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和着泥土的粗砺感刮过喉管，带来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几乎引发呕吐。但他死死咬着牙，脖颈青筋暴起，硬生生将那团代表着耻辱和痛苦的混合物咽了下去。

胃袋一阵剧烈痉挛。

他伏在冰冷的地上，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眼泪生理性地溢出眼眶。

他抬手，用那件破旧外套早已脏污的袖口，狠狠擦去眼角的湿意和嘴角沾染的泥污。

然后，他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那双属于少年的眼睛，在夜色里黑得吓人，里面所有的迷茫、脆弱、羞耻……仿佛都随着那张被吞下的碎纸，一起消失了。

他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有些迟缓，因为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却异常坚定。

他没有再去试图捡拾地上那些已经破碎不堪、被污泥沾染的过去。

只是弯腰，背起了那个同样肮脏破旧、却装着生存必需品的帆布包。

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充斥着汽油味、暴力痕迹和心碎碎片的废弃货运站。

今夜，他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不是那个冰冷的集装箱。

他沿着记忆中的街道，朝着更偏僻的城郊结合部走去。那里有一些待拆迁的旧楼，或者桥洞。虽然同样不堪，但至少比货运站更隐蔽，更少会遇到那些飞车党。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袋。口袋里最后一点钱被抢走了，他身无分文。

路过一个已经打烊的菜市场，门口堆放着几个满是污秽的垃圾桶。馊臭的气味在夜风中弥漫。

他脚步顿住了。

目光落在那些垃圾桶上。

曾经作为林晚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样的东西产生任何交集。哪怕是病重垂危，他所在的也是消毒水气味浓重的VIP病房。

可是现在……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足足一分钟。

最终，生存压倒了所有残余的、属于过去的骄傲和洁癖。

他走了过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在几乎最底层，他找到半个被压扁、但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馒头，还有几片有些蔫吧、被丢弃的菜叶。

他走到远处的公共水龙头下，将这些东西反复冲洗，直到闻不到明显的异味。

然后，他就着冰冷的自来水，一口一口，沉默地将这顿“晚餐”吃了下去。

味道难以形容，冰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水气。但他吃得很快，很仔细，没有浪费一点碎屑。

吃完后，他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桥墩。下面有一个凹陷进去的空间，勉强可以挡风。他将自己紧紧缩在那个角落里，把帆布包抱在胸前，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秋夜寒露深重，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穿透他单薄的衣物。伤口在寒冷中变得更加疼痛。

他蜷缩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无法入睡。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医院里冰冷的仪器，江临舟猩红疯狂的眼，房东粗暴的脸，黄毛撕碎剪报时恶劣的笑，以及……那半个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冰冷的馒头。

原来，这就是一无所有的滋味。

这就是陈默的人生。

不。

从现在起，这就是他的人生。

他必须活下去。不是作为那个等待死亡、哀悼过去的林晚。而是作为陈默，这个挣扎在最泥泞底层的少年。

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一个不至于冻死街头的角落。

他需要……力量。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他需要它变得强壮，才能应对接下来的生存挑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冻醒了。

身体几乎僵硬。他活动着麻木的四肢，慢慢从桥洞下爬出来。

清晨的街道空旷而寒冷。他找到一处公共厕所，用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

他需要尽快找到今天的食物，以及……或许能弄到一点钱的方法。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观察着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底层。早餐摊点已经支了起来，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只能远远看着。

在一个早点摊后巷，他看到老板娘将一些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只是放凉了的油条和馒头收进一个筐里，似乎准备扔掉。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阿姨，”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可怜，“这些……不要的，能给我吗？”

老板娘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他破旧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挥挥手：“拿去吧拿去吧，反正也是要扔的。”

“谢谢！谢谢您！”他连声道谢，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些食物接过来，小心地放进帆布包。

虽然只是别人丢弃的食物，但至少是干净的、新鲜的。这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靠着这点食物，他熬过了一个白天。

下午，他再次来到了西港区码头。他需要钱，而这里是他目前唯一知道的、可能用体力换取现金的地方。

然而，昨天那个工头看到他，却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又来了？昨天看你小子干活就不利索，身上还有伤吧？今天没活给你，快走快走！”

他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其他几个零工聚集点也是如此。他这具身体看起来太过瘦弱和狼狈，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希望再次落空。

他站在码头腥咸的风里，看着那些忙碌的工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即便是最底层的体力活，也并非他想做就能做的。

夜幕再次降临。

他啃着冰冷的馒头，坐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思考着下一步。

去偷？去抢？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不。至少现在还不。

他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公园公告栏上贴着的一张小小的广告吸引。

【招募】‘迷途’酒吧后勤杂工，待遇面议。要求：能熬夜，手脚麻利，不问过往。地址：蓝桉路17号地下。】

迷途酒吧……蓝桉路……

他知道那个地方。那是这个城市灰色地带的一部分，充斥着各种不见光的人和事。危险，但也意味着……可能的机会。

尤其是，“不问过往”这四个字，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撕下了那张广告，紧紧攥在手里。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可能是一条更危险、更艰难的路。

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站起身，朝着蓝桉路的方向走去。

脚步依旧因为饥饿和伤痛而虚浮，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黑夜吞没了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

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终于亮出了它稚嫩却冰冷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