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整，录制棚内的气氛有些微妙。陆星辰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指尖轻点扶手，眼睛盯着墙上的时钟。

“他迟到了一小时。”经纪人李姐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隐藏的不满，“节目组说他在处理涉及文物紧急加固的情况。”

陆星辰“嗯”了一声，没说话。助理小方在旁边谨慎地递上保温杯，“哥，喝点热水。”

陆星辰接过，目光从杯壁上移开，落到门口。

门开了。

进来的人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洗得干净的帆布围裙，手上戴着薄手套。整个人看起来刚从实验室走出来，素净到极致。

顾清晏。

他的眼睛很亮，亮到让人注意到里面的专注。他没有像节目组预想的那样先寒暄，而是直接走向工作台，把工具箱放下，动作利落。

“抱歉，”他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唐代陶俑残片的加固材料出现了问题，需要现场调整。”

李姐的嘴角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节目组的导演在旁边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都是为了工作嘛。来，我们先拍个简短的开场，两位互相认识一下。”

顾清晏看向陆星辰，眼神平静。陆星辰站起身，露出一个在镜头前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伸出手。

“你好，陆星辰。”

顾清晏看了看他的手，没动。片刻后，他摘下手套，露出干净修长的手指，“顾清晏。”

没有握手。

空气停了两秒。小方在旁边轻咳一声，试图缓解这种沉默。

“我们先开始准备工作吧。”顾清晏的注意力已经回到工作台上，他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摆着各种工具：软毛刷、洗耳球、去离子水瓶、PH试纸、棉签、手术刀、放大镜……每一件都像经过了精确的测量。

陆星辰看着那些陌生的物件，第一次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应。他习惯了掌控场面，习惯了别人主动靠近他的世界。可这里，明显是另一个规则。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他问。

“清洁。”顾清晏回答得很简单，“不是你们理解的清洁。”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不起眼的青铜器残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泥垢。他用镊子夹起一小块，轻轻抖落，“这层东西看起来是泥，其实是矿物盐和沉积物的混合物。处理不当，会对文物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陆星辰挑了挑眉，“所以，我们要用这些……刷子？”

顾清晏点头，“刷子分三种，马毛、猪鬃、尼龙。马毛最软，适合表面浮尘；猪鬃稍硬，适合缝隙；尼龙不常用，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用。你要先学会分辨。”

他把三种刷子依次摆在陆星辰面前，“来，试试手感。”

陆星辰伸手，指尖掠过刷毛。柔软、顺滑、微刺。他没想到这些看似普通的刷子会有这么多讲究。

“这是什么？”他注意到一个形状像小型吹风机的东西。

“洗耳球。”顾清晏拿起，演示了一下，“用来吹掉松动的颗粒，不能用嘴吹，唾液会改变文物表面的PH值。”

“连呼吸都要控制？”小方忍不住压低声音。

顾清晏没看他，“在工作台上，是的。”

陆星辰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会先处理这件青铜器残片。”顾清晏继续，“它表面的泥垢比较顽固，需要用去离子水湿润，再用合适的刷子轻刷。每一步都要记录。”

“记录？”陆星辰挑眉。

“对，”顾清晏看向他，“包括使用的工具、时间、湿度、水温、反应情况。所有数据都要留档。”

陆星辰突然觉得，这档节目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高格调的镀金之旅”，走走流程，拍点好看的画面，顺便树立一个有文化的形象。可眼前这个人，似乎打算把他当成真正的学徒来对待。

“我能先试试吗？”他问。

顾清晏看了他一眼，“可以。先戴手套。”

他递过去一副洁白的棉布手套。陆星辰接过，手指触到布料的瞬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他戴上手套，感觉指尖的敏感度降低了几分。

“先从边缘开始，”顾清晏站在他旁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听从的力量，“力度要轻，像对待……易碎的东西。”

陆星辰拿着刷子，从残片的一角开始。刷毛碰到泥垢的瞬间，他能感觉到一种细微的阻力。他轻轻刷了两下，泥垢没有任何变化。

“太轻了？”他下意识加大了力度。

“停。”顾清晏的声音立刻响起，“你刚才的力度会造成表面磨损。”

陆星辰的手顿住。他转头看向顾清晏，对方的表情很平静，却有一种让人心虚的专注。

“你不是在刷墙。”顾清晏说，“你是在处理一件可能有上千年历史的文物。每一下都要计算。”

陆星辰“哦”了一声，重新调整力度。这一次，他刷掉了一小块泥垢。

“很好。”顾清晏的声音里有一丝极轻的肯定。

陆星辰心里莫名一松，就像在舞台上唱对了一个高音。他继续工作，动作越来越谨慎。

“用这个。”顾清晏递来一张PH试纸，“测试一下表面的酸碱度。”

陆星辰接过，笨拙地操作着。试纸的颜色变了，他看向顾清晏，“这个……代表什么？”

“中性偏碱。”顾清晏回答，“需要调整清洗液的配比。”

他熟练地在一个小烧杯里倒入去离子水，滴入几滴溶液，搅拌均匀，再递给陆星辰，“试试。”

陆星辰接过烧杯，小心地将溶液滴在残片表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奇怪的兴奋。

“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个？”他突然问。

顾清晏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他回答，“因为它们在我这里，不是冰冷的物件。它们在说话。”

陆星辰看着他，没说话。这句话比任何专业术语都让他感到震撼。

“你能听见它们说话？”他带着笑意问。

顾清晏看着他，眼神很认真，“如果你愿意，你也能。”

陆星辰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工作。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开始能分辨不同刷子的触感，能判断什么时候需要更换工具。

“很好。”顾清晏再次开口，“你学得很快。”

陆星辰抬起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突然笑了，“谢谢夸奖，顾老师。”

顾清晏微微一怔，似乎不习惯这种称呼。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继续。”

工作持续到深夜。录制棚外的灯渐渐熄灭，只有工作台上方的灯还亮着。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错，一个高大，一个修长。

“今天就到这里。”顾清晏收起最后一件工具，“明天我们处理更复杂的部分。”

陆星辰摘下手套，手指已经被闷得有些发白。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突然想起什么，“顾老师，明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算是……感谢你的指导。”

顾清晏收拾工具箱的手顿了一下，“抱歉。我不建议在工作期间吃刺激性食物，会影响嗅觉和判断力。”

陆星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下次吧。”

“明天见。”顾清晏背上工具箱，朝门口走去。

门关上的瞬间，李姐忍不住开口，“这人也太……不好相处了吧。”

陆星辰没说话，只是看着工作台上那件还没处理完的青铜器残片。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指尖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隔着时空触碰到了什么遥远的存在。

“哥？”小方轻声叫他。

陆星辰回过神，“明天早点来。”

“好的。”

他拿起外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台。那副洁白的棉布手套放在那里，等待着新的使用。

第二天，录制继续。

工作台上，顾清晏已经准备就绪。他把一件新的文物放在陆星辰面前——一块布满泥垢、形态不明的青铜器残片。

“今天，你来主导。”他说。

陆星辰看着那块残片，又看了看顾清晏递来的手套。他伸出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这玩意儿，要是真在他手里出了岔子……

顾清晏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拿起了刷子。

他的手刚接触到文物，顾清晏的声音突然响起，“停。”

陆星辰一愣，“怎么了？”

“你手套上有纤维。”顾清晏指了指，“会粘在文物表面。”

陆星辰低头一看，果然有几根细小的纤维。他小心地拍掉，再一次拿起刷子。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谨慎。然而就在清理到残片边缘时，他的手突然一滑——

残片从他手中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就在残片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一只手闪电般伸出，稳稳地接住了它。

顾清晏。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将残片放回工作台，目光锐利地看着陆星辰，“你刚才的姿势完全错误。手腕没有固定，力度控制不当。”

陆星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看好了。”顾清晏拿起另一件工具，开始演示正确的操作方法。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陆星辰看着，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努力不过是皮毛，真正的技艺在这里。

就在这时，节目组的监视器前，导演王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才是我想要的节目效果。”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将在网络上引发怎样的热议。#星辰清晏#的话题已经悄然爬上热搜榜，而一场关于职业尊严与流量价值的讨论，才刚刚开始。

陆星辰看着顾清晏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修复师，可能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而他，竟然开始期待这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