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沈府的飞檐翘角,将这座沉寂的旧宅笼入一片静谧之中,白日里宫宴的喧嚣与马车旁的密谈余波,却在沈清辞心头久久盘旋,无半分消散。她独坐灯下,案上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香囊,那枚虎符碎片隔着布料传来的冰凉触感,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心绪稍定的依托。
萧惊寒今日所言字字如惊雷,沈家旧案与萧惊渊之死缠结,牵扯出太子私藏军械、二皇子心腹经手抄家,这背后藏着的朝堂暗流,远比她预想的更为汹涌。联手之言言犹在耳,可信任二字,在这波诡云谲的京中太过奢侈,他眼底的沉郁与笃定看似真切,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场精心谋划的利用?那半块失踪的令牌,宫宴上突兀的议婚,还有二皇子心腹恰巧出现的身影,桩桩件件皆透着蹊跷,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藏着无数待解的悬念。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晚晴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轻步走入,见她枯坐灯下神色凝重,眼底满是担忧,“今日宫里回来您便这般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晚晴是自幼相伴的亲信,可沈清辞也清楚,此事牵连甚广,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即便亲近如晚晴,也只能暂且隐瞒。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强压下心间纷乱,淡声道:“无事,只是今日宫宴规矩繁多,有些劳顿罢了。”
接过莲子羹浅尝一口,清甜的滋味稍稍抚平了心底的涩意,沈清辞叮嘱道:“府中守卫近来可要再上心些,尤其是明轩的住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白日里我入宫,府中可有什么异常?”
晚晴闻言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连忙道:“倒也算不得异常,只是白日里您离府后,有位自称是外祖府送来的婆子,说是柳老夫人感念您初回京辛苦,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过来,查验过并无不妥,奴才便收下安置在了库房。还有,午后府外总似有身影徘徊,护卫上前驱赶,那人却跑得极快,瞧着倒不像是寻常的市井无赖。”
沈清辞握着瓷碗的指尖微微一紧,外祖府送来药材本是寻常,可结合白日里的种种事端,由不得她不多想。柳老夫人虽是外祖父的正妻,可素来看重家族利益,对她母女二人本就不算热络,当年沈家落难时,虽未明着落井下石,却也未曾伸出援手,如今她刚回京,便这般殷勤,未免太过反常。
还有府外徘徊的神秘人,是冲着她而来,还是冲着这沈府旧宅?是太子党的人,二皇子的眼线,还是萧惊寒口中那些掩盖真相的幕后黑手?
“那婆子何在?药材可有留样?”沈清辞沉声问道,语气里添了几分警惕。
“婆子放下东西便匆匆走了,说是府中事务繁忙。药材奴才留了样,都是些常见的当归、黄芪之类,看着并无异样。”晚晴据实回禀。
沈清辞微微颔首,心中却并未放松。越是看似寻常,越可能藏着猫腻,京中之人惯用这般温水煮蛙的手段,或许药材本身无碍,可若有人借着送药材的由头,在府中留下什么痕迹,或是摸清了府中布局,那便麻烦了。“你明日一早亲自去库房查验药材,务必仔细,另外让人悄悄去外祖府打听,今日是否真的遣人送过东西来。”
“奴才遵命。”晚晴应声退下,房中重归寂静,沈清辞却再无半分睡意。她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腰间香囊,小心翼翼地倒出那枚虎符碎片,碎片不过掌心大小,通体玄黑,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唯有中心处的纹路依旧清晰,与萧惊寒所言那半块令牌纹路相似,想来绝非巧合。
她正凝神细看,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衣袂破空之声,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沈清辞心头一凛,迅速将虎符碎片收回香囊,反手吹灭案头灯火,身形轻捷地躲到门后,屏气凝神细听。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风吹过海棠树的沙沙声,可方才那声异响绝非错觉,定是有人潜入了府中。她握紧手中早已备好的银簪,这是她在越州三年为自保练就的警觉,只是对方来意不明,府中护卫虽经加强,可比起京中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终究差了几分,若是对方来者不善,怕是难以应对。
片刻后,院外传来护卫低喝声,夹杂着短暂的兵刃相接之声,可不过瞬息便归于平静,快得诡异。沈清辞心头一沉,这般身手,绝非寻常毛贼,定然是有备而来。她正欲推门查看,却听得窗棂处传来轻叩之声,节奏极缓,三长两短,倒不像是恶意。
“谁?”沈清辞沉声喝问,掌心沁出薄汗。
窗外之人并未应答,只又叩了三下,随即传来一道极轻的男声,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刻意的沙哑:“郡主勿慌,属下奉小侯爷之命而来,有要事相告,只送一物,绝无恶意。”
萧惊寒的人?沈清辞心头疑窦丛生,他怎会深夜派人来此?是怕白日密谈之事泄露,前来灭口,还是真有要事相告?可这般深夜潜入的方式,未免太过可疑。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挪到窗边,借着月色凝神望去,只见院墙角立着一道玄色身影,身姿挺拔,周身气息凛冽,瞧着倒与白日萧惊寒马车旁的护卫模样有几分相似。那人见她有所动静,抬手将一物掷了过来,物件轻飘飘的,落在窗台上发出轻响,随即身影一闪,便翻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来去如风,不留半分痕迹。
护卫此时才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地跪地请罪:“属下无能,让贼人潜入,还请郡主降罪!”
“无妨,那人已然离去,并未伤人,你们仔细巡查府中各处,尤其是明轩的住处,务必确保无虞,切记不可声张。”沈清辞沉声吩咐,她知晓这些护卫并非无能,而是对方身手太过卓绝,再者,那人既自称是萧惊寒的人,且只送一物便离去,倒不像是来行凶的。
护卫应声退下,沈清辞连忙推开窗户,将窗台上的物件取回,竟是一封封缄严密的密信,信封上无一字一句,只在封口处按了一个极淡的墨印,纹路像是一只展翅的寒鸦,想来是萧惊寒那边的标识。
她将密信摊在案上,重新点燃灯火,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上字迹潦草,墨色尚新,显然是刚写不久,内容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信中言明,白日二皇子的心腹兵部侍郎已然盯上她,午后曾派人打探沈府动向,宫宴上提议议婚的礼部尚书,实则是被太子胁迫,背后真正推手乃是皇帝,意在借联姻平衡沈老将军与靖安侯府势力,制衡太子与二皇子。末尾还特意提及,外祖府的柳老夫人近日与二皇子妃过从甚密,让她务必提防外祖府之人,切莫轻信。
每一句话都如重石砸在沈清辞心头,帝王的制衡之术,太子的胁迫,二皇子的窥探,外祖府的异心,原来白日里看似简单的议婚,竟牵扯出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却不知早已成了帝王手中平衡朝局的关键一环,这般处境,比她预想的更为凶险。
可这密信的真伪,又该如何分辨?萧惊寒深夜派人送来这般消息,是真心提点,还是故意挑拨离间,让她与外祖府离心,从而更好地掌控她?柳老夫人与二皇子妃往来,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另有图谋?无数疑问再次涌上心头,这密信像一把钥匙,看似打开了新的线索之门,却也带来了更多的悬念。
沈清辞反复翻看密信,试图从字迹与纸张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可字迹潦草刻意掩饰,纸张也是寻常的麻纸,并无半分特殊。她忽然想起白日萧惊寒提及的城南醉仙楼江掌柜,想来若想求证,唯有通过此人联系萧惊寒,可这般贸然联系,又怕是自投罗网。
正当她沉吟之际,晚晴突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小姐,不好了,方才去库房查验药材的奴才来报,那批药材看着寻常,可底层竟藏着一包粉末,奴才不敢擅自查验,特来禀报您!”
药材中藏了粉末?沈清辞心头一凛,果不其然,这外祖府送来的东西当真有问题。“带上来我看看,另外让人去将府中最好的大夫请来,切记隐秘行事。”
不多时,仆役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进来,锦盒中铺着一层油纸,纸上放着一小包白色粉末,质地细腻,凑近闻去,并无半分异味,寻常人瞧着,倒像是上好的茯苓粉。请来的大夫是沈府旧人,早年受过沈家恩惠,行事极为可靠,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点粉末查验,神色愈发凝重,半晌才躬身道:“郡主,这粉末并非药材,乃是一种慢性迷药,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觉嗜睡乏力,可若是长期服用,便会损伤心智,四肢无力,到最后形同废人,且此药药性隐蔽,寻常查验根本无法察觉。”
慢性迷药!沈清辞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柳老夫人竟如此歹毒!她虽与沈家不算亲近,可终究是外祖父的正妻,她与明轩乃是她的外孙辈,为何要下此毒手?是受了二皇子妃的指使,还是为了讨好二皇子,借机除掉她这个隐患?毕竟她若真的心智受损,沈老将军便少了一个牵挂,往后也更容易被他们拿捏。
“此事切勿对外泄露半个字。”沈清辞强压下心头的惊怒,沉声吩咐,“将这批药材尽数封存,不许任何人触碰,送药材来的婆子既然早已离去,便派人暗中追查其踪迹,务必查清楚她的底细。”
大夫与仆役应声退下,晚晴气得脸色发白:“柳老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小姐与小公子本就身世可怜,她非但不照拂,反倒要下此毒手,实在可恶!”
沈清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愤怒无用,此刻唯有冷静才能应对,柳老夫人此举,无疑印证了密信中所言非虚,外祖府早已靠向二皇子阵营,往后她与外祖府,怕是只能划清界限,再无半分情分可言。可外祖父沈老将军对此事是否知情?是被蒙在鼓里,还是默许了柳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这又是一个难解的疑团。
一夜无眠,天光微亮时,沈清辞才稍稍合眼,可不过片刻便被窗外的动静惊醒。原来是福伯匆匆来报,说沈老将军派人来请,让她即刻前往外祖府一趟,柳老夫人特意备了早膳,说是要为她接风洗尘。
来得正好。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柳老夫人刚在药材里动手脚,便急着召她过去,想来是要确认药效,或是另有图谋。她本就打算弄清楚外祖父的态度,此番前往,正好顺水推舟,只是这外祖府如今已是龙潭虎穴,步步皆需谨慎。
她起身梳洗,换了一身素色襦裙,依旧只插那支白玉簪,神色平静无波,眼底却多了几分冷冽。临行前,她特意叮嘱晚晴看好沈明轩,不许他随意离府,又将那封密信妥善收好,贴身藏好,才带着几名护卫,乘着马车前往外祖府。
沈老将军府位于京城东侧,比沈府气派得多,朱漆大门前石狮矗立,门庭若市,来往仆役络绎不绝,透着世家大族的威严。马车刚停稳,便有管家上前迎接,神色恭敬,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跟着管家穿过层层院落,来到正厅,沈老将军正端坐主位,面色凝重,眉头紧蹙,似有心事。柳老夫人则坐在一旁,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见她进来,连忙起身相迎,语气热络:“清辞来了,快坐,一路辛苦,我特意让人做了你幼时爱吃的水晶包,快尝尝。”
这般虚情假意的热络,落在沈清辞眼中只觉刺眼,她依着规矩行礼,语气疏离:“劳烦舅母挂心,清辞愧不敢当。”
沈老将军看着她,神色复杂,有愧疚,有担忧,还有几分难言之隐,半晌才开口:“清辞,昨日宫宴之事,我已然知晓,朝堂之上的议论,你不必放在心上,万事有外祖父在。”
沈清辞抬眸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外祖父可知,昨日宫宴上的议婚,是谁在背后推动?又可知,清辞刚回京,便已有人暗中对我与明轩下手?”
她话音刚落,柳老夫人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郡主说笑了,谁敢这般大胆,怕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沈清辞冷笑一声,目光直直看向柳老夫人,“昨日舅母遣人送来的药材,底层藏着慢性迷药,此事大夫已然查验属实,舅母敢说这也是误会?”
柳老夫人脸色骤变,眼神闪烁,连忙辩解:“这……这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药材乃是府中库房取出的,许是下人一时疏忽,混入了别的东西,绝非我的本意。”
“疏忽?”沈清辞步步紧逼,“这般隐蔽的手法,岂是一句疏忽便能解释的?舅母近日与二皇子妃过从甚密,想来是为了讨好二皇子,才不惜对我与明轩下此毒手吧?”
这话一出,沈老将军猛地拍案而起,神色震怒:“竟有此事!柳氏,你可知罪!”
柳老夫人吓得连忙跪地,哭哭啼啼道:“老爷,妾身冤枉啊,妾身与二皇子妃往来,不过是寻常妇人间的走动,何来讨好之说?那药材之事,妾身当真不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妾身啊!”
看着柳老夫人哭喊狡辩的模样,沈清辞心中冷笑,证据确凿,她却依旧不肯承认,想来是料定沈老将军念及多年情分,不会将她怎样。可沈清辞今日前来,并非只为讨一个说法,更是为了试探沈老将军的态度,看他究竟是会护着柳老夫人,还是念及沈家冤屈,站在她这边。
沈老将军气得面色铁青,却又看着柳老夫人哭倒在地,神色犹豫,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开口再问,门外突然传来管家慌张的禀报声:“老爷,不好了,二皇子殿下驾临府中,现已到了门外!”
二皇子突然来访?沈清辞心头一凛,来得这般凑巧,怕是早有预谋。他此刻前来,是为了柳老夫人之事,还是为了她?若是为了前者,怕是要借机拉拢沈老将军,若是为了后者,那今日这外祖府,怕是难以善了了。
柳老夫人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多了几分底气,哭喊声也弱了几分。沈老将军脸色更是凝重,连忙道:“快,随我出迎!”
沈清辞站在原地,看着众人匆忙的身影,心头疑云密布。二皇子此刻来访,时机太过蹊跷,背后定然另有图谋。今日这场外祖府的对峙,本是她主动发难,可随着二皇子的到来,局势瞬间逆转,她反倒成了被动的一方。而这背后,是否还有太子党的手笔,或是萧惊寒那封密信早已埋下的伏笔?
无数悬念再次交织,沈清辞知道,今日这外祖府之行,怕是又要生出诸多变数,而她,必须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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