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景,天空是一种澄澈而高远的蓝,几缕极淡的、丝絮般的云,被高空中无形的气流拉扯着,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缓慢姿态,悠然地向天际的另一端飘移。它们薄得透光,边缘被太阳渲染成一种莹润的亮白色,自身却仍是松软的、蓬蓬的,像是神祇无意间遗落的一小撮棉花。
这广袤的蓝色穹顶,并非死寂的。起初只是一个微小的黑点,从海平线的尽头出现,像是宣纸上偶然滴落的一滴墨。那黑点渐近,轮廓才清晰起来,原来是一只海鸥。它飞行的姿态从容而有力,双翼展开,并非一味地急促扇动,而是借着海面上升的暖气流,优雅地滑翔。
翅膀末端的翎羽,在强烈的日光下,偶尔会反射出一星金属般的光泽。它们仿佛是从阳光里凭空诞生的一般,悄然汇聚成一支松散的队伍。它们并不鸣叫,只是沉默地翱翔,时而高旋,时而低回,在无垠的蓝色画布上,划出一道道优美而随性的弧线。
目光顺着飞鸟的轨迹向下,便是那片海了。海的颜色并非单一的,近岸处,是一种透明的、浅浅的绿,仿佛一块巨大的、微微漾动的琉璃。可以清晰地看见水下白色的细沙,随着波浪的节奏,温柔地起伏。再向外,那绿色便深沉下去,转为一种醇厚的碧蓝,如同被打磨光滑的蓝宝石表面。及至远方,海天相接之处,颜色已浓郁得近乎墨蓝,带着一种神秘的、引人探究的深邃。
海水拍打海岸,是这里永恒的主题。那涛声,初听是混沌的一片,但若静心分辨,便能品出其中的层次与韵律。那是一种亘古的、充满力量的呼吸。当一道波浪在远处酝酿成形时,它先是拱起一道光滑的、墨绿色的水脊,然后开始加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岸边汹涌而来。在它即将触岸的一刹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猛地向上托举,那整片水壁便瞬间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塌下去。
“哗——轰!”
那声音,沉闷而巨大,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亿万颗水滴在此刻被摔得粉碎,化作一片沸腾的、乳白色的泡沫。那不再是温柔的水,而是一头撞碎了自己骨骼的、狂暴的猛兽,在最后的时刻,迸发出全部的生命力。巨大的能量冲击着沙滩,甚至能让人感到脚下传来微微的震颤。
混凝土碎块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灌进来,却吹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清甜微酸的柑橘香气。这气息来自于站在墙体前的沈翊。他牛仔外套随意套在身上,白色T恤的后背被汗水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腺体上贴着的抑制贴边缘微微卷起,昭示着他Omega的身份。他站在一面斑驳的墙体前,牛仔外套随意套在身上,白色T恤的后背被汗水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扎高的马尾有几缕碎发挣脱出来,黏在汗湿的颈侧。他抬手时,小臂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握着板刷的手指关节处有陈旧的颜料渍,像是洗不掉的刺青。
“哗——”
沾满靛蓝色颜料的板刷猛地挥过墙面,力道之大,震下簌簌灰渣。颜料顺着凹凸不平的混凝土表面蜿蜒而下,像一道突然撕裂夜空的闪电。
他后退半步,眯眼端详片刻,又俯身从脚边的颜料桶里蘸取一抹猩红。这次动作变得极轻,刷毛小心翼翼地在靛蓝色边缘晕染开,如同在暴烈雷暴中忽然绽放的玫瑰。
侧脸轮廓像被山风削凿过的岩石,下颌线绷得紧直,鼻梁很高,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格外深邃。可当他偶尔停下笔端详画面时,那双总是紧抿的唇会无意识地放松,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阳光恰好从楼宇的缺口斜射进来,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粉。有那么一瞬间,他伸手轻触刚画上去的黄色色块,指腹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颊。
那面被泼洒了狂野色彩的墙壁旁,这片被遗忘的混凝土烂尾楼里,还藏着更多无声的凝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占据了半面倾颓的墙体。她的脸蛋圆润,嘴角咧开,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笑得毫无阴霾。画家用笔极其温柔,粉色的脸颊上甚至能看出细软的绒毛。可裂开的墙体正好从她脖颈处横贯而过,那道粗糙的裂缝像一道无声的伤疤,让灿烂的笑容底下,透出一种易碎的天真。
那是个老妇人。层层叠叠的皱纹被炭笔精细地勾勒,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岁月。她深邃的眼窝里,眼神却清亮得惊人,正望向没有玻璃的窗外,看向那片并不存在的远方。颜料在这里变得克制,只有嘴唇用了一抹极淡的胭脂色,仿佛刚刚喊出一个名字,余音还停留在嘴边。灰尘在她画像的肩膀上堆积,像是时光正温柔地、也是残酷地为她披上一件灰色的纱。
一个青年的肖像带着一股不服的锐气。他剃着极短的头发,下颌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画家用大块的、充满力量的色块堆砌出他的身形,像是要冲破这混凝土的禁锢。然而,背景却是一片混沌的、翻滚的灰蓝色调,仿佛他正置身于某种命运的漩涡之中,那份锐气也因此带上了一丝悲壮的色彩。
最令人心悸的,是一组未完成的人像。只有铅笔勾勒的轮廓,密密麻麻地靠在一起。他们共用着同一双眼睛——那眼睛被细致地描绘出来,瞳孔里混合着迷茫、渴望,以及一种无声的质问。仿佛一群被困在时间里的幽灵,等待着被赋予色彩,却又永远停留在了草图阶段。
正午的阳光透过钢筋交错的楼顶,在布满涂鸦的地面投下锯齿状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颜料、尘埃和某种隐秘的期待。女人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创作之地的寂静。
她来了。
一顶宽檐黑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抹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以及帽檐下流泻出的、如海藻般浓密的黑色卷发。那条黑色底衬着细碎白点的连衣裙,贴合着她窈窕的身形,在破败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精致。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是同样饱满炽烈的红,像刚刚饱饮了鲜血的玫瑰花瓣。
她的脚步在离他几米外停住。目光先是极快地从那些墙面上无声的人脸画像上掠过——那些鲜活的、被定格在混凝土上的灵魂——最后,落在了背对着她、正对着画板修改细节的男人身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肩胛骨的线条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女人从手包里取出一张边缘微微磨损的照片,递了过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空旷:“听说你会三岁画老。”
他终于转过身,沾着靛蓝与赭石色的手在牛仔裤上随意擦了擦,接过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盛满了夏日阳光。
男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深邃的眼底像是两潭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看得仔细,仿佛要透过这泛黄的纸面,触摸到那个男孩温热的皮肤和跳跃的脉搏。
女人殷红的指甲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光泽,她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红唇再度轻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帮我画出他35岁的样子。”
他抬起眼,目光从照片移到女人被帽檐阴影笼罩的脸上。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刚毅的、常常在作画时显得无比凌厉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东西——不是怜悯,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拿着照片,指尖在那个笑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转身,走向那面布满颜料和无限可能的墙。
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水流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像是某种冰冷的背景音。
白色的浴缸里,横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防水行李袋,质地厚重,拉链紧闭。袋子的轮廓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旁边平整的瓷砖台面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电子计时器,白色的数字在寂静中无声跳动:
浴缸里的水龙头依旧大开着,强劲的水流持续注入,水面已经漫过了行李袋,流在了地上,那黑色表面在水波荡漾下反射着破碎的光。
就在这时,那黑色的行李袋猛地动弹了一下。不是水流的冲击,而是从内部传来的、一种沉闷而剧烈的挣扎。袋子某个部分骤然凸起,又迅速被压制回去,仿佛里面囚禁着一头急于破笼而出的困兽。水面被搅动,荡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黑色的面料在不同的部位被手或膝盖顶出尖锐的棱角,又被水的浮力和外部压力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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