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将白日的喧嚣与污浊暂时掩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Aether大厦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水晶，只有零星几个楼层还亮着灯，像不肯熄灭的意志。

凌曜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公关战役已经打响，声明发出，律师函在起草，但舆论的发酵如同墨汁入水，扩散的速度远超净化。他能想象董事会那边积压的怒火，也能感知到整个行业投来的、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没有经过艾米莉亚通报，会这样直接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霍野走了进来。他换下了训练服，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丝质衬衫和解构风格的休闲长裤，头发随意抓过，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干净的水汽和一丝淡淡的蔚蓝雪松香，冲淡了白日的火药味。

他手里拿着两罐冰镇的黑咖啡，走到凌曜身边，很自然地将其中一罐递给他。铝罐外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瞬间濡湿了指尖。

凌曜微微一顿，接过咖啡。冰冷的触感让他因持续高度集中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稍稍舒缓。他没有看霍野，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虚假的星河。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相似的凝重。

“处理得差不多了？”霍野先开了口，声音比白日里沙哑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拉开易拉环，呷了一口冰咖啡，喉结滚动。

“嗯。”凌曜低低应了一声，也打开咖啡，冰冷的苦涩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声明发了，律师在跟进。但……舆论需要时间。”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是冷静的陈述，“还会有一波反扑。”

“啧，预料之中。”霍野嗤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担忧，反而有种见惯了风浪的漠然，“那帮孙子，不就这点套路？黑的说不白，但能搅浑水，恶心人。”

他的目光也投向窗外，看着脚下那一片流光溢彩，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名利场嘛，光鲜亮丽的袍子底下，谁还不知道爬满了多少虱子。都想把别人拉下来，自己好往上爬。”

这话说得粗粝，却一针见血，道尽了这个圈子的残酷本质。

凌曜侧过脸，看向霍野。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勾勒出一种介于青年锐气与成熟漠然之间的复杂质感。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伪装，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世事的通透，甚至……一丝厌倦。

凌曜忽然意识到，霍野的“难以管理”和“放肆不羁”，或许并非全然源于幼稚的叛逆，而是一种对这套虚伪规则的、消极却彻底的反抗。他用一种自我放逐的方式，保护着内心某个不愿被玷染的角落。

就像他今天那条简单粗暴的微博，愚蠢，冲动，却……真实得烫人。

“今天……”凌曜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谢了。”

这两个字很轻，却重逾千斤。谢什么？谢他那条不计后果、反而将两人绑得更紧的微博？谢他那句“他们是在搞我们”的宣告？谢他此刻并肩站在这里，分享这沉默的压力？

或许都有。

霍野闻言，也侧过头来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蕴藏着星火的深潭。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别急着谢。”他晃了晃手中的咖啡罐，语气恢复了些许惯有的懒洋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秀还没办呢。捅了马蜂窝，这才刚开头。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礼包等着咱们签收呢。”他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但眼神里却有着与凌曜相似的凝重和……被激起的、冰冷的斗志。

凌曜没有反驳。他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是啊，风暴才刚刚开始。对手一击不成，只会用更狠辣的方式反扑。

但他心底那片因被污蔑而冰封的怒海，此刻却奇异地平静了些许。一种难以言喻的共识，在这沉默的并肩中悄然滋生。

他们或许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拥有迥异的处事方式，一个冰冷理性，一个滚烫不羁。但在此刻，他们被同一场阴谋瞄准，守护着同一份心血结晶，面对着同一个敌人。

这种基于共同困境而滋生出的、脆弱的同盟感，像暗流下的礁石，沉默却坚实。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凌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像淬火的钢，“看看最后，是谁的‘荒野’，能真正吞噬谁。”

霍野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将空罐子精准地抛进远处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回响，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没错。”他抿了抿唇，眼中闪过野性的光芒，“正好，老子也憋很久了。”

冰与火并未融合。

但在那汹涌的、充满恶意的暗流之下，某种基于共同利益和微弱理解的共识，正在无声地达成。

战争的形态，悄然改变。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