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鸣笛声将江临舟从昏沉撕裂的醉意中猛然拽回。
天光已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湿漉漉的车窗,刺得他眼球阵阵抽痛。宿醉像一把钝斧重重劈凿着他的太阳穴,胃里翻搅着酒精灼烧后的空虚和恶心。
但他最先感受到的,是心口那片巨大、空洞、狰狞的痛楚——比任何生理上的不适都更尖锐,更无法逃避。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是烙铁一样烫在他灵魂上的事实。
他缓缓坐直身体,散落的空酒瓶滚落到脚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沾着血污和沙粒、红肿不堪的右手,以及车窗上自己苍白憔悴、胡茬凌乱的倒影。
像个乞丐。
一个失去了最后一块硬币,再也无处可去的乞丐。
手机在口袋里顽固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特助的名字。他麻木地看了几秒,才接起。
“江总?”特助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您……还好吗?今天上午和董事局的会议……”
“推迟。”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所有行程……无限期推迟。”
“……是。”特助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应下,“另外……夫人……林先生的一些遗物,律师那边已经整理好清单,需要您过目……”
“遗物”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耳膜。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送到……送到公司顶楼休息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好的。还有,叶子晨先生那边……”特助的声音更低了,“您之前让我持续关注,那边疗养院刚来了消息,说叶先生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又
提到了您……”
若是以前,听到叶子晨的名字,尤其是他情绪不稳的消息,他总会立刻绷紧神经,那份沉重的愧疚感会驱使他想做些什么。
但此刻,这个名字听起来却异常遥远,甚至带着一种荒谬的讽刺感。
他为了一个或许并非全然因为他的选择而走向偏执的人,彻底辜负和伤害了另一个真正在他身边、默默承受了七年煎熬直至死亡的人。
他的沉默,是为了一个。
他的冷暴,却杀死了另一个。
多么可笑,又可悲。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特助在那头不安地唤了一声“江总”。
“以后关于他的事,”他开口,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不必再向我汇报。联系他的家人,所需的一切费用继续支付,但……不要再让我知道。”
电话那头的特助显然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明白。”
挂了电话,江临舟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阳光晒得车厢里逐渐闷热,他却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他发动车子,没有回别墅,而是直接去了公司。
顶楼休息室。他推开门,几个纸箱安静地放在客厅中央,上面贴着“林先生遗物”的标签。
他站在原地,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久久不敢靠近。
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缓慢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里面大多是衣服。素雅的休闲服,柔软的毛衣,几件居家的睡衣……每一件都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极淡的、他几乎快要遗忘的温暖气息。他拿起一件她常穿的米白色开衫,指尖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凑近鼻尖。
没有。只有一丝淡淡的樟脑丸和时光流逝后的空寂味道。
他的气息,早已彻底消散了。
另一个箱子里是一些书和杂物。那本日记不在里面,想必是被律师单独收走了。他看到了几本烹饪书,页边有些卷曲,里面还夹着几张他手写的菜谱,都是他曾经随口提过喜欢吃的菜式。
他一本本地翻看,一件件地触摸,动作缓慢而滞涩,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在一个小盒子里,他看到了那枚雪花项链。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被遗忘的首饰盒。他打开,里面是一对设计简单的铂金婚戒。
他的那枚,崭新得刺眼,因为他从未戴过。
他的那枚,内侧似乎有极细微的磨损痕迹。
他拿起他那枚,指腹摩挲着内圈。忽然,他感觉到一丝异样。对着光仔细看去,在那圈磨损的痕迹里,似乎刻着极细小的字母。
他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屏住。
他几乎是冲进书房,找来了放大镜。
在放大镜下,那圈细小的刻字清晰起来。
不是甜蜜的誓言,也不是纪念日期。
只有两个字母,深深刻在戒指内壁,被长年累月的佩戴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执拗地存在着:
J.L.
江临舟。
是他的名字。
他将他的名字,刻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戴了七年。
而他,甚至不记得这枚戒指的存在。
“呃……”
一声极度痛苦的哽咽终于冲破了他死死压抑的喉咙。他猛地攥紧那枚微凉的戒指,戒圈深深硌进他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这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将那枚刻着他名字的戒指死死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他永远失去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笼罩其中,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和那句盘旋在脑海里、永无回应的诘问——
林晚,我究竟……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
从那天起,江临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依旧处理公司事务,但几乎不再出现在公司,所有工作都通过网络和电话远程完成。
他卖掉了那栋冰冷的别墅,也彻底离开了公司顶楼。
他带着她那几箱遗物,住进了市区一间普通的公寓。那里没有海景,没有昂贵的装饰,只有简单的日常气息。
他将那枚刻着J.L.的戒指穿了一条细链,戴在了脖子上,贴紧皮肤,从未取下。
他的照片,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照片,被他放在床头。
他开始学着做饭,对着他留下的那些菜谱,笨拙地、一次次地尝试。尽管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差强人意,他依旧沉默地吃完。
他甚至开始看他看过的那些书,试图从字里行间,去触摸一点他曾经的思绪和情感。
他活成了他的影子。
沉默地,固执地,在一片无尽的悔恨与孤独中,重复着他曾经的生活轨迹。
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感受到一丝他的温度。
仿佛这样,就能完成一场自我放逐的……
苦行。
春天来了,花开了又谢。
夏天走了,蝉鸣了又歇。
窗外世界依旧喧嚣繁华,车水马龙。
但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世界,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
永坠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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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