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做跟队记者，肖战心里像揣了只雀跃又忐忑的鸟。全国十强赛刚落幕，下个月尾就是四强争夺，这一个月里，他得跟着王一博的队伍泡在训练场，拍素材、做采访，连陪练时的边角料都不能放过。

他几乎没合眼。凌晨五点就爬起来捣鼓设备，相机电池充得满满当当，录音笔检查了三遍，连备用存储卡都按容量排好了序。小岩昨晚加了他微信，消息发得比谁都勤，字里行间全是“王一博脾气是怪了点但心善”“你多担待”的叮嘱，肖战回了串“没事”，心里却明镜似的——往后要天天打交道，先把姿态放软总没错。

于微开车送他来的，车刚拐进赛车场所在的园区，副驾上的肖战就被窗外掠过的白色建筑晃了眼。“战哥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于微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叹气，“办公室那群人指不定要抢你攒的选题库。”

肖战笑了笑，扯了扯安全带：“帮我看好工位就行，说不定过几天就灰溜溜回去了。”

“呸呸呸！”于微瞪他一眼，“跟队多好啊，不用在公司抢选题挤破头，还能天天看王一博赛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机会。”

她大概是没见识过那人对着镜头时，三句话能噎死人的冷硬。肖战没接话，车已经稳稳停在训练场入口。于微帮他把相机包、三脚架一股脑卸下来，沉甸甸的设备压得肖战胳膊微沉。“走了啊，有事随时叫我。”于微挥挥手，车窗升起时还冲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抱着设备往里走，肖战忍不住咋舌。场地比他想象中气派得多，成片的草坪围着环形赛道，远处的维修区亮着金属光泽，几台改装赛车静卧在阳光下，车身线条锋利得像出鞘的刀。不愧是顶尖赛车手的专属训练基地，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昂贵的汽油味。

“肖记者！”一道轻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岩快步跑过来，额角还带着薄汗，“等久了吧？”

“刚到，不碍事。”肖战侧身想避开他伸手，“设备沉，我自己来就行。”

小岩已经不由分说抢过三脚架，另一只手还拎走了最重的相机包：“你是贵客，哪能让你动手。”他在前头带路，脚步轻快，“这边走，先带你去休息室放东西。”

肖战跟在后面，眼睛忍不住四处瞟。穿赛车服的技师们正围着一辆黑色赛车调试零件，扳手敲击的脆响混着引擎的低鸣，远处赛道上有辆银灰色赛车一闪而过，带起的风卷着草叶扑到脸上。

“肖记者，这就是你的休息室。”小岩在一排白色公寓前停下，指了指中间那扇门，“一博他们的休息室也在这排，方便你随时找素材。”

肖战推开门，愣了愣。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室两厅带个小书房，沙发上铺着浅灰色毯子，书桌上连台灯都摆好了。这哪是休息室，分明是个精致的小公寓。

“条件还行吧？”小岩把设备放在玄关，“你先收拾下，一博还在赛道上练车，估计得一个小时才下来。你要是不累，等会儿可以去赛道边拍点他练车的素材，动态镜头剪出来带感。”

“好，我马上就来。”肖战点点头，送走小岩后，简单把设备归置到书房——这里刚好能当临时工作室。他摸出相机挂在脖子上，调试镜头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引擎轰鸣，像是有赛车正全速冲过弯道。

走到窗边一看，赛道尽头的直道上，一辆绿色赛车正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亮得刺眼的光。车手戴着头盔，只能看见弯下的脊背线条，过弯时倾斜的角度几乎贴着地面，掀起的气流让远处的彩旗猎猎作响。

肖战下意识举起相机，快门“咔嚓”一声摁下的瞬间，赛道尽头的绿色赛车刚好冲过终点线。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刺破空气，减速时扬起的白烟像层薄纱，裹着那道疾驰的身影缓缓停下。

他盯着取景器里逐渐清晰的绿色背影，头盔上的号码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心脏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那弯腰摘头盔的动作，那肩头微颤的弧度，像极了梦里那道在浪涛中拼命挣扎的影子。

“这个梦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指尖在相机机身上滑过，冰凉的金属触感也压不住心头的钝痛。

抬手想按揉发紧的太阳穴，指腹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肖战猛地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晶莹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愣住了，慌忙抬手去擦脸颊，更多的眼泪却争先恐后涌出来，砸在相机背带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会哭？

他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梦里的海水、窒息的压迫、那道绿色身影最后的眼神……全是模糊的碎片。可每次只要想到这些，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眼眶里的热意根本止不住。

肖战望着那辆绿色赛车旁正在解安全带的车手，忽然觉得那抹绿色刺得眼睛生疼。就像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珍宝，明明忘了模样，却记得失去时的那种空落——好像那道影子，是他拼了命也该护住的东西。

“一博，不错啊，比昨天快了两秒。”技师摘下头盔，冲刚停稳车的王一博扬了扬下巴。

“两秒？”王一博扯掉手套，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闷。他拽着赛车服的拉链往下拉，金属齿划过布料的声响在赛道边格外清晰，“还是慢了。”

技师笑了：“两秒还嫌慢？这赛道能提半秒都算突破，你这可是硬生生把纪录往前拽了拽。”

王一博没接话，干脆把连体赛车服的上半截往腰间一系，露出里面绿黑配色的速干衣。布料紧贴着线条分明的肩背，抬手抹汗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又缓缓松弛。

“对了，肖记者来了吗？”他随手把头盔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目光扫过休息区的方向。

“来了来了，半小时前就到了。”小岩正低头核对着训练数据，闻言立刻抬头，朝不远处挥了挥手，“喏，那不是嘛！”

肖战刚从休息室出来，手里举着相机，正对着维修区的工具架拍得专注，镜头时不时转向赛道，脚步慢悠悠的，像在找最佳取景角度。听见动静，他转过身，看见王一博朝这边走来，连忙放下相机，脸上扬起个浅淡的笑，眼尾微微弯着，看得人心里轻轻一动。

“肖记者，来了。”王一博在他面前站定，语气比采访时缓和些。

“嗯。”肖战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

“小岩，带肖记者去食堂吃饭。”王一博说完，朝肖战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赛道旁的观赛区——那里有面巨大的电子屏，正实时回放着刚才的训练数据。

小岩快步跟上来，领着肖战往食堂走：“肖记者，这边请。”

“王一博不吃吗？”肖战回头望了眼观赛区，那人已经站在屏幕前，背影挺得笔直，正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和技师说着什么。

“他啊，很少去食堂。”小岩叹了口气，“一般我们打好饭给他送过去，不过今天估计悬。”

“怎么了？”

“你没看出来？”小岩侧头看他，“他对刚才那圈不满意。”

肖战愣了愣。快了两秒还不满意？他想起刚才在镜头里捕捉到的飞驰身影，那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绿影，换作旁人怕是要狂喜，这位传奇赛车手却还觉得不够。

“他对自己要求一直这么严？”

“可不是嘛。”小岩无奈地笑了，“有时候练到半夜，就为了一个弯道的角度，能反复跑上几十遍。对他来说，‘还行’‘不错’这些词，跟‘失败’没两样。”

食堂的香味远远飘过来，肖战却忽然想起刚才王一博系着赛车服站在赛道边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明明刚破了纪录，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原来传奇的背后，是连两秒都不肯放过的较劲。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相机，忽然觉得接下来这一个月的素材，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看头。

食堂的菜色意外丰盛，清蒸鱼泛着莹润的光泽，翠绿的时蔬码得整整齐齐，连杂粮饭都蒸得颗粒分明。小岩端着餐盘在肖战对面坐下，用筷子点了点那碟鱼：“营养师特意配的，高蛋白，低脂肪，一博要是来，准点这个。”

肖战夹了块鱼肉，细腻的肌理在舌尖化开，却没什么胃口。目光总忍不住往门口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王一博站在观赛区的背影——那人盯着电子屏上的曲线，指尖在屏幕边缘敲出轻响，连阳光落在他肩头都显得格外沉。

“肖记者，多吃点。”小岩扒着饭，声音含糊，“下午有雨战模拟，轮胎溅起的水花能拍得老带劲，保准你素材库塞满。”

肖战“嗯”了一声，小岩刚要再夹一筷子，相机突然“咔哒”响了——他下意识抬镜，镜头正好对准门口。

王一博站在那里，额前碎发还湿着，大概刚冲过澡，换了件黑色T恤，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一点锁骨的弧度。手里捏着瓶矿泉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直直落在肖战的相机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四目撞在一起的瞬间，肖战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耳尖悄悄泛红。刚才那一下，分明把人家猝不及防的样子拍了进去。

“一博，你怎么来了？”小岩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王一博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桌前，目光扫过肖战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饭菜，喉结滚了滚：“不合胃口？”

声音比在赛道边低了些，褪去了紧绷的戾气，倒有点像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却不伤人。

肖战摇摇头，指尖在相机背带上绕了圈：“没有，挺好吃的。”

“那多吃点。”他说完，转身走向打饭窗口。黑色T恤勾勒出清瘦却结实的肩背，步伐比在赛道边慢了半拍，倒像是卸下了点什么。

小岩凑过来，用气音说：“活久见，他居然来食堂了。”

肖战没接话，悄悄举起相机。取景器里，王一博正站在窗口前，指着那碟清蒸鱼，跟打饭阿姨说了句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浅金，连紧抿的嘴角都柔和了些。

王一博端着餐盘走过来，在肖战对面的空位坐下。白瓷盘里，清蒸鱼占了大半，旁边配着一小碟青菜和半碗杂粮饭。他拿起筷子，动作安静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咀嚼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跟着沉了下来，连食堂里的谈笑声都像是隔了层膜。

肖战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总觉得这沉默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拘谨，只好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目光落在餐盘边缘，不敢乱瞟。

“那个……肖记者，下午的雨战模拟，你跟着一博就行，素材肯定够你剪的。”小岩清了清嗓子，刻意把声音提得比平时高些，想驱散这莫名的安静。

“嗯，好。”肖战应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王一博夹鱼的手顿了顿。

“下午……你去观赛区。”王一博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桌上的两人都顿住了。

观赛区？肖战愣了。雨战模拟最精彩的就是赛车碾过积水时，水花飞溅的瞬间，观赛区隔着老远，拍出来的不过是模糊的车影，哪能抓得住那种张力。

“观赛区？”他忍不住抬头，对上王一博的目光，“王先生，去观赛区我能拍到什么？”

王一博抬眼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平平：“观赛区也能拍。”

“可我要拍的不是车影。”肖战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点坚持，“是轮胎溅起的水花，是车手在雨幕里的操控细节，这些观赛区拍不到。”

王一博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过了几秒，才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妥协：“随你。”

肖战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嘴角悄悄扬起个浅淡的弧度。

王一博怎么会不清楚观赛区拍不到核心素材。只是雨战模拟时，赛道边的积水能溅起半人高，碎石子混着泥水往身上扑是常事，真站在场地边，不消半小时就得浑身湿透。可话是自己说的，人是自己招来的，他总不能把人往外推。

午后的训练场地被人工降雨浇得透湿，灰色的雨幕里，绿色赛车像道闪电，每一次过弯都掀起滔天的水花。

肖战果然没去观赛区。他扛着相机站在赛道缓冲区的边缘，雨衣早被斜飘的雨打透，镜片上蒙着层水汽，得时不时用袖子擦一把。可镜头始终牢牢锁着那辆绿色赛车，快门声在雨里显得格外清亮。

王一博在驾驶舱里，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那个举着相机的身影。明明站在安全线后，却像恨不得扑到赛道上来——身体前倾，膝盖微弯，连呼吸都像跟着赛车的节奏在绷紧。

“嗡——”引擎嘶吼着冲过终点线，王一博猛踩刹车，轮胎在积水里划出两道白色弧线。他摘头盔时，听见维修区方向传来小岩的喊声：“一博，破纪录了！！！”

视线扫过去，肖战正弯腰擦相机，雨衣后背洇着片深色的水迹，估计是刚才过弯时溅起的泥水扫到了他。

王一博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推门下车时，故意往肖战的方向多走了两步。

“离远点。”他站在雨里，头发往下滴水，声音裹着湿意，“别逞能。”

肖战刚抓拍到一张满意的特写，闻言抬头，镜片后的眼睛被雨雾洗得格外亮：“没事，刚才那下拍得超绝。”他把相机往王一博面前凑了凑，指尖点在屏幕上，“你看这水花的层次，还有你过弯时的倾角……”

指尖离他的手极近，呼吸在雨里交缠，几乎要触到一起。王一博的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浸得发红的耳尖上，那抹红像烧起来的火星，烫得人心里发紧。

肖战恰好抬头，四目撞在一起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雨还在下，砸在头盔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可两人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着太多被遗忘的碎片：夏日海边的滑板，画室里未干的颜料，沉船前最后一次伸手，还有那句沉在海底的“等我”。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两人淹没。

肖战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顺着下颌线滴进衣领，凉得刺骨。他自己都没察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发颤。

王一博看得一清二楚。那眼泪像砸在他手背上的滚烫雨点，让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想去擦那片湿意。

“博哥！肖记者！毛巾来了！”小岩的声音突然炸响在雨里，他抱着一摞毛巾跑过来，看见两人僵在原地的样子，脚步猛地顿住，“呃……我是不是来早了？”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猛地收回，王一博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肖战也慌忙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抹着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没、没事。”肖战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湿意，转身假装去调相机参数，指尖却在按键上乱按。

王一博别过脸，接过小岩递来的毛巾，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混着毛巾蹭出的红痕，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始终没说一个字，目光却像被什么牵着，落在肖战发颤的肩膀上。

小岩看看这个攥着毛巾僵站的，又看看那个低着头、耳根红透的，识趣地把另一块毛巾往肖战手里一塞，脚底抹油似的溜了，转身就钻进了不远处的维修区，临走前还回头偷瞄了一眼。

“拍……拍的素材差不多了……”肖战捏着毛巾的手指泛白，声音带着没压下去的颤，“我……我回去整理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相机背带滑到胳膊上晃悠着，也顾不上拽一把，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休息区的拐角。

王一博望着他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可那点笑意刚浮起来，就被刚才的画面拽了回去——肖战红着的眼眶，混着雨水滚落的泪，还有他抬手时，对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的肩膀。

为什么会哭？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在他心上。明明是训练场上最寻常的雨天，明明只是两张偶然对视的脸，怎么就惹得那人掉了泪？

更让他心烦的是，看到那滴泪的瞬间，自己胸腔里翻涌的不是困惑，是密密麻麻的疼。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想为他擦泪的冲动。雨丝斜斜地扫过赛道，远处传来技师调试赛车的模糊声响，训练场的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带着股说不清的闷，像在叩问某个被遗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