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的门槛很高,迈过去的时候,沈知微裙摆上的禁步玉佩磕在木头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屋里没点地龙,冷得像口冰窖。
一张斑驳的桐木琴架在案上,琴身没有任何漆光,老旧得像是从柴火堆里抢出来的。
唯独琴腹内壁,有人用新墨写了一行极狂草的小字:“此琴曾承郡主指温,今赠云韶夫人,音自心出,不问来处。”
沈知微手指抚过那行字,指尖沾了一点没干透的墨黑。
不问来处?这是让她别管闲事,还是让她尽管放肆?
屏风后头传来极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那声音很克制,每隔几息响一次,伴随着笔尖在粗糙纸面上摩擦的沙沙声。
那不是在写字,是在记录。
沈知微坐定,左手拇指按上岳山。
常人按弦,多用指尖,她习惯用指腹侧锋。
刚一用力,屏风后的笔尖就“唰”地划了一道。
她心头一跳,故意将轮指的第二遍弹得快了半息。
“唰”。
又是一笔。
沈知微后背汗毛竖起。
屏风后那只笔,就像是按在她的脉搏上,她错漏一拍,那里就记一笔。
这种被剥光了审视的感觉,比那晚在教坊司被烂醉的酒客围观还要恶心。
弹到《昭德引》第七段,原本该是高亢的长音。
沈知微突然撤力,呼吸猛地一滞,琴音断崖式下跌,变成了只有贴着琴面才能听见的低吟。
屏风后的笔停了。
紧接着,西阁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推开,寒风裹着雪沫子卷进来,把案角的烛火吹得疯狂乱跳。
萧珩进来了。
他没穿那身晃眼的亲王蟒袍,只着一身墨色箭袖常服,腰间束着革带,显得肩宽腰窄,整个人像一把没入鞘的重剑。
他看都没看那把琴,几步跨到案前,带着一身逼人的寒气。
沈知微刚要起身行礼,左手手腕突然一紧。
那种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像是在牵手,更像是在以此为支点去折断什么东西。
“别动。”
萧珩声音低哑,像是混着砂砾。
他袖口的玄铁护腕冰冷坚硬,边缘锋利得像刀,死死抵在沈知微腕骨最薄弱的地方。
硌得生疼,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这人嘴上说着别动,手上却在加力,把她的手掌强行摊开在烛火下。
那道七岁时留下的旧疤,因为刚才弹琴充血,此刻正微微泛红,像一条活过来的细虫。
萧珩盯着那道疤,眼神晦暗不明,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只手,像是在看一张失而复得的藏宝图。
“昨夜拓窗纹,用的是抄废的《女诫》?”
他突然开口,语气平得听不出喜怒,就像在问今晚吃了什么。
沈知微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还要装傻,刚想张嘴辩解,视线却被他按在自己腕间的大拇指吸引住了。
那只大拇指的指腹上,有一道新鲜的划伤。
血丝还没完全凝固,伤口呈不规则的锯齿状。
那个形状……跟她袖袋里那张残谱被烧毁的边角豁口,一模一样!
那是被极其锋利的机关或者……某种特定的玉器棱角划伤的。
萧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并没有缩手,反而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一物,“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
半枚碎玉珏。
灰扑扑的,断口参差,缺了一个刁钻的“V”字形。
就是它。
沈知微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她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去抢那个东西。
萧珩松开她的手腕,指尖在那枚玉珏的裂痕上缓缓摩挲,那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忽然抬眼,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沈知微,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母亲临终前,可对你说过——‘云韶’二字,须以黄钟为始,林钟为终?”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差点崩断。
这句话,是残谱总纲的解密口诀。
养父死的时候喉咙被毒哑了,是用手指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这世上,除了她,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沈知微袖子里的手死死捏着那张残谱的边角,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她想否认,想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可身体的本能反应比脑子更快。
她的左眼睫毛,不受控制地连眨了三下。
快、快、慢。
正如昨日那个女官谢韫叩击桌案的节奏。
“唰——”
屏风后,赵砚合上了手里的册子。
那一笔墨迹未干,力透纸背,最后一行写着:“申时三刻,王执其腕,问玉珏,夫人指尖颤,未答,但左眼睫连眨三下——与谢女官叩案节奏同频。”
萧珩并没有等她的回答。
他看懂了那三下眨眼。
他收起玉珏,转身就走,带起的风再次扑灭了案头的烛火。
“带上琴,”他的声音从门口飘来,“柳嬷嬷在外面候着,送你去昭德旧阁。”
沈知微站在黑暗里,摸了摸被护腕硌出一道红印的手腕,那里火辣辣的疼。
昭德旧阁。
那是整座王府的禁地,据说连门楣上的“云韶”二字,都是先帝御笔亲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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