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条，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怪异感。那种从化工厂带回来的、粘附在精神上的污浊压力，并未完全散去。

　　王一博和肖战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像是被无形的界限隔开。老高还没来，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所有声音。

　　王一博的左臂内侧依旧残留着冰冷的刺痛余韵，像有细小的冰碴在血管里缓慢流动。他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看似平静，实则全部注意力都用在对抗左臂那烦人的、细微的颤抖趋势，以及压制脑海里不断回放的、那具枯萎尸体口腔深处一闪而过的扭曲黑暗。

　　肖战的境况也没好多少。脖颈右侧的皮肤持续散发着低烧般的灼热感，那幻痛般的荆棘刺感盘桓不去。化工厂里听到的细微痛苦低语似乎变成了耳鸣，在他安静的颅内嗡嗡作响，让他太阳穴一阵阵发紧。他端起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深处的燥热和不适。

　　门被推开，老高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比离开化工厂时更难看。几个核心队员跟在他身后。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老高把报告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死者体内无任何已知毒素。血液分析、组织切片，全都正常得离谱，除了他妈的根本就不该是那副干尸样子！”

　　这个结果似乎在预料之中，又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痕迹呢？”王一博抬起眼，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问出这句话时，他左臂的刺痛感微妙地加重了一丝。

　　老高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玩意更邪门。成分分析显示含有一些有机残留和未知的矿物微粒，结构非常不稳定，实验室试图加热分析时，样本……妈的，样本几乎瞬间就分解碳化了，差点没把仪器搞坏。现在只知道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散发着……呃，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能量残留。”他用了技术员汇报时的原话，尽管这听起来很荒谬。

　　“能量残留？”肖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脖颈的灼热感猛地一跳，他强行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哪种能量？物理性的还是……？”他顿住，没说出那个词。

　　“测不出来！”老高有些烦躁地扒了下头发，“非电磁波，非辐射，现有的仪器检测不到具体类型，但接触过样本的技术员都说感觉头晕恶心，有一个现在还趴在洗手间吐。”他看向肖战和王一博，“你们俩在现场离那东西最近，没事吧？”

　　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王一博感觉到左臂的冰冷刺痛变得尖锐，仿佛被这句话激活了。他面色不变，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视觉和嗅觉上的不适罢了。”他刻意忽略了左臂内部那绝非“视觉嗅觉”能解释的异常反应，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医学事实。话音落下的瞬间，西装袖管下的左臂内侧，仿佛有一道幽蓝色的微光极快地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强行压抑的、神经被撕扯般的锐痛。他的指尖在桌下猛地掐入了掌心。

　　几乎在同一时刻，肖战感到颈侧像是被烧红的细针狠狠扎了一下，灼痛感骤然爆发，让他几乎要闷哼出声。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借着抬手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脸上迅速挂起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高队放心，我只是对某些气味比较敏感，有点反胃，休息一下就好。”他声音温和，听起来毫无破绽，只有他自己知道，高领毛衣掩盖下的皮肤，此刻恐怕正浮现出那妖异的、令他恐惧的暗红色纹路，火辣辣地疼。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灼痛的烙印上又加了一勺热油。

　　两人的回答几乎天衣无缝，一个冷静否认，一个温和淡化。

　　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古怪。

　　老高看了看王一博过分冷硬的表情，又看了看肖战那虽然笑着却比平时苍白几分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追问。“没事就好……但这线索等于又断了。”

　　“未必。”王一博突然开口，他强忍着左臂一阵烈过一阵的、因谎言而加剧的诡异痛楚，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既然常规检测无效，说明对方使用了我们认知范围外的手段。调查方向可能需要调整，比如……”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视线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肖战身上，“某些利用特殊频率或能量场影响生物体，甚至直接攻击意识层面的极端技术。”

　　他巧妙地将超自然力量包装成了“极端技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真相且能被现有科学体系勉强接受的解释。每多说一个字，他左臂的灼痛和撕裂感就加深一分，那感觉几乎要穿透骨头。

　　肖战的心脏猛地一缩。王一博的话几乎直指核心！他感受到的低语和痛苦，王一博看到的扭曲黑暗……攻击意识层面？

　　他立刻接口，必须把水搅浑，绝不能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体本身的异常上：“王医生的设想很大胆，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很多未被公开的、涉及心理控制和感知干扰的实验研究。”他顺着“技术”和“实验”的路子说下去，颈侧的荆棘纹路灼烧得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窒息感阵阵袭来，“凶手可能掌握了类似的技术，并能将其具象化，通过那种‘痕迹’作为载体释放，造成受害者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崩溃。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能量残留’。”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附和了王一博，又将重点引向了外部技术，完美掩盖了自己和王一博是因为自身特殊“感知”才如此不适的事实。代价是脖颈处的灼痛变得前所未有地剧烈，他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眩晕。

　　老高和队员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信息太过冲击，但又诡异地理顺了一些线索。

　　“意识攻击？能量载体？”一个年轻刑警忍不住低声嘟囔，“这……这听起来像科幻小说……”

　　“破案不需要想象力，但需要接受所有可能性。”王一博冷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尽管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已经抖得需要用力压住大腿才能勉强克制，“现有的科学无法解释，就意味着需要拓展认知边界。或者，你们有更好的解释？”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属于顶尖专家的压迫感。

　　没人能回答。

　　肖战适时地补充，声音因喉咙的灼痛而略显沙哑：“我们可以从两个方向入手：一是继续追查那种未知物质的可能来源，二是深入调查所有受害者是否在死前接触过某些特殊的心理实验项目或边缘科学研究机构。”他给出看似合理可行的调查建议，试图将讨论拉回“正常”轨道。

　　会议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老高带着一肚子困惑和新的（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的）方向去重新部署任务。

　　人群散去。

　　会议室里再次只剩下王肖二人。

　　沉默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充满了未尽的谎言和因此带来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感受到的剧烈痛苦。

　　王一博率先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左手依旧插在裤袋里，握得很紧。他看也没看肖战，径直朝门口走去。

　　肖战也慢慢站起来，脖颈处的灼热和刺痛仍在持续，提醒着他刚才说了多少违心的话。他看着王一博明显在压抑着什么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王医生。”

　　王一博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你提出的‘意识攻击’，”肖战的喉咙干涩发疼，“你自己……相信这种可能性吗？”

　　王一博的背影顿了一下。过了几秒，冰冷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丝毫波澜：“我只相信证据和逻辑推导出的结论。在找到确凿证据前，一切只是假设。”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肖战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抬手，指尖隔着衣料触碰着颈侧那滚烫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刺痛区域。

　　证据？逻辑？

　　那他们身体这同步的、因谎言而起的剧烈痛苦，又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第一个谎言已经出口。

　　而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为了掩盖秘密，他们必将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承受更多源自自身的、无法言说的折磨。

　　走廊尽头，王一博快步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反锁了隔间的门。他靠在冰冷的隔板上，猛地抽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左手。

　　修长的手指此刻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手臂内侧的皮肤下，一道幽蓝色的、如同碎裂电路板般的诡异纹路正明明灭灭，伴随着一阵阵撕裂神经般的剧痛。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咬紧牙关，用右手死死攥住颤抖的左腕，试图用物理方式压制那该死的、因谎言而生的反噬。

　　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