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最后看了一眼温苑——那张小脸还凝着未散的怯意，睫毛上沾着的血珠早凉透了，他缓缓垂下眼，长睫在苍白的眼下投出一小片暗影。

这一垂眸的瞬间，周遭的怨气骤然炸了开来。不再是围着他打转的黑雾，而是从乱葬岗的泥土里、石缝中、枯木下疯狂往上涌，先是裹住他周身，转眼便漫过百家修士的脚边，连远处的山坳里都翻涌着黑沉沉的气浪，整座乱葬岗像活了过来，透着蚀骨的阴冷。

各派修士瞬间慌了神，有人攥着剑往同伴身后躲，有人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乱哄哄的咒骂声混着惊呼声撞在一起。

“夷陵老祖疯了！他要召阴虎符！”

“快结阵！快拦着他！”

直到金光瑶喉间发出一声冷硬的轻哼，那声音压过了混乱，他虽往后又缩了缩，却强撑着站直身子，百家这才勉强稳住阵脚，却个个脸色发白，攥剑的手止不住地抖。

浓黑的鬼气里，魏无羡的身影缓缓拔高——他站直了。

衣摆被怨气卷着猎猎翻飞，双手慢慢举起来，陈情笛横在唇边，笛身泛着冷光，沾着的血珠顺着笛孔往下滴。

起初是几声极轻的笛音，调子软得像风，可落进百家耳里，却骤然变成尖锐的鬼嘶，刺得人耳膜发疼、心口发紧。

下一秒，笛音猛地转厉——那几个方才持剑刺向温苑的修士，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粗壮的怨气缠住腰腹，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往半空中扯！

他们手脚乱蹬着挣扎，嗓子里滚出凄厉的嘶吼，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旁边的百家修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往后退，生怕那怨气沾到自己身上。

“魏无羡！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大开杀戒、再造杀孽吗！？”

一位白发长老往前跨出一步，剑指怨气中心，声线因愤怒和恐惧发颤，“你若敢伤他们，仙门百家定将你挫骨扬灰！”

“呵呵呵呵……”低哑的笑从怨气里飘出来，裹着血味和寒气。

魏无羡握着陈情的手指紧了紧，声音穿透黑雾，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我魏无羡想要杀人，何人敢阻拦？又有何人能阻拦！”

还是当年金麟台上那句狂言，可没了半分那时的少年意气、桀骜霸气，只剩浸透了血与恨的阴森，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扎得人脊背发凉。

他盯着那些举剑对着他的人——他们口口声声说他邪祟，却对着一个孩子下死手。

他们喊着“道义”，却拿着“仙督令”赶尽杀绝。

既然仙门百家先失了仁心，他又何须再守那点虚情假意的规矩？

笛音再起时，怨气翻涌得更烈，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暗黑色。

魏无羡的话音刚落，半空中那几声挣扎的惊叫，骤然从慌乱的恐惧，转成撕心裂肺的凄厉——像布料被生生扯碎，混着骨头碎裂的闷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各派修士下意识抬眼，只见被怨气缠在半空的几人，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干瘪、发黑，原本鲜活的肤色成了死灰般的青黑，更骇人的是，每具挣扎的躯体上，都趴着一两道模糊的黑影——是面目扭曲的厉鬼，正用尖利的指甲抠着皮肉，低头往他们脖颈、心口处狠狠啃咬，血珠顺着厉鬼的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魏公子！住手！不要！”

蓝曦臣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急惶，他抱着温苑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见过魏无羡驭鬼，却从未见过这般狠厉的模样，那不是控，是泄，是要将所有恨意都砸在这些人身上。

可劝阻终究晚了。不过片刻，半空中的挣扎彻底停了，几具只剩枯骨的架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骨头散了一地，连点皮肉都没剩下。

这一幕彻底击垮了各派的防线，有人尖叫着转身就跑，有人慌不择路地往山坳里躲，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瞬间散成一团乱麻。

“魏无羡！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是如此顽冥不灵！”金光瑶扶着旁边修士的胳膊站稳，脸色白得像纸，却依旧强撑着喊出声，试图稳住人心。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那些没跑远的修士，反而被激起了戾气——恐惧压过了，剩下的便是破釜沉舟的愤懑。

“誓杀夷陵老祖！”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更多人举着剑，红着眼眶附和，喊声震得乱葬岗的枯木都微微发颤。

“誓杀夷陵老祖！誓杀夷陵老祖！”剑刃指着怨气中心，可握剑的手，还是忍不住发颤。

唯有蓝曦臣没动。

他抱着温苑冰冷的小身子，半跪在满地碎石与血污里，脊背挺得笔直，却没再往前一步——他知道此刻劝不住，也拦不住，只能僵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团浓黑的鬼气上。

蓝氏弟子见宗主未动，也齐齐收住脚步，握着避尘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跟着各派举剑。

江澄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团裹着魏无羡的鬼气——黑得发沉，滚着骇人的戾气，连风刮过都带着阴冷的嘶吼。

这哪里还是当年在莲花坞里，会笑着揉他头发、会抢他枇杷吃的大师兄？

那个鲜活跳脱的魏无羡，好像随着温苑的血、随着这漫天鬼气，彻底没了踪影。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魏无羡”，嗓子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魏无羡垂着眼，将这各派的慌乱、愤懑、恐惧尽收眼底。

嘴角的笑意不受控制地往上扬，越扯越大，直到脸颊肌肉都发僵，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可对面的各派，却被怨气里的景象吓得倒抽冷气——那团浓黑的雾中，两道红光正一点点亮起来，起初只是微弱的光点，转眼便亮得灼人，红得像烧红的烙铁，又像他眼角未干的血泪，直直“望”过来时，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突然，鬼气猛地炸开！不再是顺着地面漫延，而是直直往天上冲，黑沉沉的气浪一卷，连远处的枯树都被拦腰折断。

整座乱葬岗的怨气都像被点燃的油锅，彻底沸腾起来，嘶吼声、哭喊声从怨气里翻涌而出。百家修士再也绷不住，胡乱挥舞着佩剑，剑刃砍在怨气上，只发出“噗嗤”的闷响，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反而引来了更凶的怨气，吓得他们连连后退，乱得彻底没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