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机场的冷气开得很足,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透过单薄的衬衫扎进皮肤。肖战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穿过明亮的抵达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是灰蒙蒙的铅色,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在低垂的云层下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色调阴郁的水墨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巴黎的、更洁净也更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清冷的松木香。
他走出自动门,一股裹挟着水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他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领口。预定的出租车已经在等候。司机是个沉默的瑞士男人,只在他报出酒店名字后点了点头。车子驶离机场,窗外是整洁得近乎刻板的街道,低矮的房屋,偶尔掠过一片覆盖着薄雪的草地。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冰冷,缺乏生气。像一座巨大的、运转精密的钟表内部。
他入住的酒店位于苏黎世湖畔,房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灰蒙蒙的湖面。湖水是冰冷的钢灰色,在寒风中泛起细碎的涟漪。远处,几艘白色的游艇像凝固的点缀,一动不动。天空压得很低,云层厚重,看不到一丝阳光。整个景象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玻璃罩里。
肖战放下行李,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看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湖面,巴黎那个混乱的雨夜,上海凌晨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个始终无法拨通的号码……所有的画面像破碎的浮冰,在脑海里沉沉浮浮,最终都被眼前这片冰冷的灰色吞噬。
他需要工作。需要被设计稿填满。需要忘记。
交流项目安排得并不密集,给了他大把独处的时间。他租下了酒店附近一个由旧仓库改造的工作室。空间很大,挑高惊人,巨大的窗户对着同样冰冷的湖景。他搬来了简单的工具台、切割机、焊枪,还有几箱从上海带来的半成品宝石和金属材料。
工作台很大,空荡荡的。他铺开一张崭新的、雪白的厚卡纸,拿起一支削得极尖的绘图铅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巴黎珠宝周上那枚“冰裂纹蓝宝”的影像在眼前晃动,Garcia夫人绝望的哭泣声在耳边回响,王一博那句冰冷的“撞坏的尾翼”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落笔。
线条在纸上延伸,扭曲,缠绕。他想抓住那种破碎感,那种在绝境中迸发的、不灭的光芒。但笔下的线条却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沉重,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又像被冻结在冰层下的、徒劳挣扎的鱼。他烦躁地撕掉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墙角。纸团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无力地滚落在地。
他又铺开一张纸。再画。再撕。
工作室里很快堆满了揉皱的纸团,像一片白色的、冰冷的坟场。空气里弥漫着铅芯、纸张纤维和金属粉尘的味道,冰冷而窒息。他站在工作台前,手指因为用力握笔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湖面彻底变成一片浓稠的墨黑,倒映着城市稀疏的灯火,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挫败感像冰冷的湖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几乎要将他溺毙。他猛地转身,走到角落一个简陋的小冰箱前,粗暴地拉开。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几瓶冰冷的苏黎世本地啤酒。他抓出一瓶,用牙齿咬开瓶盖,辛辣的液体带着刺骨的凉意,猛地灌入喉咙。酒精像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胃里灼烧起来,暂时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却让大脑更加混乱。
他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啤酒瓶搁在屈起的膝盖上。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灯火的微光,勾勒出他疲惫而紧绷的侧影。
巴黎那一夜的记忆,像被酒精浸泡过的底片,在黑暗中缓慢地显影、放大。
酒店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威士忌辛辣的气息,爵士乐模糊的低吟……王一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寒潭,又像燃烧的炭火,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他指尖的温度,唇齿间带着烟草和酒精的灼热气息,还有那种近乎粗暴的、要将彼此都拖入深渊的激烈……所有的感官记忆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事后的、令人心悸的清晰度。
肖战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又一口冰凉的啤酒灌下去。试图用那冰冷的液体浇灭身体深处被回忆点燃的、不合时宜的燥热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他为什么会打那些电话?
在那个崩溃的雨夜,在手机碎裂在巴黎冰冷的街头之前,他一遍遍拨通那个号码,到底想说什么?想质问他的不告而别?想倾诉自己的绝望?还是……仅仅因为,在那个瞬间,那个在巴黎唯一与他有过最亲密身体接触的人,成了他溺水时唯一能想到的、虚无缥缈的浮木?
王一博会怎么想?把他当成一个纠缠不清的、一夜情后还妄想索取温情的麻烦?一个在崩溃时试图抓住救命稻草的可怜虫?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烧得理智摇摇欲坠。一种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摸索着,从扔在地上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映着他被酒精熏染得发红的眼和紧抿的唇。
他点开通讯录,那个名字依旧冰冷地躺在那里:王一博。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寂静的工作室里被放大,带着回音。
拨过去。
问问他,为什么走?
问问他,收到那些电话了吗?
问问他……到底把他们之间那混乱的一夜,当成了什么?
冲动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神经末梢。只需要轻轻一按。
就在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他猛地停住了。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我厌弃的寒意,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酒精点燃的火焰。
他凭什么问?
他们之间,只有那一晚混乱的、失控的肉体关系。没有承诺,没有温情,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告别。王一博的离开,干净利落,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肖战,现在像个什么?一个在异国他乡喝醉了酒,试图打电话给一夜情对象寻求慰藉的……笑话?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狠狠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惊心。屏幕瞬间熄灭,变成一块冰冷的、布满蛛网裂痕的黑石头。
肖战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那部碎裂的手机,像看着自己同样破碎不堪的尊严。他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处宣泄的羞耻和绝望。
窗外,苏黎世湖沉入更深的黑暗。冰冷的湖水无声地拍打着堤岸,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工作室里,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彻底沉默的手机,共同构成了这座异国冰湖上,最孤独的坐标。
"My last signal pulsed through the cracked screen into the frozen lake of your name."
残屏之上,最后一缕心跳节律是你的名字凝成的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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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