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草堂那句“鬼敲梆子”的调侃,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揭示了周律那初代“韵律电台”在世人眼中的荒谬与不堪。然而,这句调侃经由隐秘渠道传到阿七耳中时,却并未引起丝毫嘲笑,反而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炽热烙铁,瞬间激起了沸腾的蒸汽。“鬼敲梆子……鬼敲梆子……”阿七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却燃烧着与词义完全相反的、近乎狂热的火焰,“能隔空传声,哪怕只是梆子声,这也是……神迹!”地窖里的其他人被他的反应惊住了。老仓皱着眉头:“七哥,那周律弄出的怪动静,模糊不清,聒噪难听,杜工部都说那是走火入魔,有何可喜?”“你们不明白!”阿七猛地转身,抓起一块用来练习雕刻的废木板,用力敲击着地面,发出“梆、梆”的单调声响,“重要的是声音吗?不!是‘隔空’!是不需要纸张,不需要人挨人,就能把动静传出去这个本事!今天能传梆子声,明天呢?能不能传话语?能不能传歌声?如果能……如果能……”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目光扫过地窖里堆积的、散发困难的“诗意图”和“新韵书”,一个前所未有的图景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不再是冒着生命危险穿梭于街巷的信使,不再是可能被收缴焚毁的纸片,而是无形的电波,承载着他们的声音,穿透高墙,越过关卡,直接送入千万人的耳中!这不再是星火燎原,这是要借九天雷霆,播撒思想的火种!“我们必须弄懂它!掌握它!”阿七斩钉截铁,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几天后,老篾匠再次带来了“青莲客”的讯息——这次不是诗卷,也不是技术图纸,而是一个极其简略的地址和一个残缺的口诀,似乎是关于如何利用几种常见矿物和铜线,构建一个“感应天地微韵”的简易法门。讯息语焉不详,充满隐喻,仿佛传递者本身也对此一知半解,或者是在极度危险环境下仓促所为。但这已经足够了!这讯息与阿七他们之前捕捉到的那个微弱节奏,以及周律研究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隐隐对应上了!这证实了那条路的存在,并且,似乎有“同道中人”也在摸索!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接下来的日子,这座藏身于废弃染坊下的据点,性质悄然发生了变化。一半空间依旧用于雕版印刷,而另一半,则变成了一个更加古怪的“工坊”。阿七几乎放弃了所有外部行动,将指挥权暂时交给老仓和泥鳅,自己则和苏绣娘一起,全身心扑在了那玄之又玄的“韵律电台”上。过程远比雕版印刷更加艰难和挫败。没有现成的图纸,没有老师,只有“青莲客”那晦涩的口诀、周律装置泄露出的零星原理猜测,以及无数次碰壁的实践。他们找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民间巫师跳神用的磁石(号称能吸引“精怪”)、药铺里治疗“心悸”的天然铜矿石(含有微量导电物质)、甚至从废弃的旧纪元遗迹中捡来的、早已锈蚀不堪的金属碎片和线缆。地窖里时常响起诡异的“噼啪”声,看到短暂的、不受控制的电火花,闻到导线烧焦的糊味。苏绣娘那双巧手,不再是执针绣花或握刀刻版,而是小心翼翼地缠绕着粗细不一的铜线,按照阿七基于猜测画出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线圈图”。老仓和泥鳅则负责在外搜集可能用上的材料,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脸“这玩意真的有用?”的怀疑。失败是家常便饭。大多数时候,所谓的“接收装置”(一个缠绕着乱麻般铜线的木框,连着一個用牛皮和铁片自制的、需要紧紧压在耳朵上的“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或者各种无法理解的、源自地底或大气的杂乱噪音。有几次,装置突然爆响,差点伤到人。还有一次,一股莫名的力量通过铜线传来,让苏绣娘手臂发麻了整整一天。嘲笑和质疑并非没有。就连最坚定的老仓,在看到又一批搜集来的“破烂”和被失败的爆炸弄得灰头土脸的阿七时,也忍不住嘟囔:“七哥,咱们是不是……有点魔怔了?有这功夫,多印些图册出去,岂不实在?”阿七没有解释,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们,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相信我,只要成功一次,只要一次!我们就能让韵塔的那些官老爷们,再也睡不着觉!”他近乎偏执的信念,感染着也煎熬着身边的伙伴。苏绣娘始终沉默地配合着,她的耐心和精细,成了无数次失败后还能重新再来的基础。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支持。转机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巨大的雷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裂。地窖里,阿七正对着一堆再次失败的零件发呆,绝望如同冰冷的雨水,渗透进他的骨髓。难道……这条路真的走不通?难道“青莲客”的讯息只是镜花水月?难道他们所有的努力,最终真的只是一场“魔怔”?就在这时,一道极其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就在雷声传来的瞬间,那个一直沉默的、连接着伸出窗外(通过伪装过的缝隙)一根简陋铜线天线的“听筒”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咔嚓”爆响!不是杂音,不是幻听,是确凿无疑的、来自外界巨大能量扰动的声音!虽然只是噪音,但它证明了,这根铜线,这个简陋的装置,真的能捕捉到来自外界的“东西”!阿七和苏绣娘同时愣住了,随即猛地扑到装置前。阿七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线圈的角度,摩擦着作为“检波器”的那块表面斑驳的矿石接触点……听筒里,再次陷入一片沙沙的雨声和遥远的雷鸣杂音。但阿七没有放弃,他像着魔一般,一遍遍微调着。苏绣娘也屏住呼吸,用她刺绣时锻炼出的极致耐心,协助他固定着那些脆弱的连接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窖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持续的雨声。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突然,就在阿七几乎要再次放弃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人为节奏的“滴滴……答答……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幽灵般从听筒里飘了出来!这节奏……这节奏不属于自然界的任何声音!它有着清晰的间隔和重复 pattern!虽然微弱得如同蚊蚋,虽然随时可能被杂音淹没,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听到了吗?绣娘!你听到了吗?”阿七的声音变了调,一把抓住苏绣娘的手臂。苏绣娘用力点头,向来平静的脸上也涌上了激动的红晕,她指着听筒,又指了指窗外雷电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不是雷声,这不是杂音!这是……信号!虽然不知道来自何方,是何意义,但这证明了一点——无形的电波是存在的!他们的方向没有错!这一夜,无人入睡。虽然那神秘的信号很快消失,再未出现,可能只是暴雨干扰下某个未知源头的短暂泄露,但它带来的鼓舞是颠覆性的。它像一道强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接下来的摸索突然变得顺利起来。有了这次“捕获”信号的经验,阿七和苏绣娘仿佛开了窍。他们调整了线圈的绕制方式,改进了矿石检波点的接触,甚至尝试用不同的金属组合来增强信号的清晰度。他们意识到,不仅仅要“接收”,或许……他们也可以尝试“发射”?他们用那台手摇发电机(仿照周律装置的原理自制了一个更简陋的版本),连接上一个更大的线圈和一块铁皮作为“振动片”,制作了一个粗糙无比的“发射器”。又是一个深夜,地窖里挤满了核心成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阿七站在那个怪模怪样的“发射器”前。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选择复杂的话语,而是用手,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连接振动片的铁皮。“咚……咚……咚咚……咚……”简单的鼓点节奏,通过手摇发电机产生的微弱电流,驱动着线圈和铁皮,发出机械的、沉闷的声响。这声音在地窖里回荡,并不响亮。与此同时,在院子的另一角,苏绣娘和老仓紧张地守在那台改进后的“接收器”旁,老仓将听筒紧紧压在耳朵上。一秒,两秒……听筒里只有熟悉的沙沙声。阿七没有停止敲击,目光紧紧盯着院子对面的角落。突然,老仓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狂喜,他几乎是吼着说道:“有了!有了!梆……梆……梆梆……梆……是七哥你敲的节奏!听到了!虽然很轻,杂音很大,但是……就是这个调子!”一瞬间,地窖里和院子角落的所有人,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随即是火山般的爆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老天爷!隔空传音!真的做到了!”“快让我听听!让我听听!”人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那个简陋的听筒,当那微弱却清晰的、与阿七敲击完全同步的节奏声传入耳中时,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人甚至热泪盈眶。泥鳅更是兴奋地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这声音,质量低劣,传播范围恐怕仅限于这个小小的院落,但它代表的意义,远超十首传世名诗,百场胜利突围!它打破的是物理的界限,是韵塔赖以维持统治的、对信息传播的绝对垄断!阿七停止了敲击,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欢呼雀跃的伙伴,看着苏绣娘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手中这个粗糙的、由破烂拼凑而成的“电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技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这希望,不再渺茫,它有了形状,有了声音,尽管它还如此稚嫩,如此微弱。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窖的顶层,望向了无垠的、充满无形电波的夜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说:“听到了吗?这是……我们的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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