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听着教习讲解如何感应天地元气，如何引导其淬炼经脉……这些内容对她而言，如同大学生听幼儿园算术题。体内那股沉寂如渊的力量，哪怕只泄露一丝，也足以将这演武场夷为平地。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神开始飘忽，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是东宁府南街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子据说不错？还是镜湖道院那边云薇今天会不会又被那个云青萍刁难？

“覃师妹，”

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引气之时，神思需守一。”

覃月一个激灵回神，对上了梅元知那双含着浅笑的眸子。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修长的手指间，正抱着一只通体为紫色，外加金色点缀的小狐狸。那小狐狸蜷在他臂弯里，皮毛蓬松柔软，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覃月。

只一眼！覃月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汹涌的酸楚直冲眼眶！她死死地盯着那只紫色的小狐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同样依赖着她的身影在眼前跳跃！

“小……小狐狸……”

覃月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惊喜。她甚至忘了场合，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就想上前去摸。

梅元知被她剧烈的反应弄得一怔，随即了然，温声道：

“它叫‘一枝梅’，是我从小养大的。”

他轻轻抚摸着一枝梅柔顺的皮毛，一枝梅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但对覃月伸过来的手，似乎有些警惕，小脑袋微微后缩。

看到一枝梅眼中那丝陌生和警惕，覃月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如同被冰水浇透，满腔的激动和喜悦瞬间冻结、碎裂。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失落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不是它……终究不是它……

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哀伤。那哀伤如此浓重，让近在咫尺的梅元知都感到心头一窒。

“覃师妹……你？”

梅元知关切地问。

覃月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黏在雪团身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怀念：

“……没什么。只是……看到它，想起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小狐狸。”

“哦？”

梅元知来了兴趣，“覃师妹以前也养过小狐狸？想必它一定很可爱，很通人性吧？”他看得出覃月情绪极度低落，试图用这个话题让她放松些。

“嗯……”

覃月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玉阳宫高耸的殿宇，望向了遥远而不可知的虚空，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混合着巨大痛苦的温柔，

“它……很乖，很暖，会在我难过的时候蹭我的手……是我……最亲的家人……”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低语：

“现在……它在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妖族，充满阳光，有家人的地方……”

这句话如同带着魔咒，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梅元知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凝固，他看着覃月眼中那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悲伤，瞬间明白了什么。那绝不是普通的失去宠物的悲伤。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轻轻拍了拍覃月的肩膀，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枝梅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沉重的氛围，安静地伏在梅元知臂弯里，不再动弹。

不远处，一直闭目调息、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晏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冰封的眸子落在覃月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背影上，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惊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这个满身谜团、看似洒脱不羁的少女，心底竟藏着如此深重的、关于一只狐狸的伤痛？这伤痛，与她身上的旧伤、与那失传的秘技，又有什么关联？

……

玉阳宫的修炼生活，对覃月而言，大部分时间都显得过于“基础”和“漫长”。教习传授的剑法，她看一遍就能模仿得分毫不差，甚至能指出其中几处微小的、可以优化的破绽，惊得教习目瞪口呆。引气锻体的课程，她更是能一边神游天外，一边让体内的元力运转得比任何人都要顺畅平和。

于是，“摸鱼”成了常态。要么是躲在角落打瞌睡，要么是望着天空发呆，要么就是……试图溜号。

“覃月，宫规第三十七条，早课不得无故缺席。”

晏烬冷冰冰的声音总能在她刚溜到墙根时响起，如同背后灵。

“覃师妹，今日的《沧元百草经》精要，还需再温习一遍。”梅元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会适时在她想溜去后山时出现。

几次被抓包后，覃月眼珠一转，索性破罐子破摔。

“哎呀，梅师兄，晏师兄~”

她凑到两人身边，脸上堆起灿烂得晃眼的笑容，“你们不觉得，整日关在宫里修炼，人都要发霉了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阳光那么好，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梅元知无奈扶额。

晏烬面无表情：

“修炼为重。”

“劳逸结合嘛！”

覃月振振有词，

“再说了，去镜湖道院看看云薇她们修炼得如何，交流切磋一下，不也是修行的一种？这叫……实践出真知！走走走，我请客，东宁府新开的‘饴芳斋’，他家的桂花糖藕和杏仁酥可是一绝！保证让你们不虚此行！”

“……”

晏烬本想拒绝，但听到“饴芳斋”三个字，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梅元知看着覃月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狡黠模样，再看看晏烬那细微的反应，最终只能苦笑妥协：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