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两点十七分,水槽边的小钟指针没有动。顾怀瑾的手还在擦着玻璃器皿,动作没停。台灯的光压得很低,照在他手背上,皮肤泛出淡青色。他把最后一支试管放进支架,放下布,起身走到保险柜前。
柜门打开,他取出一个密封的深色玻璃瓶。标签上写着日期:三年前的夏末。瓶底残留着不到0.3毫升的透明液体。这是夜合花在午夜开放时采集的露水,低温封存至今。他没多看,直接将液体倒入蒸馏仪的进样口。
机器启动,温度设定为37度。提纯过程需要两个小时。他坐在旁边,盯着读数变化。期间没有喝水,也没有换姿势。直到仪器发出轻响,表示流程结束,他才伸手取出收集管。里面的液体更少了,颜色近乎无色。
他打开“弦上光”的原液瓶,倒出五毫升置于量杯中。然后用微量移液器,从收集管里取出0.02毫升的新提取液,缓慢滴入。液体混合后静置三分钟,他取了一张试香纸,在末端滴了一滴。
他闭眼,将试香纸靠近鼻尖。气味散开。前调是雪松,冷而直,像刀锋划过空气。中段白檀加重,沉下来,带着包裹感。尾调浮起一丝极淡的甜,不张扬,也不退让,像有人站在远处,没有说话,但一直没走。
他睁开眼,把试香纸夹进笔记本,合上。然后开始装瓶。新调配的香液被注入磨砂玻璃瓶,瓶口用银盖封死。他写了一张便签,字迹工整:“今日可用,勿过量。”连同瓶子一起,放进书房角落的香薰盒里。
做完这些,他回到调香室,关掉台灯。只留一盏小夜灯亮着。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没再动。
七点零二分,走廊传来开门声。沈清弦走进书房,脚步比平时慢。她穿着黑色西装裙,头发扎得紧,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眼圈明显,嘴唇发干。她在书桌前站了几秒,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香薰盒上。
盒子是木制的,表面有轻微划痕。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砸了香薰机后,屋里再没开过香。她没去碰盒子,而是先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文件排列整齐。她点开审计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两下,又停下。
她抬头看向香薰盒。
犹豫了两秒,伸手打开。
里面是新的瓶子。和之前形状一样,但标签不同。她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液体颜色略深,晃动时反光微弱。她没闻,直接拆开旧香薰机的残骸,取出雾化芯,换上新的。
通电,开机。雾气缓缓升起。
她坐回椅子,继续看文件。笔尖在纸上划动,速度稳定。但写到第三行时,笔停了。她的肩膀松了一下,呼吸变长。
她没察觉。
又过了五分钟,她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还盯着屏幕,但视线已经失焦。她靠向椅背,手从鼠标上滑落,搭在扶手上。
头一点,抵住桌面。
文件摊开在脸侧,墨迹清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胸口起伏平稳。睫毛轻轻颤动一次,没睁眼。
她睡着了。
九点四十一分,雾化机自动关闭。房间里的香气变淡。沈清弦皱了下眉,慢慢抬头。她坐直,手撑着额头,意识回笼。第一反应是看时间。
她盯着屏幕右下角,几秒后,目光移向香薰机。
雾化片停止震动,水箱里剩下一小半液体。她伸手摸了下外壳,温的。她没说话,也没起身,只是坐着。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备用U盘,插进接口,开始拷贝数据。
十点十三分,她接到电话。来电显示是董事会成员。她接起来,声音冷静:“说。”对方讲了三分半钟,提到举报信后续、媒体口径、内部审查流程。她听完,回答:“按原计划推进,所有对外回应由法务部统一发布。”
挂断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大楼对面的玻璃幕墙反射阳光,刺眼。她没拉窗帘,只微微偏头避开直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邮件提醒。她没掏出来。
她转身走向香薰盒,打开,拿出那张便签。纸很薄,字迹清晰。她看完,把纸放回盒子里,没扔。
然后她拿起新瓶子,拧开盖子,凑近闻了一下。
气味比以前深。不是单纯的镇静,而是像被什么托住了,不会往下坠。她没多闻,盖上盖子,放回去。
她回到座位,继续工作。
十一点五十六分,调香室的门开了条缝。顾怀瑾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他没去书房,而是进了厨房,清洗昨晚用过的器具。水流稳定,不大不小。他把玻璃瓶一个个冲洗干净,放入沥水架。
二十分钟后,他回到调香室,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打开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他在“使用反馈”栏写下一行字:“首次使用,持续睡眠25分钟,无惊醒,呼吸平稳。”
他合上本子,放在桌上。
没再写别的。
下午一点十二分,沈清弦走出办公室,去会议室开会。她路过书房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她没往里看,但手在门框上停了半秒,才松开。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她全程发言,逻辑清晰,语速适中。没人看出异常。散会后,她回到书房,第一件事是检查香薰机。
水箱空了。她加水,重新注入新香,开机。
然后她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匿名举报信的打印件。纸上有她用红笔画出的几个关键词。她盯着看了几分钟,突然说:“进来。”
门没开。
她说:“我知道你在。”
几秒后,走廊传来脚步声。顾怀瑾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新的试香纸。他没说话,走进来,把试香纸放在桌上,离她不远。
她看着纸条,“这是什么?”
“新香的成分表。”他说,“你有权知道里面有什么。”
她拿起来,快速扫过。雪松、白檀、龙涎香……最后一条是“夜合花露提取液”。她盯着那个名字,抬头看他:“为什么加这个?”
“原来的香只能让你入睡。”他说,“现在这版,是让你不再抗拒入睡。”
她冷笑一声:“你是说我之前在抗拒?”
“你每晚检查门窗三次,睡前核对所有电子设备是否关闭,床头放着计算器,用来确认心跳频率。”他说,“你不是睡不着,你是不敢松手。”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往后滑出一段距离。“你调查我?”
“我没有。”他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通过你的呼吸,你的手抖,你每次闻香时眉头动一下的方式。”
她盯着他,眼神变冷:“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我雇来的调香师,凭什么评判我?”
“我不是评判。”他说,“我是告诉你,你不需要一个人撑着。”
她没说话。
他拿起试香纸,递给她:“如果你觉得不对,可以不用。我会收回。”
她没接。
两人站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时间过去十几秒。
她忽然开口:“你说‘和解’?”
“对。”他说,“和你自己的节奏和解。不是放弃掌控,是允许自己偶尔停下来。”
她笑了下,很短:“你觉得我能停?外面那些人等着看我倒下,只要我一天没睡,他们就觉得我撑不住。我不能停。”
“那你现在呢?”他问,“你今天早上睡了二十五分钟。文件签完了,会议也开了。世界没塌。”
她看着他,没反驳。
他把试香纸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她叫住他:“等等。”
他停下。
她低头看着那份成分表,手指捏着纸边。然后她说:“你明天……还来?”
他没回头,“只要你还需要。”
她没再说话。
他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她站在原地,手慢慢松开。纸页落回桌面,正好盖住“夜合花”三个字。
窗外阳光偏移,照在香薰机上。水箱里的液体微微反光,像某种未完成的信号。
她的手指抬起,轻轻按在太阳穴上。那里还在跳。
但她没有再去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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