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钥匙，插入他混乱的脑海，却打不开任何一扇熟悉的门。只有空荡的回音，和更深的迷茫。

他握着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身上的伤口在夜风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真实存在，以及随之而来的、赤裸裸的困境。

去哪？

他站在街角，像一棵被突然移植到陌生土地的植物，无所适从。口袋里的几枚硬币甚至不够买一个最便宜的面包。这具名为陈默的身体，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窘迫。

手机屏幕忽然微弱地亮了一下，电量告急的红色图标闪烁起来，紧接着，一条短信挤了进来，发件人显示是【房东】。

“陈默，最后期限明天中午，再不交租就直接清东西！说到做到！”

文字粗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味道。

交租？清东西？

他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意识到：这具身体，有一个落脚点。一个即将失去的落脚点。

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成了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他立刻在手机里翻找，幸运的是，在一个名为“备忘”的简陋应用里，找到了一个地址：兴业路春风巷17号，顶楼阁楼。

地址透着寒酸。

他不敢耽搁，拖着疼痛的身体，凭着手机地图的指引，朝着那个陌生的“家”走去。

春风巷深藏在繁华都市的褶皱里，狭窄、潮湿，路灯昏暗。17号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潮湿混合的气味。

他摸索着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直到顶层。一扇低矮的铁皮门出现在眼前，门牌号模糊得几乎看不清。钥匙就在口袋里，她试了几下，打开了门。

阁楼比想象中更小，更简陋。几乎就是一个斜顶下的空间，站起来只能勉强直腰。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一个破旧的布衣柜，就是全部家当。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和少年人独有的、带着些许汗味的气息。

这里就是陈默的世界。贫瘠，孤独，和他死前那栋冰冷华丽的别墅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需要处理伤口。

凭着记忆里零星的知识，他找到了一点干净的布和一瓶似乎过期了的碘伏。他脱下脏污的连帽衫，就着手机微弱的光，查看身上的伤势。

青紫的淤痕遍布手臂和肋骨周围，小腹被踹的地方尤其严重，一片骇人的深紫色。嘴角破裂，额角的淤青也肿了起来。

他咬着牙，用沾了碘伏的布小心翼翼擦拭。刺痛感让他倒吸凉气，但这具身体年轻的恢复力似乎也在悄然运作，疼痛之下，是一种顽强的生机。

处理完伤口，他瘫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床板硬得硌人，被子单薄，带着一股晒过头阳光的味道。

他睡不着。

眼睛望着低矮的、倾斜的天花板，上面有雨水渗漏留下的斑驳水渍。

林晚的一生，如同无声电影般在脑海中飞快掠过。家族的忽视，联姻的无奈，七年冰冷的婚姻，病痛的折磨，江临舟最后那疯狂而绝望的脸……最终，一切归于医院那声长长的悲鸣。

然后，他就在这里了。

在一个陌生少年的身体里，在一个破旧的阁楼，浑身是伤，身无分文，且即将被房东赶出去。

荒谬得让人想笑，却又悲凉得想哭。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陈默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处有握笔留下的薄茧，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这是一双经历过生活磨砺的手。

陈默……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围殴？你的家人呢？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手机里除了那条催租短信，空空如也。没有家人的联系方式，没有朋友的信息。社交软件需要密码，她无从得知。

仿佛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和曾经的他一样，与这个世界疏离而孤独。

不。

不能再沉溺于过去了。

林晚已经死了。

他现在，是陈默。

一个明天中午如果交不出房租，就会流落街头的少年。

活下去。

这个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迷茫和悲伤。

他必须活下去。以陈默的身份。

他重新坐起身，忍痛走到那张破旧的书桌前。桌面很干净，只有几本旧课本和习题册，封面上工整地写着“陈默”的名字。她翻开一本数学书，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演算过程，字迹清秀而认真。

他似乎是个用功的学生。

他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些零碎的学习用品，最底下，压着一个薄薄的信封。

她拿起信封，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婉的年轻女人，搂着一个大约十岁左右、表情略显腼腆的男孩。背景是一个开满野花的山坡。女人眉眼间和陈默有几分相似。

是母亲吗？

他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给小默——愿平安喜乐。妈妈。”

日期是七年前。

平安喜乐。

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口。

他把照片和那点微薄的钱小心收好。这是陈默仅有的东西了。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充满艰难险阻的……新生。

他走到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阁楼窗边，望向外面开始苏醒的城市。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反射着初升的阳光，璀璨耀眼。那是一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却已遥不可及的世界。

而他现在所处的，是城市的阴影处，逼仄，粗糙，为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肺腑间充满了陌生的、属于少年的活力。

“陈默。”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进行一个郑重的仪式。

从今天起。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