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风暴伊始：长安的沉默

上元节的灯火尚未散尽，长安城已沦为巨大的囚笼。正月十七清晨，第一张盖着御史台朱印的封条贴上曲江韵台时，卖胡饼的老汉看见汉白玉阶上凝结着未干的血迹——那是昨日狂欢时百姓洒酒祭天的痕迹。

"全城韵坊，即刻闭门受查！"金吾卫的铁蹄踏碎晨雾，榜文雪片般飞贴各坊："凡聚众吟韵者，以谋逆论；凡传唱新韵者，流三千里。"

周律推开博士衙门的榆木窗，看见一队缇骑正将西市最红的韵伶"九转喉"拖出歌楼。那伶人昨日还唱着他的《寒士欢颜曲》，今日却像死狗般被铁链锁喉，暗红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更夫用黄土盖住。

"郎君...看不得了..."李文远抖着袖子抹泪，"平康坊昨夜填了三口井，说是淹死了几个私聚赛韵的举子..."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砸碎声。孔颖达亲自督阵，翰林韵府的人正在焚书——不单是韵谱，连《乐府诗集》都扔进火堆。一个太学生扑上去抢杜诗残页，被铁尺敲碎指骨，惨叫像被掐断的琴弦。

午时诏书下达：废"韵比"旧制，立《正韵十诫》。新规苛刻到令人发指——七言诗犯平仄充军，五言诗押险韵杖一百，连童谣都要送审。更可怕的是"韵罪连坐"，一人犯禁，整坊宵禁。

死亡以韵法的形式蔓延。周律亲眼看见，酒肆里有人醉后哼了半句《将进酒》，顷刻被巡夜使乱棍打死。尸体抬走时，腰牌上刻着"李白门生"——是那个总来送酒的诗狂郑虔！

压抑的沉默如湿冷的裹尸布。往日弦歌不绝的曲江，如今只闻更梆与铁链声。连鸟雀都稀少了——有人说，是怕啼叫不合平仄。

但最令周律心悸的，是玉真公主府连夜送来的密匣。打开是半截焦黑的琴轸，附血书：

"太庙钟哑，曲水冰封。

新竹尽斫，待春雷。"

他懂这暗语：皇室禁声，文人钳口，只等一场惊天巨变。那"春雷"，怕是安禄山的铁骑！

深夜巡查时，周律在废弃的韵台角落发现蜷缩的波斯舞姬莎莉。她琵琶弦断，哑着嗓子比划：昨日范阳商队全数下狱，罪名是"韵通藩镇"。她逃出来时，看见官差正在泼油，要烧掉整个胡商会馆。

"律...公子..."莎莉用炭灰在地上画了只狼头，"安，安禄山的韵死士...混进教坊了..."

周律扶她时，触到她脊背的烙印——是《韵神经》里的禁忌符号！这些胡商竟是秘要守护者！

正月二十，雪落长安。雪片却带着灰烬——城南焚书炉昼夜不熄。周律冒险出门，见朱雀大街的诗壁被铲平，覆上《孝经》刻石。几个孩童偷偷在墙角画韵符，立刻被母亲拽回，耳光声在空巷中格外刺耳。

"都在怕啊..."卖炭翁塞给周律一块炙肉，低声说，"昨日永宁寺的和尚，因敲木鱼节奏'有异韵'，被拔了舌头！"

绝望中，周律发现一丝异动。某些深夜，废宅会传来断续的击缶声——是《寒士欢颜曲》的暗号节奏！有人在用韵法密码串联抵抗力量。

正月末，他收到杜甫从羌村捎来的陶瓮。瓮底藏着《兵车行》新稿，墨迹被泪晕开：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诗稿夹着一片带血的杏花——是王维辋川旧居的信物。周律明白，诗圣与诗佛正在暗处集结力量。

二月初一，大朝会。玄宗突然临轩，下诏"广开言路"。长安城短暂松动，但周律在御赐的琼林宴上，看见太子用银箸在案面画了个"诛"字。

宴散时，玉真公主"失手"打翻酒杯。周律拾起碎玉，发现内侧刻着骊山皇陵的暗道图。公主的裙摆扫过，落下半片龟甲——是遗失的第七块韵骨！

当夜，周律将七块韵骨在密室排成星图。骨缝渗出的荧光，在空中投射出完整的《韵神经》奥义篇。最后一行小字让他毛骨悚然：

"韵法通神日，天地翻覆时。

安史乱起于范阳，终於...太庙钟鸣。"

子时，他突然听见隐约的钟声——来自已封禁的太庙！推开窗，却见孔颖达率禁军夜巡，火把映着他们刀鞘上的狼头徽记。

周律缓缓关窗。在彻底闭合前，他看见乌云遮月，长安沉入死寂。

而怀中的韵骨，正发出地壳移动般的闷响。

（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