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潼关外唐军连营的旌旗上,发出裂帛般的声响。然而,与月前那死气沉沉的压抑不同,今日的军营,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坚冰之下悄然涌动。校场点兵,高适节度使并未如往常般宣读韵塔核准的、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训诫文告。取而代之的,是这位素以冷峻寡言著称的统帅,立于点将台上,面对黑压压的、脸上写满疲惫与茫然的士卒,用拳头擂响战鼓,以一种前所未有、近乎粗野的节奏,吼出了那首他即兴创作的、被亲兵私下称为“高家俚调”的战歌。“(咚!咚!) 北风卷地旌旗扬,(咚!咚!)好男儿,握紧手中枪!(咚!)……”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士卒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这是节帅?这直白到粗俗、却字字砸在心坎上的词句,这简单却让人血脉贲张的鼓点,真的是从那位威严的节度使口中发出的?但很快,那歌词中“保咱身后爹和娘”的朴素情感,那“踏平你营房”的决绝气势,像一点星火,落入了积满干柴的心田。不知是谁先跟着那鼓点,用脚踩了一下冻硬的地面,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微弱的涟漪迅速扩散成浪潮,一种压抑已久的力量,在简单的节奏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没有经过任何排练,成千上万的士卒开始跟着鼓点,用脚踏地,用拳头捶打胸前的皮甲,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他们不再需要理解繁复的韵法,不再需要记忆拗口的词句,只是跟着本能,跟着那节奏,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越来越响亮的应和:“嘿!吼!”“嘿!吼!”这声音开始杂乱,但迅速汇聚,变得整齐划一,如同无数面战鼓同时擂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雪沫被声浪激荡,在空中狂舞。那一张张原本麻木的脸,渐渐泛起了血色,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凶悍与光芒。高适看着这一切,胸中亦有一股热流奔涌。他看到了,这就是力量!被韵法束缚、被绝望压抑的真实的力量!他继续擂鼓,继续领唱,声音更加洪亮,甚至带上了一丝他年轻时纵马边塞的狂放。一场例行的点兵训话,变成了一场战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誓师动员。消息像长了翅膀,连同那简单却魔性十足的“高家俚调”,迅速传遍了前线各营。虽然军中的正统文官和韵术顾问对此瞠目结舌,甚至暗中向朝廷递了弹劾的折子,但在底层士卒中,这种“说唱”却受到了狂热的欢迎。它简单易学,能发泄情绪,更能凝聚士气。很快,各种根据不同兵种、不同任务改编的“说唱”版本,如同野火般在军营中流传开来,内容也更加贴近士卒的真实生活和战斗经历。唐军的士气,为之一振。而也就在此时,一些更加奇特的东西,随着补充的兵员、流动的商贩或是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渠道,如同细小的溪流,悄然汇入了这座开始焕发新活力的军营。是“新韵书”的纸片,虽然皱巴巴,甚至沾着污渍,但上面“星星点火传”、“自在才是金”的句子,却与军营中新生的“说唱”文化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还有那王维的“诗意图”,虽然画面粗糙,但那“北地尽疮痍,万民盼王师”的沉痛画面和文字,让这些大多来自北地、家乡沦陷的士卒们,瞬间红了眼眶,握紧了刀枪。文化的力量,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与军事行动产生了互动。时机,就在这微妙的节点上到来。叛军“北韵革新军”显然也察觉到了唐军营中的变化,他们无法理解这种不按韵法出牌的“俚调”为何有如此魔力,决定先发制人,发动一场旨在打破僵局的大规模进攻。主攻方向,正是由高适麾下一支以新兵为主的“陷阵营”防守的一处名为“鹰嘴崖”的险要关隘。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打响。叛军投入了其精锐的“狼牙棒”韵战营,试图用狂暴的战韵和优势兵力,一举摧垮这支唐军新锐。鹰嘴崖下,杀声震天,箭矢如蝗,韵法激荡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狼牙棒”成员站在阵前,用特制的铁皮喇叭,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充满煽动和恐吓的韵文,试图扰乱唐军心神。最初的冲击确实让缺乏经验的“陷阵营”新兵阵脚微乱,伤亡不小。然而,就在防线即将被撕开缺口的危急关头,一个浑身是血、左臂被韵法擦伤、皮肉焦糊的年轻都尉,猛地跳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举刀指向潮水般涌来的叛军,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唱起来。他唱的并非高适的“官方版本”,而是士卒们私下改编的、更加血性的一句:“(嘿!)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嘿!)二十年后再来杀!(杀!)鹰嘴崖是爷爷家!(嘿!)叛贼休想踩过洼!(杀!杀!)”这俚俗不堪、甚至有些滑稽的词句,在此刻的血火战场上,却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濒临崩溃的防线稳住了,惊慌的新兵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跟着嘶吼,简单的节奏让他们忘却了死亡的恐惧,只剩下搏命的凶狠。更多的人加入了这战场上的“大合唱”,各种版本的战歌此起彼伏,虽然不成体系,却汇聚成一股不屈的声浪,反而将“狼牙棒”那刻意营造的韵法声势压了下去!与此同时,几张不知被谁带上战场、早已被鲜血和污泥浸透的“诗意图”纸片,在混乱中被踩踏、传递。当一个腿部中箭、倚在盾牌后喘息的老兵,无意中捡起一张,看到上面荒芜的宫殿和“万民盼王师”的字样时,这个沉默寡言的关中汉子,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竟然拖着伤腿,重新站了起来,挥舞着横刀扑向了敌人!希望的节奏,不在庙堂的雅乐里,而在战场嘶哑的呐喊中,在民间无声的传递里,在每个不屈灵魂的共振中!鹰嘴崖之战,唐军这支新兵为主的“陷阵营”,竟奇迹般地顶住了叛军精锐的猛攻,守住了阵地,为后方主力调动赢得了宝贵时间。高适趁机发动反击,一举扭转了前线被动局势。消息传回南方时,阿七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赢了?鹰嘴崖守住了?还……还用了类似咱们‘韵书’的调子?”老仓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阿七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收到的、来自北方隐秘渠道的简报,上面简略描述了战场情况和“高家俚调”的作用。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望向北方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不只是军事反击……”阿七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这是文化的反击!是我们的声音,我们的韵,传过去了!它们在那里,和将士们的血融在了一起,打赢了!”希望的节奏,终于超越了秦岭淮河,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找到了它的回响。然而,在这令人振奋的消息背后,一封用最高机密渠道、直接呈送到周律案头的密报,也悄然抵达。密报并非来自军方,而是来自韵塔派驻军中的监察体系,详细记录了高适“擅改韵法”、在军中推行“俚俗之音”的“悖逆”之举,并附上了弹劾的副本。周律仔细阅读着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批示处理意见,而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平稳。“高适……终于也忍不住了吗?”他低声自语,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情,“民间野火,军中变韵……这棋盘,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阿七他们的“雕版”,高适的“说唱”,南北Battle的升级……所有这些,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旧的秩序正在松动。而他周律,是要做修补匠,还是……顺势而为,做一个更大的棋手?他缓缓踱回书案,摊开一张新的笺纸,却没有提笔书写命令,而是若有所思地磨起了墨。一场军事胜利的背后,文化的暗流愈发汹涌,而一双隐藏在更高处的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最佳的落子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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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