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了听竹苑。

炭盆里的火比昨夜旺了些，显然是福安白日里又领了炭来。屋子里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空旷和寂静依旧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下来。

肖战坐在窗边，面前是那张空荡荡的桌子。没有书，没有琴，没有任何可以排遣这漫漫长夜的东西。白日里强装的镇定和冷静，在独处时渐渐瓦解，一种近乎绝望的空虚感攫住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在谢府，他的书房里堆满了珍本书籍，墙上挂着他亲手绘制的山水，案上摆着他心爱的古琴“九霄”。每当心绪不宁，他便会抚琴，让琴音涤荡胸中块垒。

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虚按，仿佛那里有一张无形的琴。修长的手指依照记忆中的韵律，轻轻拨动。

无声。

只有指尖与木头摩擦带来的细微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这里没有琴，没有书，没有自由。只有一座精致的牢笼，和一个将他视为棋子的冷酷主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屈辱涌上心头。他闭上眼，努力回想《猗兰操》的曲调，那是赞颂君子如兰，虽处幽谷，不改其香的曲子。他在心中默奏，试图用这想象中的高洁之音，来对抗现实的无情。

就在他沉浸于无声的旋律时，苑门外，再次传来了那沉稳的脚步声。

肖战猛地睁开眼，手指瞬间收紧。

又来了。昨夜那个神秘的访客。

这一次，脚步声没有在苑外停留，而是径直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月亮门，踏着积雪，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小院中，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轮廓。不是别人，正是楚王王一博。

他竟去而复返，而且是在这深夜时分。

肖战心脏骤然缩紧，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在门廊下跪下行礼：“参见王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一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跪在阴影里的单薄身影上，并未立刻叫他起身。他的视线扫过屋内——炭火，空桌，以及那扇敞开的、显然刚才有人凭倚的窗户。

“起来。”他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王爷。”肖战站起身，垂首立在门边，让开通路。

王一博迈步走进屋子，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他环顾四周，这屋子依旧简陋冰冷，唯一的活气似乎就是角落里那盆炭火，以及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少年。

“这么晚，还没睡？”王一博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是。

肖战站在他面前，如同受审的囚徒。“回王爷，白日睡得多了，夜里有些睡不着。”

“哦？”王一博挑眉，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面，那里光洁得连一丝灰尘也无，“在这无所事事的听竹苑，还能白日睡多？看来，本王给你的规矩，还是太宽松了。”

肖战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王一博也不再追问，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肖战的心上。

“会弹琴？”忽然，王一博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肖战怔住，想起方才自己无声的“演奏”。难道……他看见了？还是听到了？这不可能。

他谨慎地回答：“略通一二，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略通一二？”王一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谢家小公子的一曲《广陵散》，曾名动金陵，如今却只说略通一二？过谦了。”

他果然对自己的过往一清二楚。肖战垂下眼帘：“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况且，如今手边也无琴。”

“想要琴吗？”王一博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本王库房里，倒是有几张不错的古琴。”

肖战的心跳漏了一拍。琴，是他此刻最渴望的东西之一。但理智告诉他，这绝非单纯的恩赐。他若应下，便是承了对方的情，在这无形的较量中，又退让了一步。

而且，他摸不准王一博的真实意图。是试探？是引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厚爱，肖战心领。只是……罪臣之后，不敢玷污雅物。在此清静之地，无琴……也好。”

他选择了拒绝。用一种谦卑而疏离的姿态。

王一博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炭火噼啪一声，爆出一点火星。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肖战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后颈的头上，眼神幽深难辨。他没想到会被拒绝。在这楚王府，还没有人敢拒绝他的“赏赐”，尤其是这种看似善意的赏赐。

这个肖战，远比他想象的更有韧性，也更……有趣。

“是吗？”良久，王一博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看来，你是真的打算在此‘清静’度日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走到肖战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但愿你的‘清静’，能一直保持下去。”他低下头，在肖战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本王，很期待。”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如同来时一样突兀。

肖战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苑外，才缓缓抬起头，后背已然惊出一层冷汗。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

王一博深夜前来，绝非只是为了问他一句是否要琴。他是在提醒自己他的存在，他的掌控。也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和反应。

而自己那句拒绝，看似保全了一丝尊严，却也无疑引起了对方更深的兴趣和……或许是不悦。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艰险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王一博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空茫的黑暗。

这楚王府的夜，深得望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