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是被晨光晃醒的。眼皮掀开时，首先看见的是陆星眠的发顶——柔软的黑发被阳光镀了层浅金，他正蹲在散落的图纸旁，指尖悬在张画着云境大厦剖面图的纸上，没敢碰。

“醒了？”陆星眠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怔忡，指尖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像是被抓包的孩子。苏砚注意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左手悄悄按在小腹上——那是胃疼时的习惯性动作。

“胃又疼了？”苏砚撑着柜台起身，膝盖撞到桌腿发出轻响。他转身去拿纸巾，却看见陆星眠的目光死死钉在最上面那张图纸的右下角，“云境”两个红笔字像两簇小火苗，在晨光里跳。

纸巾盒递到陆星眠面前时，苏砚的手腕被轻轻攥住了。陆星眠的指尖很凉，带着点冷汗的湿意，攥得不算紧，却让他没法抽回手。“你以前……是建筑师？”陆星眠的声音发颤，尾音像被风吹得抖，每个字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砚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像幅被水打湿的画。他低头看了眼被攥住的手腕，银镯子内侧的“砚”字蹭过陆星眠的指腹，然后轻轻挣了挣：“不是什么建筑师。”他弯腰去卷图纸，指尖碰到纸页时微微发颤，“以前在设计院打杂，跟着画过几笔，瞎画的。”

图纸卷到一半，不知是手滑还是没站稳，他往后退时撞到了身后的猫爬架。木质架子“哗啦”一声歪了半尺，最上面的猫窝掉下来，里面的毛线球滚了满地。年糕正蜷在第二层打盹，被这动静惊得“喵”地跳下来，爪子慌乱中勾住了张夹在图纸里的旧照片，带着它在地板上拖出半尺远。

“小心。”陆星眠伸手扶了苏砚一把，目光却被那张照片勾走了。照片是塑封的，边角磨得有些发白，里面的苏砚比现在清瘦些，穿着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站在个半人高的建筑模型前，手里拿着把黄铜量尺，正往模型的裙楼处比划。

模型的轮廓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楚——流线型的主楼顶着个玻璃穹顶，裙楼环绕着片小小的绿化区，连地下车库的通风口位置都和图纸上画的分毫不差。是云境大厦。

苏砚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比陆星眠快一步扑过去捡照片，指尖刚碰到塑封膜，却被陆星眠按住了手背。“这是……”陆星眠的指尖在照片里的模型上轻轻点了点，“云境大厦的模型，对不对？”

空气突然静了。只有年糕在脚边用爪子拨弄毛线球，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苏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看见陆星眠的指尖从模型移到照片里的自己身上——白衬衫的左胸口袋别着枚银色胸针，形状像片银杏叶，和他现在针织衫领口别着的那枚，是同一款。

“三年前……”陆星眠的声音低了些，像在自言自语，“云境大厦事故那天，我在现场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人，从废墟里抱出只橘猫。”他抬眼看向苏砚，眼里的光忽明忽暗，“他手腕上也戴着个银镯子，和你的很像。”

苏砚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下午，自己穿着工装在脚手架下检查螺丝，口袋里还揣着刚打印的云境大厦验收报告。事故发生时，他正蹲在西侧脚手架下记录数据，最先听见的是钢筋断裂的脆响，然后是重物坠落的轰鸣。

“那天的猫……”苏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弯腰把照片捡起来，用指腹擦了擦塑封膜上的灰，“后来养在了工地上，叫阿黄。”他没说的是，阿黄的后腿被钢筋划了道深疤，和现在年糕腿上的那道，位置一模一样。

陆星眠的指尖还停留在那张云境大厦的剖面图上。图纸上用红笔标注的“西侧脚手架螺丝松动”字样，被晨光照得有些刺眼。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画事故插画时，主编让他把背景里的猫去掉，说“事故报道要突出责任，别搞这些温情的东西”。现在看着眼前的苏砚，看着散落的图纸和那张旧照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又酸又软。

年糕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桌子，用脑袋蹭苏砚的胳膊。苏砚顺势把照片塞进衬衫口袋，指尖按在口袋上，像是在按住某个不愿被触碰的秘密。他抬头时，撞进陆星眠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种小心翼翼的了然，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旧时光。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猫咖的玻璃窗，在散落的图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星眠蹲下身，开始一张张捡图纸，指尖碰到那张画着云境大厦剖面图的纸时，轻轻抚平了上面的褶皱。苏砚站在一旁看着，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把被撞歪的猫爬架扶了起来。

照片还揣在衬衫口袋里，隔着布料，苏砚能感受到塑封膜的凉意。里面的自己穿着白衬衫站在云境大厦的模型前，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还不知道后来会有场事故，会有只叫阿黄的猫，会让他最终放下量尺，开了这家摆满猫窝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