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苏清欢躺在小耳房的床上,听着隔壁柴房传来的动静。起初是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喉咙,每一声都磨得人心慌。后来渐渐没了声响,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地落。
她翻了个身,攥着被角想:傅公子的伤定是极重的。白日里看他虽冷着脸,可唇色白得像纸,手背上的伤只是皮毛,指不定内里还有更重的伤。
这样想着,竟有些睡不着了。她披了件外衣起身,借着月光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时,忽然想起白日里他指尖的冰——这人身上好像总带着股散不去的寒气,连喝热水都暖不回来似的。
“要不……煮碗姜汤?”她小声嘀咕。
后山有种野姜,驱寒最是管用。她白日采药时见过,就在离小院不远的石缝里。虽说夜黑雨凉,可总比看着他冻得发抖强。
苏清欢拿了把小铲和竹篮,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夜雨沾着露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她凭着记忆往石缝走,脚下的草叶湿滑,好几次差点滑倒。好在野姜长得显眼,叶片宽大,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
她蹲下身,用小铲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野姜的根须扎得深,她刨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两块,沾着湿漉漉的泥,沉甸甸的。
“够了。”她把野姜放进竹篮,刚要起身,身后忽然传来“簌簌”的响动。
苏清欢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一道黑影从树后闪过,快得像阵风。她攥紧小铲,心跳得咚咚响:“谁?谁在那里?”
没人应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混着雨声,沙沙地响。
是错觉吗?
她皱了皱眉,又往树后看了看,空荡荡的,只有摇曳的树影。或许是山里的野猫吧,她这样安慰自己,提着竹篮快步往小院走。
回到院子时,柴房的门依旧关着。她松了口气,把野姜拿到灶房,洗干净切成片,又从米缸里舀了两勺糯米,一起放进陶罐里煮。
灶膛里的火“噼啪”地燃着,映得她脸颊发烫。她守在灶边,听着罐子里咕嘟咕嘟的声响,鼻尖渐渐飘来姜汤混着糯米的香气,心里竟莫名安定了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把陶罐端下来,用粗布巾裹着罐底,轻轻推开柴房的门。
柴房里比白日里暗,只有月光从门缝漏进来,落在傅寒舟身上。他似乎睡着了,头靠在柴薪上,眼帘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苏清欢放轻脚步走过去,把陶罐放在他脚边的地上,又蹲下身,小声喊:“傅公子?醒醒,喝点姜汤吧。”
他没醒,呼吸却忽然急促起来,喉间溢出低低的呻吟,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干草,指节泛白。
“傅公子?”苏清欢吓了一跳,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刚要碰到,手腕却被他攥住了。
这次的力道比白日里更重,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猛地睁开眼,黑眸里满是血雾,眼神涣散,却带着股狠戾,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仇人。
“别碰我……”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痛苦的颤抖。
苏清欢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却没敢挣。她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有些重伤之人会“魇着”,神志不清时最是危险。
“傅公子,你醒醒,是我,苏清欢。”她放软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你是不是疼得厉害?我煮了姜汤,喝一点会好受些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指尖带着灶膛的暖意,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竟像团小火苗,慢慢往他心里钻。
傅寒舟的眼神渐渐清明了些。他看着苏清欢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担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慢慢松了。
“抱歉。”他移开目光,声音低哑,“刚才……失礼了。”
“没事的。”苏清欢笑了笑,抽回手揉了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喝点姜汤吧,温的,刚好。”
她把陶罐递过去,又从怀里摸出个粗瓷碗——是她平时用的。傅寒舟接过陶罐,倒了小半碗,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着。
姜汤的辣意混着糯米的软糯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走,慢慢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气。他喝了大半碗,才放下碗,看向苏清欢:“你特意去采的野姜?”
“嗯。”苏清欢点头,“后山就有,不远的。”
他没再说话,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裤脚和被草叶划破的指尖上——那指尖还在微微发红,像是刚才刨姜时被小铲划到了。
这小姑娘,倒是真不怕麻烦。
他活了近千年,见惯了趋炎附势,也见惯了落井下石。像苏清欢这样,明知他来历不明,还肯冒雨为他采姜煮汤的,还是第一个。
“你的手。”他忽然开口,指了指她的指尖。
苏清欢愣了下,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小口子,过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拿起陶罐要往碗里再倒些姜汤,却被傅寒舟按住了手。他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的小瓷瓶,放在她手里:“这个,涂在伤口上。”
苏清欢拿起瓷瓶,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比她平时用的药膏好闻多了。“这是……”
“魔……”他顿了顿,改口道,“是我带的伤药,止血很快。”
“那怎么好意思……”苏清欢想把瓷瓶还给他,却被他推了回来。
“拿着。”他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总不能让你白为我跑一趟。”
苏清欢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没再推辞,把瓷瓶小心地放进怀里:“那多谢傅公子了。”
她收拾好陶罐,又叮嘱了句“夜里冷,盖好被子”,才转身离开。这次傅寒舟没再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落在那床带着阳光味的薄被上,眼神复杂。
第二日天刚亮,苏清欢就被院外的喧哗声吵醒了。她披了件外衣出去,见几个青云峰的弟子站在院门口,为首的正是林婉柔。
“苏清欢,你昨夜是不是在后山?”林婉柔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语气带着质问。
苏清欢愣了下:“是,怎么了?”
“怎么了?”林婉柔身边的弟子冷笑一声,“昨夜有弟子看到后山有黑影,疑是魔族探子潜入,宗主让各峰弟子排查。你昨夜在后山,看到什么了吗?”
苏清欢心里咯噔一下——昨夜她看到的那道黑影,难道不是野猫?
“我……我没看到什么。”她小声说,“我只是去采了点野姜。”
“采野姜?”林婉柔挑眉,目光扫过她的小院,“我看你是藏了什么人吧?毕竟某些人啊,灵根残缺,说不定早就和魔族勾结了。”
这话说得极重,苏清欢脸色一白:“师姐说笑了,我没有。”
“有没有,搜一搜就知道了。”林婉柔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闯。
“站住。”
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从柴房方向传来。
苏清欢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傅寒舟站在柴房门口,玄色的锦袍虽还沾着血污,却已整理得整齐,墨发束在脑后,眉眼间的冷意比昨日更甚,像淬了冰的刀,直直落在林婉柔身上。
林婉柔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半步,随即又鼓起勇气:“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傅寒舟没理她,目光落在苏清欢身上,见她脸色发白,眉头微蹙:“谁欺负你了?”
“我没有!”林婉柔急忙喊道,“我们是奉宗主之命来排查魔族探子的!他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魔族!”
“魔族?”傅寒舟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讽,“就凭你们,也配查我?”
他往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威压散开,林婉柔等人只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修士。
“你、你到底是谁?”林婉柔的声音都带了颤音。
“一个过路人。”傅寒舟淡淡道,“路过此地,借住几日。若清虚观容不下,我走便是。”
“不、不是的!”苏清欢急忙拉住他的衣角,看向林婉柔,“师姐,他是我救的,他受了重伤,不是什么魔族探子。”
林婉柔看着傅寒舟身上的气势,哪里还敢多问,只咬了咬牙:“既然是清欢师妹的朋友,那我们便不多扰了。只是……还请这位公子早日离开,免得引起误会。”
说完,她带着弟子匆匆走了,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清欢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傅寒舟:“傅公子,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看着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却没躲开,“他们若再来找事,不必理会。”
“嗯。”苏清欢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傅公子,你饿不饿?我去做早饭。”
“好。”
她转身往灶房走,脚步轻快了许多。傅寒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院门口的方向,黑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昨夜那道黑影,是玄清宗的人。他们定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想来探查。若不是苏清欢恰巧在后山,他们怕是早就闯进来了。
这小姑娘,倒是误打误撞帮了他。
灶房里很快飘来米粥的香气。苏清欢端着两碗粥出来,还拿了两个白面馒头,放在石桌上:“傅公子,快吃吧。”
傅寒舟坐下,拿起筷子,却没动,只是看着她:“你不怕我真的是魔族?”
苏清欢正咬着馒头,闻言抬起头,眨了眨眼:“魔族又怎么了?魔族也有好人吧?就像仙界也有坏人一样。”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颗石子,在傅寒舟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活了近千年,他听过无数人骂他“魔头”,也听过无数人惧他“魔族至尊”,却从未有人像苏清欢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魔族也有好人”。
他看着她眼里的干净,忽然觉得,或许留在这简陋的小院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傅公子,你怎么不吃呀?”苏清欢见他不动,好奇地问。
“没什么。”傅寒舟低下头,夹了口粥送进嘴里。米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竟比他在魔宫吃的山珍海味还要合口。
或许是因为,这粥里有烟火气吧。
他这样想着,嘴角竟不自觉地勾了勾,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冷硬的模样,没让苏清欢看见。
而苏清欢看着他认真喝粥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眉眼覆霜的男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至少,他会在她被欺负时站出来,会喝她煮的粥,会把珍贵的伤药给她。
这样想着,她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腌菜:“傅公子,多吃点。”
傅寒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腌菜吃了下去。
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小院的石桌上,暖洋洋的。灶房的烟囱还在冒着烟,米粥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
柴房里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药香和烟火气。
或许,这个暮春,会比苏清欢想象的,要热闹些。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