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设计部像被按下慢放键，同事们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渐远，最后只剩温阮工位上方的吊灯亮着，暖黄的光在画纸上投下圈柔和的光晕。她握着支圆头画笔，笔尖蘸着银白颜料，在渐变蓝的“星空”上点出细碎的星子——新画的这版比上午被毁的更用心，花海边缘叠了三层浅紫，最外层晕开点粉，像傍晚山顶的霞光漫进花丛，画纸边缘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指尖蹭到就是一片浅蓝。手背上的烫伤红痕还泛着浅粉，她涂了沈彻早上给的烫伤膏，凉丝丝的，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蹭了蹭袖口。桌上的牛奶早温透了，是林晓芽下午端来的，小姑娘当时捏着杯耳，眼神怯生生的，连说话都放轻了音量：“温小姐，我看你总揉手腕，这个牛奶温的，喝了能舒服点……还有创可贴，我特意拿的卡通的，不显眼。”温阮看着杯壁上印的小兔子图案，笑了笑——林晓芽的单纯像刚拆封的画纸，干净得能看见纤维，就是太容易被人在上面乱涂乱画，她总忍不住替这小姑娘捏把汗。“还在跟星星较劲？”熟悉的声音裹着傍晚的风飘过来，温阮回头时，沈彻正站在工位旁，臂弯里搭着深灰西装，手里拎着个浅棕色保温袋，袋口还冒着点热气。他袖口的钢笔没别在领口，而是插在西装内袋里，露出点银色笔夹——是她十八岁送的那支，笔身的“阮”字被摩挲得发亮。“最后几颗星子，点完就好。”温阮转回头，笔尖在“星空”右下角点了颗最大的银白，“比上午那版有感觉，也算没白费加班。”沈彻弯腰凑近看画纸，呼吸扫过温阮的发顶，带着点雪松味：“这浅紫加得妙，像去年深秋带你去云顶山看的晚霞，你当时蹲在草里说‘这颜色要是能融进设计就好了’。”他记得清楚，那天温阮穿了件米白毛衣，头发上沾了片枯草，却盯着晚霞看了半小时，手里还攥着片染了霞色的叶子。温阮的笔尖顿在半空，心里软得发颤——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居然记了快一年。沈彻把保温袋放在桌上，拉链拉开时，热气裹着虾仁蒸蛋的鲜香味飘出来：“厨房刚做的，虾仁剥了壳，蒸蛋里加了点马蹄碎，你爱吃的口感。”他还从袋底摸出碗南瓜粥，粥面撒了几粒切碎的金丝枣，“熬了四十分钟，不稠不稀，刚好配着吃。”温阮放下画笔去洗手，手背上的红痕被沈彻瞥见，他又从口袋里摸出片冷敷贴：“中午让陆舟买的，比烫伤膏凉快点，贴在衣服里，不影响画画。”他说着就想帮她贴，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腕，又收回手，语气放轻：“你自己来，我怕弄疼你。”温阮接过冷敷贴，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带着点凉意。她低头贴的时候，沈彻忽然轻声说：“还记得十五岁那年暴雨吗？你在实验中学门口等我。”“怎么不记得？”温阮抬头，眼底漾着笑，“你帮数学老师改卷子，让我等了半小时，雨下得能砸出泡泡，我举着你给的黑伞，伞骨都被风吹歪了，半边肩膀全湿了。”“我跑过去的时候，你第一句不是抱怨，是问我‘卷子改完没，会不会被老师说’。”沈彻的声音低了点，眼神软得像粥面的热气，“你头发湿得贴在脸上，却把没歪的那半边伞往我这边推，说‘男生淋了雨容易感冒’。”“那时候你才来温家一年，就总把我护在后面。”温阮舀了勺蒸蛋，嫩滑的蛋羹裹着虾仁的鲜，“我妈总说，你比我亲哥还疼我，连我不吃葱姜蒜都记得。”沈彻没接话，只是帮她把粥碗往近推了推，指尖蹭过碗沿，确认不烫了才收回手——他没说，从那天暴雨起，他就把“护着温阮”刻进了心里，哪怕后来出国读大学，也总在行李箱里放把黑伞，想着她要是再淋雨，他能快点回来给她撑伞。第二天上午的设计部会议，气氛刚热起来就冷了半截。李曼拿着温阮的设计稿，刚夸完“星空花海的概念很新颖”，后排的张姐就放下笔，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温阮啊，不是姐说你，这稿子是不错，但谁不知道你是沈总的‘妹妹’？咱们设计部向来凭实力吃饭，可不能因为关系特殊，就开绿灯吧？”会议室里的笔声瞬间停了，好几道目光落在温阮身上。她没慌，反而从文件夹里抽出张打印好的成本分析表，指尖按着表格边缘推到桌中央，声音清亮却不尖锐：“张姐，我知道实力最重要，所以这版设计加了环保材料方案——用可降解聚酯纤维做景观装饰，我联系了留学时合作过的供应商，他们给沈氏的报价比市场价低15%，还能提供样品检测报告，这是供应商的资质文件。”她说话时，指尖敲了敲表格上的数据，眼神没躲，直直看着张姐：“您要是觉得我靠关系，我可以跟团队一起做样品测试，用结果说话。”张姐拿起分析表，指尖捏着纸边，脸色有点尴尬，却还嘴硬：“就算供应商是你找的，也难保不是沈总打过招呼……”“温阮的供应商，我没打过招呼。”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沈彻手里拿着份蓝色封皮的文件走进来，刚好接话，“这家供应商去年和我们有过环保项目合作，当时就是温阮在国外帮我们牵的线，他们认的是她的专业度，不是我的面子。”他走到温阮身边，把文件递给李曼，是项目的审批单，然后看向张姐，语气平淡却带着力度：“沈氏不看关系，只看能力。温阮在国外拿的‘新锐设计师奖’，业内都认可；这次的环保方案，技术部也评估过，可行。以后要是有质疑，先看实力，再说话。”张姐的脸彻底白了，捏着分析表的手松了松。李曼赶紧打圆场：“张姐也是为了团队好，温阮你别介意，咱们就按这个方案推进，下午就联系供应商要样品。”会议散后，温阮收拾文件夹，沈彻走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没生气吧？张姐就是对新人严，没坏心眼。”“我没生气。”温阮笑了笑，把分析表放进文件夹，“她说得对，实力才是底气，以后我用设计说话，她自然会认可。”沈彻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就喜欢她这股劲，不委屈，不内耗，哪怕被质疑，也能用实力把话堵回去。下午三点多，温阮去茶水间接水，刚打开冰箱门，就看见一篮鲜红的草莓，颗颗都像攥着团小太阳，表面的水珠还没干，沾着点冰箱里的凉气。她刚捏起一颗，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陆舟拿着文件夹进来，看见她就笑了：“温小姐，这草莓是今早刚从丹东空运来的，沈总特意让采购部挑的‘红颜’品种，说你爱吃这种甜口的，还让厨房洗干净了，用保鲜盒装着，怕压坏。”温阮咬了口草莓，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果肉软嫩得能掐出汁。她想起小时候，沈彻总在草莓季买这种草莓，洗干净了放在玻璃碗里，还会把最红的那颗留给她。“谢谢陆助理，也替我跟沈总说声谢谢。”温阮把草莓放回保鲜盒，盖好盖子。陆舟摆摆手，压低声音：“温小姐您别跟沈总说我提了他，他特意交代‘别让温阮觉得特殊’，可我觉得……您值得特殊对待。”他跟着沈彻五年，从没见老板对谁这么上心，连草莓的品种、洗草莓的水温都要叮嘱。温阮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像被草莓的甜浸着——他总把关心藏在细节里，不声张，却处处都是。回到工位，林晓芽就凑了过来，手里捏着张画纸的边角，指尖都泛白了，眼神里满是崇拜：“温小姐，您昨天画废的那张稿子，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留着？我想对着学学星空的渐变，您画的颜色太好看了。”“当然可以。”温阮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废稿，纸边有点卷，却还能看清上面的星空轮廓，“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问我，渐变的技巧我可以教你。”林晓芽接过稿子，激动得眼睛都亮了，手指轻轻摸着纸面上的颜料痕迹：“谢谢温小姐！我一定好好学，以后也想画出这么好看的设计！”温阮看着她攥着稿子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太单纯，要是被阮星眠那样的人盯上，怕是容易被利用。她没多说，只是拍了拍林晓芽的肩：“慢慢来，你很有天赋，多练练就好。”傍晚下班时，温阮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见黑色宾利停在路边，沈彻降下车窗，手里拿着个浅灰色的小盒子：“昨天看你画稿总揉手腕，买了支护腕，棉质的，不勒手，上面的星星是绣的，你看看喜不喜欢。”温阮打开盒子，护腕的布料软乎乎的，内侧绣着颗小小的银星，刚好贴在手腕内侧：“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上次去你房间，看见你画具袋上挂着颗星星挂坠。”沈彻笑了，“上车吧，带你去吃你爱吃的那家糖醋排骨，我让厨房提前炖了。”温阮弯腰坐进副驾，车载音响里放着她喜欢的钢琴曲，中控台上的雪松味香薰正慢慢散着味，空调温度刚好，不冷不热。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夕阳透过车窗落在她手里的护腕上，星星刺绣泛着浅光。她摸着护腕上的针脚，忽然觉得，回国真好——有能让她施展才华的设计部，有处处为她着想的沈彻，哪怕偶尔有阮星眠那样的小插曲，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她靠的不是“沈总妹妹”的身份，是自己手里的画笔，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星空。而沈彻，从来不是她的靠山，是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把星空画得更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