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林瓷蜷缩在床角,额头上全是冷汗。膝盖里的那根“刺”正在疯狂搅动,像无数只蚂蚁啃噬骨髓。
这是第几次了?
她不知道。
以前,这种时候她只会死死咬住被角,把脸埋进枕头,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熬过去。痛到极致,会有一阵麻木的虚脱感,像灵魂出窍,看着这具破败的皮囊受刑。
但现在,她不能。
她得记下来。
那个疯子——沈烬,给她发来了一个表格。
一个“疼痛记录表”。
林瓷甚至能想象他做这件事时的表情——平静,专注,像调试精密仪器。
她颤抖着手,摸到手机。
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她眯起眼睛。
表格是沈烬发来的:
【时间】:________
【疼痛等级(1-10)】:________
【诱因】:________
【持续时间】:________
【是否服药】:________
【服药后缓解程度】:________
林瓷盯着“疼痛等级”,觉得无比荒谬。
10级?这玩意儿能衡量吗?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止10级,觉得自己快炸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近乎自虐的冷静,开始填表。
【时间】:02:47
【疼痛等级(1-10)】:9
【诱因】:无(静息痛)
【持续时间】:持续中
【是否服药】:是(布洛芬)
【服药后缓解程度】:无缓解
打下最后一个字,她像耗尽了全身力气,手机“啪”地掉在枕头上。
她看着那行冰冷的字,突然觉得这比疼痛本身更让她感到屈辱。
她不再是那个在泥潭里挣扎、哪怕死掉也没人知道的林瓷。
她现在是一个“样本”。
一个被编号、被观测、被要求“提供有效数据”的实验品。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可诡异的是,在这种屈辱感之下,竟藏着一丝……奇异的安心。
至少,她的痛苦不再是隐形的。
至少,有人(虽然是个疯子)在用近乎冷酷的方式,“承认”它的存在。
她不再是独自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狠狠掐灭。
她抓起手机,按下发送键。
第二天下午,沈烬出现在她家门口时,手里没有拿保温饭盒。
只是把一个东西递给她。
一个医用级凝胶冰袋,深蓝色,设计符合人体工学,一看就价格不菲。
“针对下午疼痛峰值的‘实验干预工具’。”
他站在门口,语气公事公办,眼神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一秒,像个快递员。
“根据你昨天的日志分析,下午三点左右有一次小高峰。使用时长和体感,需记录。”
林瓷抱着那个冰袋,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他所谓的“干预”,是这种东西。
她那个“酒鬼”父亲只会骂她娇气;她自己只会用毛巾包着从楼下小卖部买来的碎冰块,敷在膝盖上,忍受刺骨寒气和随时可能融化的水渍。
而沈烬,这个来自“无菌室”的少爷,却给她带来了一个……专业的冰袋。
她抱着它,凉意透过布料传来,竟让她那颗因疼痛而焦躁不安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
沈烬似乎愣了一下。
他没料到她会道谢。
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瓷叫住他。
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混杂药片的旧药盒,递给他。
“今天的日志……还没记。”
沈烬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看着她,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林瓷在里面捕捉到了一丝……“验收成果”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像向老师汇报作业的学生。
“时间:下午三点十二分。疼痛等级:6级。诱因:久坐。持续时间:约二十分钟。是否服药:否。服药后缓解程度:……”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怀里那个冰凉的深蓝色冰袋。
“……缓解程度:待定。”
沈烬听完,没说什么。
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下了昏暗的楼梯。
林瓷抱着冰袋,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在剧痛中咬破嘴唇。
她按照沈烬给的说明书,把冰袋放在膝盖上。
那股精准的、可控的凉意,像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骨髓里的灼烧感。
深夜,她再次打开手机。
屏幕上,是沈烬那个“火柴人”头像。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对话框。
没有发“疼痛日志”。
只是盯着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
最后,打下了一行字。
“冰袋,有用。”
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在后面,加了一个表情。
一个很蠢的、黄色的、咧嘴笑的表情。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拉起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那不是发烧。
那是一种比骨肉瘤更陌生、更让她手足无措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手机有一条新消息。
沈烬发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半。
只有两个字:
“收到。”
后面是几个补充说明的链接:
“凝胶冰袋正确使用方法”
“冰敷时长与间隔建议”
“冰袋使用后皮肤护理注意事项”
每个链接都来自专业的医学网站,语言严谨,数据精确。
林瓷点开第一个链接,里面详细说明了冰袋应该敷在哪个位置,每次不超过多久,中间要间隔多长时间,皮肤如果出现异常该怎么处理。
她看着那些文字,突然有些恍惚。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细致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教她如何应对疼痛。
连医生都没有。
医生只会开药,只会说“多休息”,只会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转向她父亲:“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烬没有怜悯。
他只有数据和工具。
但不知为什么,这种冰冷的方式,反而让她觉得……安全。
安全到,她可以暂时卸下那身刺猬般的伪装。
那天下午三点,疼痛果然又来了。
林瓷按照说明书,把冰袋从冰箱拿出来,外面裹了一层薄毛巾,敷在右膝盖上。
凉意渗进去,暂时压住了那股灼烧感。
她拿起手机,打开沈烬发来的表格,开始记录:
【时间】:15:03
【疼痛等级(1-10)】:6
【诱因】:周期性发作
【持续时间】:预计30-40分钟
【是否服药】:否
【服药后缓解程度】:冰敷缓解约50%
发出去不到两分钟,手机震动。
沈烬回复:“冰敷缓解率50%,持续观察。今日是否进食?”
林瓷看着那句话,愣了一下。
然后回复:“吃了。面包。”
沈烬:“蛋白质摄入量?”
林瓷:“……没算。”
沈烬:“明天开始记录。”
林瓷盯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这是找了个什么“研究员”啊?连吃饭都要管。
但笑过之后,她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软了一下。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煮了一碗鸡蛋面——冰箱里最后两个鸡蛋,一包快要过期的挂面。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沈烬。
没有文字。
沈烬很快回复:“鸡蛋约含6克蛋白质,面条约含8克。总量不足,建议加餐。”
林瓷看着那条回复,又看了看碗里那碗朴素的面。
她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
面煮得有点烂,盐放得有点少。
但这是她这个月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给自己做的一顿饭。
吃完后,她把碗洗了,然后拿起那个深蓝色冰袋,敷在膝盖上。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电视的声音,楼下有孩子在哭闹。
这个世界依然嘈杂,依然和她无关。
但此刻,她坐在这个破旧的房间里,膝盖上敷着一个专业的冰袋,手机里有一个人在要求她记录蛋白质摄入量。
荒谬。
但真实。
真实到,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正在等死的人。
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很久以前的一张照片。
那是小学六年级,她站在学校领奖台上,手里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脸上笑容灿烂。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骨肉瘤”,不知道什么叫“疼痛”,不知道什么叫“废墟”。
那时候的她,以为人生会一直那样明亮下去。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冰袋的凉意还在膝盖上蔓延。
疼痛依然潜伏在深处,像一头随时会醒来的野兽。
但今晚,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明天早上六点半,会有人给她发来“收到”。
会有人要求她记录疼痛。
会有人问她吃了什么。
会有人……用最冰冷的方式,告诉她:
你还活着。
你的痛苦,有人看见。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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