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焊接的声音在车间里响起，滋滋的电流声像针一样扎在谈靖川的心上。

谈靖川站在一旁，看着李旭小心翼翼地操作，看着那些断裂的线路被重新接好，看着安景书始终平静的侧脸，那句“他知道疼”反复在耳边回响。

或许是夜色太沉，或许是车间的灯光太刺眼，谈靖川第一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真的狠了些。

修补时间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内，车间里只听得见工具轻碰的脆响和李旭偶尔的低声自语。

谈靖川就那么站着，没再发一句脾气，目光时不时落在安景书胳膊上——那片“皮肤”被李旭用特制胶水细细粘合，几乎看不出裂痕，可他总觉得，那下面的线路还在微微发颤。

“好了。”

李旭直起身，摘下护目镜，指腹擦过安景书修复好的胳膊。

“核心线路没伤到，只是表层模块受损。”

说完后看向谈靖川，语气缓和了些，“下次.......别再让他碰尖锐的东西了，他的触觉传感器比普通机器人敏感三倍。”

谈靖川没接话，伸手碰了碰安景书的脸颊，入手是仿真皮肤的温热——这是他当初特意加的功能，此刻却让指尖有些发烫。

安景书眨了眨眼，突然抬手覆上男人手背，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丝关切：“先生，体温模块运行正常，疼痛模拟已关闭，您无须担心。”

“？！”

谈靖川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

一旁的李旭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两人。

谈靖川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尴尬的摸着鼻子对李旭道：“你听见了？他自己都说不疼了。”

“嘁.......”

李旭从鼻腔中发出不削一顾的冷哼。

谈靖川立马瞪了过来，却没再说什么，撂下一句生硬的“谢谢”，转身离去。

安景书对着李旭深鞠一躬，快步跟上男人离去的脚步。

...........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

李旭那句“他知道疼”像根针，反复扎在谈靖川心上。

他瞥了眼身旁的安景书，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谈靖川喉咙发紧，迟疑了很久才问，“刚才.......疼吗？”

安景书转头看男人，黑眸里映着他的影子：“根据传感器反馈，疼痛感达到三级，属于中度疼痛。”

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却让谈靖川的心猛地一揪。

他想起安宁挥刀的瞬间，想起那道裂开的伤口里闪烁的火花，突然伸出手，将安景书揽进了怀里。

动作很生涩，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能感受到怀里微凉的体温，能闻到那股淡淡的、像“小安”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

“........以后不会了。”

谈靖川的声音闷在安景书的发间，轻得像一声叹息。

安景书的身体僵了一瞬，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靠在男人怀里，像一尊终于被人珍视的瓷娃娃，古井无波的眸里倒影着皎洁的月光，像盈盈秋水般，流光溢彩。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谈靖川第一次觉得，这具冰冷的机器怀里，似乎也藏着一丝能暖人心的温度。

.............

去了一趟创械纪元再回来后，谈靖川对安景书的态度像是被什么东西磨平了棱角，虽然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却少了从前那份动辄便暴戾的尖锐。

他不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冷言斥责。

清晨醒来时，床头柜上会多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那是安景书按照他过去的习惯准备的。

换作从前，他或许会皱眉说“谁让你多事”，但现在，他会沉默着端起来喝掉。

指尖偶尔碰到杯壁上残留的微凉，也只是顿一下，没再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安景书打扫别墅卫生时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的书，慌得立刻弯腰去捡，他也是从文件里抬起头，淡淡道一句：“放着吧，等会儿我来。”

声音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刻意放缓的平静。

然而一到夜里他依旧会失眠。

每到这时谈靖川都会选择坐在客厅里默默抽烟。

安景书便乖乖的站在不远处，像往常一样等候着指令。

换作从前，他会吼一句“滚回充电舱”，但现在，他只是捏了捏烟蒂，低声说：“坐吧。”

安景书依言坐在沙发角落，幽蓝的充电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谈靖川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上次.......修的时候，疼吗？”

安景书顿了顿，如实回答：“修复过程中已关闭痛觉模拟。”

谈靖川“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重得差点捏碎烟缸。

他依旧没学会温柔，却在笨拙地收敛着戾气。

两人就这样平淡的度过了一整个星期，直到周天傍晚到来。

这是安景书履行伴侣义务的日子，也是当初谈靖川花高价买它回来的最终目的。

——作为新东煤矿董事长，他的感情生活一向是热门话题，更是业界的风向标，所以他不可以随便交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这就需要一个稳妥的办法来解决生理需求。

而仿生机器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

周五傍晚，安景书像往常一样，站在月光漫漶的落地窗前，穿着一袭揉皱的银河色丝绸睡衣静静等待男人。

夜风穿过纱帘时，衣摆泛起粼粼波光，隐约露出仿生大腿内侧的散热孔，淡金色的齿轮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他抬手整理领口，人造皮肤下的仿生血管随之鼓起，那些淡青色的脉络里流淌着荧光液体，像被困在玻璃管中的萤火虫。

“先生，该履行伴侣协议了。”

安景书开口时，喉结处的发声器泛起微光。

听到呼唤声的谈靖川手指在门框上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向卧室里面看去，月光正落在安景书后颈的金属接口上，那些细碎的蓝光突然组成了人类安景书19岁那年在密西西比河写生时，被夕阳镀亮的发梢弧度。

男人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被人用刀剜去了半颗心脏——这具躯体确实比人类更完美，仿生皮肤下的荧光血管像银河支流般蜿蜒，散热孔开合时带出的淡金齿轮，比真正的血肉之躯多了份赛博朋克式的妖冶。

"出去。"

谈靖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齿轮。

听到命令的安景书电子瞳孔突然切换成了人类安景书最爱的琥珀色，这是他第一次未经指令擅自改变虹膜颜色。

"先生的生理指标显示您需要释放压力。"

他的语音模块模拟出人类胸腔共鸣的震动，指尖划过谈靖川绷紧的背肌时，仿生皮肤自动升温到人类正常体温。

"根据协议第三条......"

"协议作废。”

谈靖川猛地扯开领带，露出锁骨处那个与安景书充电孔位置完全重合的胎记。

男人抓起沙发上的羊绒毯裹住仅仅穿了一件单薄睡衣的安景书，却在触碰到散热孔时触电般缩回手。

——毯子下的躯体正发出类似人类颤抖的嗡鸣，那是核心程序在过载运转时的特有震颤。

“我今天不需要，你可以走了。”

“........是的，先生。”

安景书没有反驳，只是略微一顿。转身离去时，羊绒毯从肩头滑落，像是一场无声的落寞。

谈靖川看着小机器人离去的背影，心底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了‘心疼’这种情愫。

如果放在以前，他会觉得这是他作为‘主人’对‘物品’的那种心疼，甚至会花大价钱将对方的充电仓更换成新的，亦或者是买来上好的润滑油，亲自涂抹在对方关节处。

可今天，这种‘心疼’却多了点儿别的东西。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拒绝每周一次的‘伴侣义务’，他只是不想再‘欺负’安景书、更不想‘强迫’安景书。

他在床上，向来不知道节制，往往一晚上下来，小机器人都会被折腾到没电，身上的仿真皮肤也会被他啃咬出密密麻麻的牙印。

那些红痕遍布每一寸瓷白的肌肤，就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带着隐秘的欢愉。

但因为是仿真机器人，所以他从未在意过，甚至会在第二天清晨埋怨对方没有准备好早餐，耽误他工作。

“.......”

谈靖川一想到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就有些后悔。

李旭那句‘他的触觉传感器比普通机器人敏感三倍’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不该再拿安景书当成一个物件，一个随意发泄的玩具。

——这样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谈靖川叹息一声，起身离开卧室，来到安景书的充电仓。

小机器人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正闭着双眼安静的‘睡’着。

他那仿生人形的面庞线条精致得如同出自顶级工匠之手，细腻的硅胶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被月光亲吻过的玉石。

紧闭的双眼，眼睫微微翘起，像是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挺直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着，弧度优美而自然，仿佛在沉睡中也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头柔顺的仿生发丝乖巧地散落在枕头上，随着充电仓内轻微的气流偶尔晃动，像是被微风拂过的绸缎。

谈靖川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拿起一张小毯子盖在小机器人身上，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