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豪茶室，听着名字贵气，其实也就那样。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仿古的瓦檐上，滴滴答答地令人心烦。

包厢里没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两盏宫灯透着昏黄，把那张黄花梨茶桌映得油光锃亮。

苏璃坐下的时候，扫了一眼面前的茶盏。

白瓷杯沿上没有一丝热气，连那几片漂浮的龙井叶子都有些发沉，死气沉沉地坠在杯底。

“苏总，年轻是资本，但有时候也是催命符。”

李董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闷尖狮子头，核桃撞击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他没让人换热茶，脸上挂着那种长辈看晚辈瞎折腾的虚假慈祥，“恒晟那边水太深，你父亲都要避让三分。听李叔一句劝，这事儿翻篇，明天的股东大会，你的位子还是稳的。”

苏璃没动那杯冷茶。

她甚至闻到了李董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雪茄味——那是林砚书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支就要三千块。

“李叔说得对。”苏璃嘴角微扬，手指在真皮手包的搭扣上轻轻一弹，“既然要翻篇，咱们就得拿出点翻篇的诚意。”

李董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到底还是年轻，给个台阶就下。

他刚想开口再拿捏两句，一份蓝色的文件夹已经贴着桌面滑到了他面前。

文件夹封面上，印着一枚深蓝色的船锚徽记。

“看看这个。”苏璃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金属般的冷意。

李董有些狐疑地翻开文件。

第一页，《苏氏集团与霍氏航运战略合作意向书》。

条款第一条：霍氏航运将以现金注资二十亿，换取苏氏集团15%的优先股，并全权承接苏氏海外物流链条。

李董盘核桃的手猛地顿住。

霍氏航运？

那个这两年在公海几乎垄断了特种运输的巨无霸？

苏璃怎么搭上这条线的？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变色。

真正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夹在最后面的一张复印件。

那是一份来自“国际反洗钱组织（FATF）”针对恒晟资本离岸账户的【初步调查函】。

函件右上角，盖着那个令无数洗钱庄家闻风丧胆的红色印章。

“霍氏的背景您查不到，但这封调查函的分量，李叔应该心里有数。”

苏璃此时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放在鼻端假装嗅了嗅，眼神却越过杯沿，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李董那张逐渐灰败的脸。

“恒晟那艘船要沉了。李叔手里握着苏氏的股份，要是这时候站错队，和恒晟绑在一起……”她顿了顿，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您那点养老本，恐怕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

李董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下意识地想把文件合上，仿佛只要看不见，那封调查函就不存在。

“一份复印件而已，苏璃，你少拿这种东西吓唬我。”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底气，声音却已经发干，“我在苏氏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啊，二十年。”苏璃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李叔这一辈子精明，怎么到了儿子身上就糊涂了？”

李董那两颗核桃差点脱手：“你什么意思？”

“令郎李子阳，下周就要入职华尔街的高盛投行部了吧？那是我的前东家。”苏璃伸手帮李董把面前歪掉的茶杯扶正，动作温柔得像个晚辈，“巧了，他们合规部最近正在严查新员工的家庭背景资产来源，尤其是针对……恒晟系高管及其关联账户。”

“最近由于某些‘热心市民’的举报，恒晟的很多隐形股东名单，都在他们的重点监控列表里。”

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

“咣当！”

李董手里的茶杯彻底倾翻。

褐色的茶汤顺着桌沿淌下来，泼湿了他那条定制西裤，烫得他猛地站了起来，却顾不上擦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地跌回椅子里。

林砚书给的那三千万封口费，和他儿子在高盛的前途比起来，连个屁都不是。

“签了它。”

苏璃指尖点了点那份合作意向书，“霍氏进场，苏氏股价必涨。李叔，是抱着恒晟一起死，还是跟着霍氏一起赚，这笔账，不难算吧？”

李董颤抖着手，从西装内袋摸出钢笔。

签字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苏璃的眼睛。

十分钟后。

黑色的迈巴赫划破雨幕，平稳地行驶在高架桥上。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车载平板发出的冷光映照着霍景深的侧脸。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平板递给了后座。

“这就是你要的‘诚意’。”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璃接过平板。

屏幕上是刚才茶室的监控截屏，以及一段后台数据日志。

就在李董离开茶室坐进他那辆宾利的一分钟内，他的手机后台就产生了一连串的删除操作。

他不仅删除了和林砚书的所有加密聊天记录，甚至注销了那个用来接收转账的海外虚拟账户。

“老狐狸，动作倒是快。”苏璃冷笑一声，手指划过屏幕。

“他以为删了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以为签了意向书就是上了霍氏的船，赢了这场谈判。”

苏璃把平板扔在一边，从怀里摸出那本《万骨枯》。

此刻，账本的封皮正微微发烫，似乎刚才李董那份签字的恐惧和贪婪，成了它最好的养料。

“其实他根本没仔细看条款。”苏璃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眼神幽深，“那是份AB股架构协议。一旦他签字确认引入霍氏资本，他手里那5%的投票权，就自动归属于‘优先股股东’代理。”

也就是说，从签字那一刻起，李董在股东大会上，就成了苏璃手里的提线木偶。

“这哪里是合作。”霍景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这是卖身契。”

“商业竞争，哪有不流血的。”苏璃淡淡道。

突然，被她扔在旁边的平板发出一声刺耳的蜂鸣。

苏璃立刻坐直身子，拿起平板。

屏幕上原本的数据流被强行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抖动的监控画面。

那是她之前通过U盘病毒，反向渗透进林砚书手机的镜像投屏。

画面剧烈晃动，显然手机的主人正处于极度的暴怒中。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像是手机被狠狠砸在了墙上，画面瞬间变成了雪花屏，但音频还没断。

“老东西……敢耍我！”林砚书嘶哑的咆哮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野兽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既然都不让我活，那就一起死！”

苏璃皱了皱眉。

下一秒，音频里传来了另一道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那是“渡鸦”。

那个顶尖黑客显然绕过了苏璃设下的监听防线，直接接管了林砚书的设备残余信号。

【林总，冷静。李董反水在预料之中。】

【既然B计划失败，那就启动‘焚城’预案。】

【目标：苏氏集团地下二层，备用金库安防系统漏洞已锁定。

引爆倒计时：12小时。】

只有这短短三行字。

随后，所有信号彻底消失。

苏璃的手指紧紧攥住平板边缘，指节泛白。

备用金库。

那里存放的不是现金，而是苏氏这十年来所有的原始纸质档案和几份至关重要的地皮抵押原件。

一旦那里出事，苏氏的资金链会在瞬间崩断，神仙难救。

“焚城……”苏璃喃喃自语，“林砚书这是要炸了苏氏的根基。”

“看来明天的股东大会，不会太冷清了。”

霍景深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漂亮的漂移，直接切入了通往苏氏总部的快速道。

“抓稳了。”

次日上午九点。

苏氏集团顶层，第一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大门紧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七位董事已经全部落座。

他们面色凝重，有的在低头看手机，有的在和旁边人耳语，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主位。

那里空着。

那个象征着苏氏最高权力的位置，属于董事长苏振邦。

但他今天没来。

而坐在左手第一顺位的苏璃，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仿佛对周围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毫无所觉。

只有她知道，就在此时此刻，这栋大楼的地底深处，一场无声的拆弹游戏正在进行。

“苏总。”坐在对面的王董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善，“九点过五分了，董事长没来，林特助也没到。这会，还开不开了？”

苏璃合上文件夹，抬起头。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急什么。”

她轻轻一笑，声音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会议室。

“好戏，这才刚开场。”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