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寝殿是冷的。
那冷意并非温度,照理来说,寒光塔名副其实,耸然高立,王一博住的地方不低,更该高处不胜寒才是,更何况塔后是一片密林,清幽孤袤,怎样看都是比寝殿更冷之处,可如今王一博被肖战接来这平坦恢宏的寝殿,屋内点着最好的松水香,热气袅袅,盘旋反复,王一博却睡不安稳,总是觉得冷。
寝殿装潢金碧辉煌,处处显出象征权力和责任的威严,王一博瞧着却总是有些乏味孤冷的意思,肖战很忙,再溺爱他,也不会时时刻刻陪着,于是王一博时常对着空空荡荡的寝殿发呆,实在无聊得紧了,便眼睛一闭,睡觉。
在这里是睡不香的。
空气中没有往日那般若有若无的森林清香,或泥土和雨水的芬芳,只有肖战费力为他寻来的松水香,可是像森林的味道,也终究不是森林的喂到,闻着是一板一眼的清香或果香,说不出缺少了什么,反正他不喜欢。
寝宫里,王城里,一切他都不喜欢。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来轻轻为他掖好被角,榻上之人下意识的捉住那人衣角,问:“肖战——”
“王上仍在议事。”
听这跪下时沉重的一声,便知道来者不是肖战了,让王一博十分不解的是,这人明明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即使是副将军,但也是沙场上见过血的,为什么对不对就要下跪,还跪的那么大声,每次都要吓他一下。
“你胆子这么小,动不动就要跪,谁也没像你这样,连我都怕,怎么做将军啊?”
心思单纯的人想不到,那人下跪并非为了圣子的威严,而是想清心克己罢了。
“是。”
“需要末将为您叫来王上——”
“不用了。”
王一博拒绝的速度比西冥想象的还要快一点。
与他假象出的情节并不相同,最起码眼下是截然不同的,王当真是对圣子有些疼爱的,主动提出要将圣子纳后时,西冥是亲耳听见的,只是这予男子后位,究竟是荣宠还是屈辱,便不得而知了。
左右,圣子是好生抗拒了一阵子的。
若是像从前一样,全然将王当作恶人,想着是王上哄骗或抢占了圣子,他心里反而好些;这样便不似现在一般辗转反侧的纠结,纠结若王上只是一时兴起的真心,或出于别的目的才这般体贴。
“他很忙的。”
见惯了圣子无拘无束的模样,总觉得那人如今并不快乐,圣子从前爱去树林,或热闹的集市,乖乖的呆在寝殿里,便似一只被金笼困住的委屈小鸟儿,耷拉下蓬松的羽毛,垂下柔软头颅,不再活泼开朗,只拥着满室富贵辉煌,给人做观赏罢了。
“您在这里,似乎并不开心。”
对于权贵来说,掺杂了过分体贴的含义,显然是句僭越的话,好在那是心思单纯的圣子,并不与他计较,只是诚实的点头。
“这里很闷,我喜欢肖战,但我不喜欢这里,我从前以为我不喜欢那座塔,如今看……这里比那座塔还要闷。”
想要消解圣子眼角眉梢郁郁寡欢的心思又渐渐萌生开来,圣子是他心中至宝,该小心呵护,怎能如此闷闷不乐。
不等西冥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展露,那人又自言自语道:“我与你们都不一样的。”
“您是圣子,是神的庇佑,自然与我们不同。”
“好了,谁信啊。”
王一博并不接受他的恭维。
“哪里来的什么神,又有什么可庇佑的,也许只是肖战当年一时兴起,随口编的借口罢了,我出生那年,他应该刚刚平定了战乱吧?什么天将吉兆,都是安抚民心的借口,想要让他们觉得战胜是神的旨意,百姓才会尽快从动乱里安稳下来,不然如何安居乐业?”
不想看似不谙世事的圣子竟也能想到这一层,并敢道破这敏感的“窗户纸”,西冥反而有些不安,听得那人又说:“他还说我是从有七个柱子的天梯深处见到我的呢,这话你信吗?”
西冥微怔。
“信。”?
模糊记忆里,他当真听闻过天梯二字,在圣子还小的时候,王总会在七月的某个固定时辰里,去到一处秘境,消失一整天方归来,只是后来圣子长大了,王便再未去过。
“您若想去,末将可以带您去。”
“真的假的?!这不是神话吗?真的有这种地方啊?”
私带圣子去秘境,这是杀头的大罪。
西冥犹豫了一瞬,又舍不得拒绝那人眼中的期待。
心上人已与旁人木已成舟,他此时迟来的示好又能如何呢?可若能满足那人的要求,即使有些风险在,他竟也觉得值。
“当真。”
话音未落,忽一阵脚步声,那是王身后的侍从,浩浩荡荡。
于是心怀不轨者黯然退场,只余新婚璧人私语。
“今日又睡了多久?你如今比小云还要爱睡觉。”
终于等到了肖战,自然没那么轻易放过,王一博拉着人的袖子,别别扭扭的领肖战朝书案那处走。
“我今日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翻开书案的最后一层,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画像卷轴,望着那人一副气鼓鼓的“秋后算账”的模样,肖战好生无奈。
“孤早让他们还给各家了,怎会还在这?”
“我找紫宁姐姐要来的。”
那画上尽是长相清秀的妙龄女子,险些进了这寝殿的角色。
“多大的人了,还是耍小性子,说好了丢掉,自己又眼巴巴的要回来,要回来之后还要看,看了又与自己夫君生气,可还讲理吗?”
“是谁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和别人好上了,也敢说他不讲道理。
肖战哑然,也对,他的心上人刚刚明白男欢女爱之事,难免要翻旧账的。
与心爱之人,是无需讲理的。
“那你想如何?”
偏爱使然,那声音温柔许多,原本想好要气势汹汹的人,也没了剑拔弩张找夫君责问的气势。
“不如何,我只是看一看,我觉得她们好漂亮,好像我才不应该在这里……”
“如果那天你不去找我,可就都是你的了。”
“而且而且,肖战,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呢?这样、这样你以后——”
肖战不得不出声打断那人委屈巴巴的语气,问:“以后怎么了?没有子嗣?”
“对啊。”
明明寝殿只有两个人,王一博还是降低了音量,郑重忧虑的小脸,仿佛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是男子,我还是……鸟人。”
“说了许多次,不许再说自己是鸟人。”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肖战便有些哭笑不得,何谓鸟人?亏得这样聪慧的小脑袋,才能想出这样新颖离奇的词汇。
“那本来就是……”
那人还在坚持自己是“鸟人”的说法,稚然可爱,教肖战忍不住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哄着。
“孤不需什么子嗣。”
“天下归属,本就该给有所作为之人。”
“从前,孤的王祖便过分执着血脉之事,早些年在位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可举四方之力,后也是渐渐落寞,不敌他国,平庸了三四代,方才改天换地,力挽狂澜。”
“你也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怀中人正听得入神,愕然反问:“啊?”
“孤看得出,你也不喜欢这里,孤的夫人是只小鸟,偏喜欢风,喜欢云,喜欢月亮星星,喜欢密林沧海,喜欢与天地同宿,不喜欢这冷冰冰的金玉地方,才成日里睡觉,连小云都冷落了。”
“以此时来看,右位少卿尚不错,可禅位让之,只是缺些时间磨砺,待到时机成熟,孤便辞去这王位,只与你作伴山林,可好?”
接踵而至的剖白让王一博有些愣神,只会懵懵懂懂的反问:“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怎会骗你。”
怀里人反应了许久,才品味过其中的爱意与宠溺,黑扇般的羽睫轻眨,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那、那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啊?”
“许是,待到孤四十岁。”
“啊……”
纵使肖战的承诺足够动人,可听到比预期久远些许的消息,王一博还是忍不住用上略带些许遗憾和落空的语气,不想自己太过贪心,那娇气的语调又转了一圈,略带俏皮打趣的意味。
“也好,反正等你到四十岁,我也未到二十。”
王上微微挑眉,唇角却勾出笑。
“嫌孤老了?”
他故意不答,偏要惹肖战生气才好,可惜肖战也不真的与他置气,待到红帐轻垂,耳鬓厮磨间,王一博又迷迷糊糊的听到肖战伏在他耳边,含笑说:“那便让孤的王后看看,孤可还老了?”
明明是枕边的旖旎话,却能品味出一点老男人特有的,暗戳戳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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