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透过单薄的衣服,将寒意渗入骨髓。后腰被撞击的地方疼得钻心,但比那更刺骨的,是散落一地的、属于林晚的过去,像破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映照出他曾经卑微而绝望的爱恋。
无处可逃。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房东粗鲁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留下满室狼藉和令人窒息的寂静。陈默——或者说,林晚的灵魂在这具少年的躯壳里剧烈地颤抖。他看着那些被践踏、沾了灰尘的剪报,看着照片上江临舟永远冰冷的眉眼,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灵魂的疲惫席卷了他。
他以为死亡是终点,是解脱。
却没想到是另一场更加残酷刑罚的开始。
以这样一种方式,提醒着他那七年是多么可笑又可悲。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不知道是这身体原本的伤,还是那汹涌情绪冲击下的生理反应。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混乱和痛苦。求生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身。每动一下,后腰都像被撕裂般疼痛。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了一眼被扔到门外走廊的、少得可怜的行李,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散落的剪报。
几乎没有犹豫。
他蹲下身,用颤抖的手,尽可能快地将那些泛黄的报纸捡起来,甚至来不及抚平上面的褶皱和擦去灰尘,只是胡乱地、紧紧地将它们攥在手里,塞进那件破旧外套的内侧口袋。
贴紧胸口。
仿佛那不是证明他愚蠢过去的证物,而是某种……绝不能再次遗失的、与他存在本身紧密相连的东西。
然后,他踉跄着冲出门,将那些被扔出来的、属于陈默的旧衣服、薄被和几本破书,胡乱塞进一个最大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
拉链几乎拉不上。
他将沉重的包甩到背上,压得受伤的后腰又是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扶着斑驳的墙壁。
一步一步,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和剧痛的身体,艰难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走出楼道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春风巷肮脏的街面上,背着那个鼓鼓囊囊、寒酸至极的帆布包,口袋里揣着他不堪的过去,浑身疼痛,身无分文。
真正的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该去哪里?
他茫然地站在街边,看着行人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一瞥,然后匆匆走过。世界很大,却没有一寸地方可以容纳他。
胃部的饥饿感再次尖锐地提醒着他的处境。口袋里那一百多块钱,在失去住所的现状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必须先找个地方落脚。至少,捱过今天。
他想起昨天去码头时路过的一个地方——距离西港区不远,有一个废弃的货运站,那里似乎有一些闲置的破旧集装箱和工棚。
或许……可以暂时栖身。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凄凉。但现在他没有选择。
他压低了帽檐,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腰的痛,腹部的饥饿,还有那紧贴胸口的、灼烧般的过去,都在消耗着他仅存的力气。
货运站比记忆中更荒凉破败。杂草丛生,锈蚀的铁轨蜿蜒其间。几个巨大的集装箱散落在角落,有的门扉洞开,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
他找到一个相对偏僻、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集装箱。门口堆着一些废弃的麻袋和破烂木板。
他警惕地朝里面看了看,确定空无一人,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空气混浊,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一些不明的污渍。但至少,能遮风,能暂时隔绝外界的视线。
他将帆布包扔在角落,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坐在冰冷的铁皮壁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
休息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集装箱内变得一片漆黑。
饥饿和口渴变得难以忍受。
他必须出去找点吃的喝的。
他摸索着爬起来,忍着痛,走出集装箱。夜色下的货运站更显阴森。他凭着记忆,朝着可能有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脚步虚浮,视线因为饥饿和虚弱而有些模糊。
就在他快要走出货运站范围时,远处突然射来几道刺目的摩托车灯柱!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个骑着改装摩托、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年轻人大笑着冲进货运站空地,进行着他们的夜间“狂欢”。
陈默心里一紧,立刻想要躲回阴影里。
但已经晚了。
“嘿!看那儿!有个小叫花子!”一个眼尖的黄毛发现了他,指着他怪笑起来。
正是昨天带头围殴他的那个黄毛!
陈默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跑。
但身体的不适和地形的生疏让他慢了一步。几辆摩托车轰鸣着,轻易地围了上来,将他堵在中间。
刺鼻的汽油味和少年们身上廉价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妈的!又是你!”黄毛跳下车,嘴里叼着烟,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昨天没被打够?还敢在这片晃?怎么,你的狗窝被端了?”
其他几个少年也围了上来,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陈默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抵上了一个冰冷的废弃机器,无处可退。
“身上有钱没有?孝敬孝敬哥几个?”另一个手臂有纹身的少年伸出手,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陈默死死咬着下唇,手紧紧捂着外套口袋——那里有他最后的活命钱,和那些剪报。
“看来是有啊!”黄毛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就粗暴地拉扯他的外套,“藏什么藏!拿出来!”
“放手!”陈默挣扎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
混乱的推搡中,只听“嗤啦”一声——
外套内侧的口袋被猛地撕开一个大口子!
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掉了出来!
那皱巴巴的一百多块钱,和那叠她视若性命、紧紧藏匿的泛黄剪报,全部散落在地,暴露在摩托车刺目的灯光和那些少年好奇又鄙夷的目光下。
“哟!还藏着宝贝呢?”黄毛弯腰,率先捡起了几张剪报,就着灯光瞥了一眼,随即发出夸张的、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江临舟?!这他妈不是那个超级有钱的大老板吗?!你小子还是个变态追星族啊?收集这老男人的报纸干嘛?暗恋人家啊?哈哈哈哈!”
其他少年也凑过来看,纷纷发出哄笑和怪叫。
“真恶心!”
“穷鬼还做这种梦!”
“这男的谁啊?新娘子?遮着脸干嘛,见不得人啊?”
那些粗鄙的、带着恶意揣测的话语,像肮脏的泥水,泼洒在他最隐秘、最不堪的伤口上。
陈默脸色煞白如纸,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羞耻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还给我!”他嘶哑地喊着,扑过去想要抢回那些剪报。
“还给你?行啊!”黄毛恶劣地笑着,将手里的剪报高高举起,然后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其中一张,撕成了两半!
纸张撕裂的声音,清晰得如同骨骼断裂。
“不——!”陈默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那是他和江临舟唯一的、模糊的婚礼合照!
黄毛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将撕成两半的纸,再次对折,撕扯!碎片如同雪花般飘落。
其他少年也嬉笑着,捡起地上的剪报,肆意地撕扯、抛洒!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陈默疯了一样冲过去,试图阻止,却被他们轻易地推开,摔倒在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承载了他七年无声爱恋与痛苦的最后证明,在他面前,被这些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当作垃圾般撕碎、践踏!
钱被他们抢走了。
剪报的碎片,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散,落在泥地里,杂草中,被他们的鞋底碾入污秽。
少年们发泄够了,哄笑着骑上摩托车,引擎轰鸣着扬长而去,留下刺耳的笑骂声在夜空中回荡。
世界重归寂静。
只剩下他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周围是散落的、被撕碎的过去。
他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从冰冷的泥地上,捡起一片最大的碎片。
碎片上,是江临舟那张冰冷的、被撕去了一半的侧脸。
他看着那半张脸。
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将那片碎纸,递到嘴边。
张开干裂的嘴唇。
将它。
一点点。
吃了下去。
纸张粗糙的边缘刮过喉咙,带着泥土和油墨的苦涩味道。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着。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可笑可悲的过去,彻底埋葬。
连同那个名为林晚的自己。
一起吞吃入腹。
从此。
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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