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高途不再仅仅是被“允许”存在于花咏的空间里,而是开始被“纳入”其日常的轨迹。花咏处理公务时,他时常被要求待在书房一角,阅读或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像一个沉默的见习生。花咏与核心下属进行视讯会议,他则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却能清晰地听到那些足以影响市场格局的决策是如何在花咏平淡无波的话语中诞生的。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驯化,也是一种更危险的靠近。花咏在向他展示权力的内核,如同猛兽向潜在的伙伴(或对手)袒露自己最锋利的爪牙,既是威慑,也是某种扭曲的认可。
高途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他像一块极度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资本运作、政治博弈、人性弱点的所有信息。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花咏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点评拆解、分析、内化。他开始理解花咏那套冰冷逻辑背后的运行机制——利益最大化,风险可控,情感摒弃。
他甚至开始在某些细微之处,模仿花咏。比如那份极致的冷静,比如那种将一切都视为可计算变量的思维方式。有时,当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会恍惚觉得镜中那双过于平静、深不见底的眼睛,与花咏有着惊人的神似。
这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
他是在学习如何生存,如何复仇,还是在……逐渐变成另一个花咏?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盘踞、吐信。
一天深夜,花咏结束了一个跨时区的漫长会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不远处安静看书的高途身上。暖黄的台灯勾勒出青年柔和的侧脸轮廓,与他此刻内心正在分析的、关于如何肢解一家竞争对手公司的冷酷内容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你觉得,‘忠诚’这种东西,存在吗?”花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高途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向花咏。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且危险。
他合上书,思考了片刻,谨慎地回答:“存在。但它的维系,通常依赖于足够的利益捆绑,或者……无法承受的背叛代价。”
很花咏式的答案。他甚至没有提及情感。
花咏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那弧度带着嘲讽,也不知是针对谁。“说得对。”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
“沈文朗曾经表现得无比忠诚于我们的‘约定’,”花咏背对着高途,声音平淡地叙述,“盛少游也曾信誓旦旦,为了所谓的‘稳定’可以付出一切。”
“但他们最终都背叛了。”高途接了下去,语气同样平淡。
“不是背叛,”花咏纠正道,他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高途,“是权衡之后,认为背叛的收益大于代价。或者说,他们低估了我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能力。”
高途的心脏微微收紧。花咏是在敲打他吗?
“您不会给他们犯错第二次机会。”高途陈述道。
“没错。”花咏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让他精神了些,他走到高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你呢,高途?”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高途仰头看着花咏,灯光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透那深沉的底色。他能感觉到颈后保护环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传来冰冷的触感。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但很快便恢复了平稳,“我的代价,从一开始,就已经预付了。”
他的自由,他的尊严,他温暖的过去,他作为“人”的完整……他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和这条命里滋长出的、冰冷的复仇意志。
花咏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俯下身,一只手撑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拂过高途颈后的保护环。那动作不带情欲,只有一种主人检查所有物品是否完好的、理所当然的触碰。
高途的身体瞬间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他能闻到花咏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松混合着旧书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包围。
“记住这种感觉,”花咏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被掌控,被评估,代价悬于一线。这才是最牢固的‘忠诚’基石。”
他的指尖在保护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如同最终的宣判。
然后,他直起身,退开,仿佛刚才那极具侵略性的靠近从未发生。他走回书桌后,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不早了,去休息吧。”他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下达指令。
高途几乎是凭借本能站起身,离开了书房。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屈辱和……愤怒。
花咏在警告他,也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改变本质。他是被掌控者,花咏是掌控者。所谓的“靠近”,所谓的“认可”,都建立在绝对的力量悬殊和随时可以剥夺一切的威胁之上。
他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浇灭内心翻涌的、几乎要冲破冰封外壳的情绪。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青年。
镜中之影,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花咏烙下的印记。
他厌恶这种逐渐的“同化”,恐惧自己最终会变成花咏那样冰冷无情的存在。
但另一方面,一个更加冷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果不够强大,不够冷酷,如何复仇?如何在这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花咏教给他的一切,不正是他赖以生存和反击的武器吗?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着镜面,仿佛要穿透玻璃,抓住那个模糊的、挣扎的灵魂。
“我不会变成你……”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无处不在的影子,无声地宣誓,眼神决绝而痛苦,“我利用你教给我的一切,最终……是为了摧毁你,和你所代表的一切。”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如同冰冷的泪。
他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在靠近权力核心的过程中,他必须时刻警惕,不被那权力的阴影吞噬。他要在与魔鬼共舞的同时,保持住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属于“高途”的、未曾泯灭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只剩下仇恨。
镜中之影,沉默地凝视着他,仿佛在问:当仇恨成为你唯一的支点时,你与你所憎恶的,又有什么区别?
高途无法回答。
他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脸,再抬头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已消失,只剩下那片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转身,走出洗手间,重新变回那个花咏想要看到的、冷静、顺从、善于学习的“良助”。
只是,在那寒潭的最深处,一点名为“自我”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中,艰难地、顽强地,继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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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