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玉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北苑”两个褪色的不锈钢金字在残阳下如同淌血。母亲赵锦君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妹妹陈青禾背着书包亦步亦趋。
她脚步一顿,旁边是保卫处敞开的小门,本来可以绕道,却还是直直站定,低声道:“妈,青禾。”
赵锦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她,皱了皱眉:“这么快就放学了?”
“回来拿练习册,一会儿回去。”陈青玉扯了个慌。请假这种事万万说不得,在赵锦君眼里,请一节晚自习和别人拉来的差距连女娲都补不了。
赵锦君点点头,腾了一只手出来牵住陈青禾,又说:“我在你床垫下放了六千块钱,别让你爸知道。”
陈青玉点点头。父亲曾经染上赌瘾,那也是家里分崩离析的开始,如今已经戒掉,但也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复发。
“青玉。”赵锦君唤她名字,苍老沉静的眼睛里泛起涟漪,眼眶微微红了,“好好生活,过不下去了,就和我打电话,妈妈来接你。”
陈青玉点点头,低头去看陈青禾,妹妹小她五岁,正是开始别扭于表达情感的时候,所以她只是摸了摸陈青禾的脑袋。
帮二人将行李带上车后,陈青玉挥手道别,站在楼梯口,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向上走。
她不知道此刻陈建明是不是还坐在家里。
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建明。
自赵锦君第一次提出离婚以来,父亲陈建明私下找过她很多次,让她劝劝母亲。她明面点头,实际上觉得母亲早就该解脱。她从来没介入过家里的矛盾,每一次东西四分五裂时,都只想逃跑。
陈青玉原地做了许久心理建设,上楼,家门没关,就知道陈建明在。果然,父亲瘫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看起来疲惫倦怠,连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陈青玉默然地去厨房烧水,盘算自己今晚的时间该怎么分配。整理物理错题要分去90分钟,数学作业还要60分钟,文科加起来一共60分钟……
“怎么没去学校。”陈建明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幽灵般冒出一句。
陈青玉吓了一跳,一时没能找到借口。和赵锦君不赞同她请假的鲜明态度不同,陈建明的态度常常成谜,和他当下的心情挂钩。
“又请假了是不是?你为什么总是请假总是请假?”陈建明脸色越来越沉,好像在赵锦君面前吃的亏都要在这张相似的脸上找回来,“你他妈的还要不要学了,天天请假请得一股子鬼劲,还不赶紧滚回去上课!”
陈青玉不吭声,还有半分钟水就开了,她马上就可以回房间。
陈建明:“你听没听到我说话!赶紧滚回去上课!”
还有二十五秒。拜托,拜托。
“你他妈的怎么总是和你讲话不吭声??你觉得这样好吗?这是在我面前该有的态度吗?”
十五秒……
陈建明一个箭步冲过来,陈青玉当即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这个警惕提防的眼神足够引爆一切。陈建明没有任何间歇地又一步冲上来,伸手用力揪住她的脸颊,好像在扯一块抹布一样往旁一贯,带得陈青玉整个人一个踉跄,扑在旁边墙壁上的储物柜上。
咣当一声,很响亮。紧接着叮的一声,水烧开了。
陈建明的一贯作风就是如此,很难说清这是不是暴力,毕竟也不是巴掌,也不是肮脏的字眼。他好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又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应验了赵锦君和他离婚的原因,恶狠狠瞪了陈青玉一眼,转身砰地回了房间。
陈青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红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漫上心头,她忽然很紧张母亲能不能撑过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要是陈建明出尔反尔偷偷去民政局取消了申请怎么办?
她是不是这段时间应该多看着父亲一点,一旦有端倪就赶紧和母亲说。
可是她又能看着陈建明到哪里去。
越想越是焦虑,陈青玉有种把什么东西撕碎的冲动。
偏偏这个时候腹部越来越坠痛,双腿发软打颤,陈青玉叹了口气,两手握住热水器给自己倒开水,掺半杯凉白开,一边喝一边往卧室里走,轻轻锁上了门。
她卧室的窗户到现在都还是坏的。打碎以后换了两扇新玻璃,陈建明组装时却突然发了脾气,全新的窗户被他用力拉开撞上窗框,砰的一声卡扣裂开,再也无法从里面锁住。
那段画面到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压抑,充满暗色调,陈青玉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想要写作业的时候想起来书包还在客厅。
她又轻轻开锁走出去,撞上陈建明开门要去厕所。
陈建明又用相同的恶狠狠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他整张脸的五官大而集中,表面坑坑洼洼,瞪人时总是所有肌肉都很用力。很吓人,比起吓人,陈青玉更多觉得恶心。她见过这种表情很多次,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来。
陈青玉忽然彻底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说:“我现在回学校。”
她拿起书包一路下楼,出了楼道口,按道理一个全心全意学习的学生不应该顾忌这些,但她却觉得很无力,该怎么和老师解释她请假了又回来,她一想到“解释”这两个字就觉得疲倦,好像全天下所有可能发生的纠纷都在其中。
陈青玉走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份清淡的关东煮,坐在玻璃窗旁边,就着店内舒缓的音乐写作业。先写文科的,方便她缓冲,慢慢抚平心情。写到一半她笔一顿,额头贴在大理石桌面上,太痛了,讨厌的经期。
耳边的声音遥远模糊:“……你怎么了……还好吗……要不要……”
她以为是店员,想着人家还要工作,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却冷不丁听到一句“陈青玉”。
店员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陈青玉抬起一张惨白揉皱的脸,方才恍然,不是店员,是纪向凝。
“你怎么来了……?”陈青玉皱着眉,笑着问。
“我没上晚自习呀,不想上,就请了。”纪向凝的声音终于清晰,“但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痛经?”
陈青玉点点头。
纪向凝吧嗒吧嗒拧开自己随身的保温瓶:“喏,红糖枸杞,喝一点吧。”
陈青玉平时没有和人共一个杯子喝水的习惯,但眼下命更重要。她唇瓣虚虚隔着一层空气,想让热水靠重力沿杯壁流下来,纪向凝看她那慢吞吞找角度的架势都替她急:“你直接喝啊,你嫌弃我啊?要不然我给你找个塑料杯——”
话音未落,陈青玉唇瓣已经贴了上去。
纪向凝这才抱着手臂道:“老天爷,我们都认识几年了,陈青玉你也太逊了。”
陈青玉咕咚咕咚喝下小半瓶,笑了笑。
她确实和纪向凝认识四年了,从初二开始。纪向凝此人初中就很不学无术,奈何初三下突然开窍了,稍稍读了一点儿就考上了重高。高一就愈加吊儿郎当,校内活动都很积极,一到考试,不说考第几,能不能坚持考完都是个问题。她上一次在年级里出名就是因为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考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爸妈又在吵架?”纪向凝瞥了眼陈青玉满满当当的书包,再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挠了挠脸颊。
“嗯。”陈青玉点点头。
“那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要不要?”纪向凝眨眨眼睛。
陈青玉瞬间警惕了起来,她记得此人之前图新鲜蹿进网吧里,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玩了会儿电脑觉得太无聊,就又蹿了出来。好在纪向凝说的是:“去城西新开的那家咖啡馆不?前两天帖子上刷到了,环境很好哟,而且服务员很帅的。”
陈青玉:“……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但听起来也不错。换个环境也不错。
于是陈青玉点了点头,纪向凝大手一挥:“走!”
写这种文写得特别快,真好啊(缓缓融化),而且写得特别轻松自在,没有精神压力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