，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这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肖战也僵在原地。

他看过王一博无数张赛道抓拍、赛后采访视频，却从未想过，这人的眉眼在近看时会如此锐利，又如此……令人心惊。那双眼睛专注地落在他脸上，带着探究，带着困惑，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像要穿透他此刻的模样，看到另一个人。

这种熟悉感太强烈了，像沉在记忆深海的锚，突然被猛地拽起，带着咸涩的潮水拍打着心口。

“抱歉，可能有些累了……可以开始了。”王一博率先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还带着赛后未散的沙哑，他礼貌地站起身，指尖却在桌下悄悄蜷起。

“要不您先休息一会？我整理设备还需要几分钟。”肖战连忙移开目光，低头去调试摄像机，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腔。

“嗯。”

调试设备的手有些发颤，肖战的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斜前方瞟。王一博还在看着他，那目光太过直接，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他能感觉到那视线里的挣扎，像在辨认什么，又像在抗拒什么。

“额……好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王一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公司就派了我一个。”肖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目光却依旧没离开肖战的脸。

“可以开始了。”肖战举起摄像机，镜头后的手指微微收紧。

“好。”王一博坐直身体，脸上的情绪迅速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

“您好，王一博先生，首先恭喜您晋级全国十强。请问车队接下来有什么更高的目标吗？”

“感谢。目标是进全国四强，目前就这个。”回答简洁得像在报数据。

“您有‘传奇赛车手’的称呼，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有什么心得吗？”

“靠努力。”两个字，砸得肖战一噎。

他早有耳闻这位赛车手不喜欢虚话，看来传闻非虚。肖战定了定神，试图缓和气氛：“哈哈哈，刚才DRS开启的瞬间，车身似乎有些不稳，能解释一下吗？”

“车故障了而已，正常现象。”语气更淡了，像是连多解释一个字都嫌麻烦。

肖战瞥了眼手边的台本，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温和些的问题：“看台上您的车迷非常多，几乎全是绿色应援旗，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

“感谢大家的喜欢。”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肖战脸上，这一次，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其次就是……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肖战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轻轻扬起，像藏着点未散的少年气，让人没来由地觉得亲近。

“您认为自己是今年冠军的潜在争夺者吗？”他硬着头皮念出台本上最后一个问题，预感不太妙。

果然，王一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就得看总决赛了。”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连摄像机的嗡鸣都变得清晰。肖战知道，再问下去恐怕就要被下逐客令了。

“那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谢谢您。”

“嗯。”

肖战关掉设备，站起身：“谢谢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想透过他看到更远的地方。

“额……王一博先生，希望下次再见。”肖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是这种无聊的问题，我们可能就没有下次了。”他终于开口，语气里的不悦毫不掩饰。

“额……抱歉！下次我一定好好准备问题！”肖战连忙道歉，脸颊有些发烫。

王一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胸前的记者证上停了两秒，依旧没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比刚才更复杂了些。

肖战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好东西退出休息室。关上门的瞬间，他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视，竟比跑完整场赛车新闻还要累。他连忙掏出手机打给于微：“喂，小薇？”

“战哥？结束了？”

“嗯，你来接我吧，五分钟后在门口等。”

“好嘞！”

挂了电话，肖战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怎么会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而休息室里，王一博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与好友的对话框。他盯着输入框，指尖悬了半天，最终只打下一行字：

我好像……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