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他确有那个本事
蓝三做了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骑在阿爹的肩上,阿爹背着他,在花园里跑,追逐阿娘,园中各色兰芷发而幽香,阿娘不时回头,轻轻唤他:“安之,安之⋯⋯”
人面兰芳相映,还有阿爹阿娘温暖的怀抱,他不愿醒来。
忽然,一片火光,燃尽了花园,燃尽了阿爹阿娘,燃尽了他的梦。
“三爷⋯⋯”“三哥⋯⋯”
蓝三睁开眼睛,是两张凑近了的脸,俱是满眼担心。
“阿婴,肩上伤怎么样了?”蓝三看向少年包扎好的肩膀。
“阿槿帮我弄好了,不碍事。”少年有点儿不好意思,明明躺在卧上的不是他。
“一定很疼吧?”少年伸出爪,想摸蓝三的胸口。
“不疼。”
“瞎说,平日里我若是破了层皮都要疼得哭上半日,你这伤口这么深,就要伤到心口了,怎会不疼。”
“你还小,自然是怕疼的。”
“没关系,你在我这里可以说疼的。平日里我若是疼了,都要说出来的。”少年言语间眉眼处,甚是认真。
“好好好,我疼,我很疼。”
“那我给你吹吹。”少年探过头来,学着蓝三曾经的动作,“我若是疼得厉害,师父也会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好,你给我吹吹。”
少年煞有介事的吹着蓝三的胸口,蓝三汗颜,果然孩子心性。便又问他:“你还疼吗?”
“疼的。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可蓝三这么一问,他便忍不住了。落下泪来,抽抽噎噎,为自己疼,也为蓝三疼。
蓝三觉得自己马上要和少年绕进了一个关于疼的绕口令中,看着少年红肿的眼睛,他赶紧闭了嘴。
“你半夜不睡觉做甚去的?”蓝三又问。
“我见你爱吃那荷香鸡,离开沂州前日便去问了那落霞楼的厨子,费了好一顿功夫他才告诉我,原来那荷香鸡需要先用夜晚的荷露浸上一夜,味道才会好。我看话本子里的那些人,若是要报答救命之恩,总会绣个帕子或是缝个香包什么的。可我堂堂正正男子汉,做不会那些,所以想着,或许能给你做个荷香鸡。左右你也爱吃⋯⋯”
“可我光知道荷露有什么用啊,这季节哪有荷叶呀。所以我想柳露兴许也可以,都是绿叶上的,肯定行。可这季节,只有夜里能有露水了。”
“那漳州人也忒狠了,那活生生的柳树啊,矮处的薅得是一根不剩,我就只能爬树去了。”
“树我也是会爬的,可那老鸨欺人太甚,从沂州一路追到漳州。我在山里追鸡都没有她这么锲而不舍。我比山里的鸡还狼狈。”少年嚎得上气不接下气。
简青的脸越发深沉,拖人入险,感情你还有理了。
“所以你紧紧护着的,便是那柳露了?”蓝三问他。
“那可不怎的,一滴都没洒。”少年破涕为笑,还是有些骄傲的。“那柳露闻着确实是香,我简直是个天才,怎么会想到柳露的呢?”
“阿婴,你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吵得我头疼”还未说出口,已被打断。
“瞎说,我自认识你后,有哪天话是不多的?”少年觉得蓝三说的不对,立刻纠正他。
五岁以前他不会说话,可愁坏了师父,翻遍了医术也束手无策。等到他终于会讲话了,话又格外的多,空旷的药王谷天天都是喧闹非凡,看着庭前连鸟都不愿来栖息的树,师父就更愁了。
“所以,我说,你,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蓝三又重复了一遍。
“木槿,带你公子去吧。”蓝三向门外喊了喊,又回过头来对着少年:“我又救了你一次,你不得做三只鸡么?”
“嗯?”少年狐疑不解。
“我饿了。”蓝三坦然以答。
“好勒!我现在就去抓鸡!”少年抹了把眼泪,拉上阿槿,欢欢喜喜去了。
客栈后院,一阵鸡飞狗跳。
“我睡了多久?”蓝三正色问道。
“一天一夜。三爷,您中毒了。”
“那暗器居然喂了毒,可知是什么毒?”
“三爷恕罪,我们请遍了漳州城的医师,竟是毫无头绪。”
“如此,”蓝三闻言色变,心上一颤,伸手覆上胸口,“便是麻烦了。”
“不过,毒已经解了。”简青又道。
“已经解了?”蓝三诧异。
“阿婴⋯⋯解的。”简青念及这个名字,还有些怨念。
蓝三呼吸一滞,沉吟片刻,转念一想又心下了然,轻声道:“他确有那个本事。”
蓝三摸了摸胸口,再深一寸,那暗镖就要伤到心口。
良久,蓝三笑道:“是袖弩。”
“青楼的打手,怎么会有袖弩?”简青也是一惊。
“借刀杀人罢了,看来也有人不想他回京。”
“可还查出些什么?”蓝三又问。
“还没有,唯一的活口,嘴巴硬的很,简言还没撬开。”
“那就别撬了⋯⋯像上次一样,做得干净些。”蓝三的手覆上被褥,拧乱了好看的绣纹。“袖弩嘛⋯⋯”
漳州拂柳阁。
“三哥,这鸡不好。比不上山里的走地鸡。”少年觉得这鸡不够味美,定是圈养的缘故。
蓝三疑惑道:“山里也有鸡?我听说山里人修仙,不食人间烟火的。”
“傻气!哪有人不吃饭的?”少年一脸少见多怪的鄙夷。“我师父做的红烧鸡,是顶顶好吃的。”
鄙夷又变作遗憾,“可惜我不会做,师父不教我。”
“你做的柳露鸡也是极好的。”蓝三安慰她。
“那肯定的啊!来来来,你再吃一口,再吃一口。”蓝三的夸赞让少年十分受用,他忙不迭往蓝三的碟里夹着菜。
休息了这大半月,几人俱是养的膘肥体壮,这漳州城的大店小店,也落满了他们脚底的尘埃。
“三哥,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京都啊?”少年叼着酒杯,口齿含糊。不知为何,每次与蓝三一起吃饭,他都放心地喝个痛快。
“照你这走法,少说也得再三年。”蓝三思考片刻,伸出三个手指。
“那我们就这么走,吃遍南青十三州可好?”
“好。”蓝三允他。
“漳州然后呢?”
“澹州。”
“澹州然后呢?”
“渝州。
“渝州然后呢?”
“沧州。”
“我们只跑船,不走路么?”
“那就去柳州。”
“柳州然后呢?”
“越州。”
⋯⋯
“不去苏州吗?”
“那三年可不够了。”
“三哥,你看这天上的云,它飘啊飘啊,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我也想做这天上的云。”临窗的席位,看得到天上的云,远处的柳,分城的河。
云卷云舒,去留无意,柳河逶迤,帆着鹅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落在少年眸里,俱是山高水远。
“那云风一吹就散了,你确定你能被吹散?”简青打量着少年日渐浑圆的臂背,故意出言讥讽。
少年也不理他,“三哥,你看那天边的鸟,它飞啊飞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想做只天上的鸟。”
“你又想做鸟了?”蓝三接他的话。
“也不好,做个鸟会被猎人打下来烤了吃。啊,我还是做个猎人吧,拿去哪里打鸟就去哪里打鸟,想打哪只鸟就打哪只鸟。烤着吃,炸着吃,红烧、爆炒,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好,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三哥,其实我的梦想是仗剑走天涯,吃遍南青十三州。”少年觉得自己的梦想好像特别的多。
“嗯,好梦想。”
“可惜我没有剑,也走不出这十三州。”
“三哥,你的剑能借我吗?这样我就能仗剑走天涯了?”
蓝三拂了拂藏在腰中的软剑,应了他:“好。”
“三哥,其实我话不多的。你别嫌我吵。”
“不嫌你吵。”
“三哥,我就想把这一辈子都话啊,都痛痛快快地说完。”
“好,我听着。”
“三哥,有你真好。”
“你也好。”
少年只觉得空气中的药香越来越浓,混着饭菜的香味,花雕的醇香,蓝三的衣香,像是一曲离歌,在他鼻翼轻哼,又像是一曲眠歌,在他耳畔游离。
“真好,我也好。”少年嘟哝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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