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站在书房门口，手指搭在门框上。她的指甲很短，边缘整齐，像她所有的东西一样被严格管理过。但此刻，那扇门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指尖发僵——是水滴落进容器的轻响，规律得近乎刺耳。

三天前并购案被叫停时，她没说话。董事会质询时，她没眨眼。连续三十六小时核对数据时，她没喝一口水。可现在，她站在自己家的走廊里，听见调香室里那滴、滴、滴的声音，突然觉得耳朵疼。

她转身走进卧室，从柜子里取出备用香薰机。机器通电，雾气缓缓升起，“弦上光”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她唯一允许自己依赖的东西。她坐到床沿，闭眼，呼吸放慢。

五分钟后，她睁开眼。心跳更快了。

她起身回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文件夹排列整齐，权限层级分明。她点开最新审计报告，逐行查看。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无误，每一条逻辑链都完整闭合。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不对劲。

对手提交的财务模型有漏洞，但她查不到源头。监管审批暂停的理由写得冠冕堂皇，可她知道有人动了手脚。她能感觉到，就像能感觉到此刻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频率。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灯火通明，写字楼群像一根根竖立的碑。她曾以为自己站在最高处，掌控一切。但现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早就有人布好了局，而她只是按着别人的节奏走。

手机震动。邮件提醒。她点开，是一封匿名举报信截图，转发自某个行业论坛。内容直指“弦月资本”内部存在利益输送。证据模糊，措辞煽动，但足够引发舆论关注。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第四夜。她再次启动香薰机，这次加了双倍剂量。雾量调到最大，房间很快充满香气。她靠在床头，强迫自己放松。可越是想睡，意识越清醒。耳边全是白天会议上那些质疑的声音，还有董事们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猛地起身，冲进书房，抓起桌上的香薰机砸向墙壁。陶瓷外壳碎裂，水洒了一地，雾化片还在嗡嗡震动。

“这东西没用了！”她吼出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弹。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顾怀瑾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抹布和托盘。他没有问她怎么了，也没有看地上的碎片，只是蹲下身，一块块捡起残骸。

“不是它没用。”他说，“是您的心没静。”

她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她想反驳，想说你不懂，这是商业斗争，是系统性风险，不是什么“心静”。但她张了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把碎片收好，站起来，走向她。距离一步时停下。然后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本能想抽开，但他握得很稳，不紧也不松。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位置。

那里有心跳。平稳，有力，比她的慢很多。

“听。”他说，“我的节奏比香薰更稳。”

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但她没后退。她盯着他，眼神里有愤怒，也有别的什么。

“你要我靠你的心跳睡觉？”她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他说，“我只是在这里。如果您愿意，可以试试。”

她转身就走，回到卧室，用力关上门。锁舌咔哒一声扣住，但她没拉窗帘，也没开灯。

门外，走廊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往调香室去的方向。

水龙头打开，水流声响起。不大，也不小。一滴，一滴，均匀落下。清洗器具的声音，干净而重复。没有急躁，也没有拖延。

她靠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着眼，咬着下唇。房间里没有香气了，只有空气本身的气味，干燥，中性。

她想起刚才那颗心脏的节奏。一下，一下，压过了她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声音。不是压制，是覆盖。像一层薄布轻轻盖住火苗，不让它熄灭，也不让它烧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松开咬住嘴唇的牙齿的。

手指慢慢移到胸口，贴在那里。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位置的温度，和那种缓慢而坚定的震动。

她没睡着。但她没再站起来，也没再说话。

调香室的灯还亮着。顾怀瑾坐在台前，面前摆着洗净的玻璃器皿。他没工作，只是坐着。水流早已关掉，但他仍保持着清洗的动作——拿起一个瓶子，擦干，放下。再拿起另一个，擦干，放下。

动作很轻，像在维持某种节律。

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光。门没关严。

他没去看。

他知道她在听。

也知道她醒着。

但他也知道，这是第一次，她在清醒的时候，没有拒绝他的存在。

他放下最后一个瓶子，换了一条干净的布，继续擦拭台面。

水槽边的小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她的呼吸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短促浅表的那种，而是开始拉长，间隔变宽。虽然还不深，但已经脱离了焦躁的轨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把调香室的主灯关了。只留下台灯，亮度调到最低。暖黄的光晕铺在地板上，刚好延伸到走廊中间。

他坐回椅子，双手放在膝上。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她偶尔翻身时床单摩擦的声音。

还有他自己胸腔里，持续不断的跳动。

一下。

又一下。

稳定得不像现实中的心跳。

她忽然动了一下。手指抓紧了被角。

他没出声。

几秒后，她的手松开了。

她翻了个身，脸朝向门口的方向。

门缝里的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眼皮微微颤动。

她没睁眼。

但她没再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轻轻覆在胸口，感受着那熟悉的节奏。

屋外没有风。

城市依旧运转。

但在这一层公寓里，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不是靠药物。

不是靠规则。

而是靠一个人的心跳，在另一人听不见的距离里，默默撑起了一小段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