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几声虚伪的惊呼,紧接着是没有任何缓冲的撞击声。
“砰——”
两扇雕花木门被粗暴地踹开,清晨凛冽的寒光混合着纷乱的脚步声,如洪水般涌入这间充斥着血腥气的喜房。
“哎哟!我的天爷!”周氏那带着三分惊恐七分兴奋的尖嗓子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快!快进去看看,咱们侯府的清誉可不能毁在这个不知廉耻的……”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僵在了门口。
并没有预想中衣衫不整、与野汉子苟且的香艳画面。
沈弄影就站在离门口三步远的地方。
她一身缟素的单衣,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更骇人的是那素白的衣襟和袖口上,泼墨般溅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她发丝凌乱,手中紧紧攥着那根已经被磨得极细的金簪,簪尖还滴着深色的血珠。
晨风灌入,吹得她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宛如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厉鬼。
“二婶婶。”沈弄影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她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您带人来得正好,昨夜有歹人行刺侯爷,侄媳拼死护夫,幸得侯府列祖列宗显灵,才保下了侯爷的一口气。”
她侧身一让,露出了屏风后的景象。
那满身横肉的黑汉子仰面朝天躺在脚踏边,脖颈处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死状狰狞。
而床榻之上,昏迷不遇的永安侯陆沉舟依旧悄无声息地躺着,仿佛这满屋的血腥与他毫无干系。
周氏脸上的肉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剧本不对!
这小贱人怎么还活着?
那汉子怎么死了?
站在周氏身后的管家陆鸣山脸色更是煞白,他一眼就认出了地上的尸体。
那是他花重金从黑市找来的亡命徒,原本该是个死无对证的局,如今死人却躺在了最不该躺的地方。
“这……这是哪里来的野贼!”陆鸣山反应极快,他猛地推开挡路的小厮,大步跨向尸体,嘴里嚷嚷着,“定是流窜进府的江洋大盗!快!来人,把这脏东西拖出去烧了,别冲撞了侯爷的病体!”
他一边喊,一边弯腰就要去抓尸体的脚踝,意图在混乱中毁尸灭迹。
一只穿着云纹白履的脚,毫无征兆地踩在了尸体摊开的手掌上。
“慢着。”
沈弄影看似轻飘飘地一脚,实则用上了巧劲,狠狠碾过尸体僵硬的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陆鸣山那张满是冷汗的脸上。
“陆管家急什么?”沈弄影脚尖一挑,从尸体腰间的系带处,勾出一枚被血浸染的玉石印章。
那是昨夜搏斗时,她特意从陆鸣山派人送来的食盒夹层里取出来,塞进这汉子身上的。
印章翻滚着落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去。
那是一枚私印,上面赫然刻着陆鸣山的名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鸣山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眼神惊恐地看向周氏。
“这……这乃是栽赃!”周氏强自镇定,那双吊梢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这定是这贼人偷了管家的印信!沈氏,你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这分明就是外来的流寇!”
“流寇?”沈弄影冷笑一声,她弯下腰,并不嫌脏地拎起尸体的一只脚,将那鞋底展示在众人面前。
“二婶婶掌管中馈多年,莫非连自家下人的份例都认不出了?”
沈弄影指着那尸体脚上的皂靴,声音清晰得让院子里每一个下人都听得真切:“这是侯府家丁这一季新发的云头皂靴,鞋底纳的是千层底,只有府里的绣娘才会这种针法。更妙的是……”
她伸出染血的手指,在那靴底的泥缝里轻轻一抠,一抹带着淡淡紫色的湿泥出现在指尖。
她将手指凑到鼻端,似是闻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味道:“这紫土混着丁香花泥,若我没记错,如今整个侯府,只有二婶婶您住的‘听雨轩’里,正在翻修花圃,用的是这种特供的西域紫土吧?”
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是被人当众扒了皮般的难堪与恼怒。
“放肆!”周氏厉声喝道,声色俱厉地掩饰着心虚,“你这刚过门的媳妇,满嘴胡言乱语!这分明就是巧合!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拖下去,把这晦气的尸体处理了!”
几个粗壮的婆子犹豫着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沈弄影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金簪直指咽喉,那股子狠劲逼得婆子们下意识顿住了脚。
“既是二婶婶说是巧合,那便好办。”沈弄影目光灼灼,“请二婶婶立刻下令,封锁全府,搜查所有下人的住所。若这贼人真是内鬼,必定还留有同伙或者赃物。为了侯府安危,为了侯爷的性命,必须彻查!”
“不行!”周氏想也没想便拒绝,“今日是你大喜的次日,也是给老祖宗敬茶的日子,大动干戈搜查府邸,惊扰了冲喜的祥瑞之气,你担待得起吗?”
拿孝道和迷信压人?
沈弄影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她早料到周氏会用这一招。
“既然二婶婶怕惊扰祥瑞,不愿自查……”沈弄影转过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翠浓,声音骤然拔高,“翠浓!点火!”
“什、什么?”翠浓一愣,手里还捧着那盏未灭的烛台。
“把这喜房的帷幔给我点了!”沈弄影厉声喝道,“既然府里查不了,那咱们就闹大!这火光冲天,足以惊动五城兵马司和巡防营。到时候官府介入,别说是紫土和印章,就算是这贼人祖宗十八代也能查个底掉!我倒要看看,在京兆尹的大堂上,二婶婶还能不能说是‘巧合’!”
“你疯了!”周氏尖叫出声,她是真的怕了。
这年头,家丑不可外扬。
若是让官府的人冲进侯府,查出二房买凶杀害长房袭爵侯爷的丑闻,那就不止是夺爵的问题,而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
沈弄影一把夺过翠浓手中的烛台,作势就要往那垂地的红纱幔上扔。
火舌吞吐,瞬间燎着了纱幔的一角,黑烟腾地窜了起来。
“住手!快住手!”周氏吓得魂飞魄散,原本那副高高在上的主母架子瞬间崩塌,“我查!我让你查!快把火灭了!”
沈弄影手腕一翻,将烛台重重顿在桌上,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哗啦一声浇灭了那刚刚窜起的火苗。
烟雾缭绕中,她隔着焦黑的残纱,冷冷地看着瘫软在丫鬟身上的周氏。
“既然二婶婶同意了,那便先从这嫌疑最大的陆管家查起吧。”沈弄影不再看周氏一眼,对着门外那些早已看傻了眼的家丁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陆鸣山给我绑了,堵上嘴,押到柴房去!”
那些家丁平日里虽听命于二房,但此刻被沈弄影这股子不要命的疯劲震慑,再加上那具尸体的惨状和刚才差点烧房的狠绝,竟无一人敢违抗,七手八脚地上去将面如死灰的陆鸣山按倒在地。
陆鸣山拼命挣扎,眼神求救地看向周氏,嘴里刚要喊出什么,就被一团破布狠狠塞住了嘴。
沈弄影站在晨光与烟尘的交界处,看着被像死狗一样拖走的陆鸣山,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金簪。
第一仗,赢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二婶婶,这柴房阴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审审吧。”沈弄影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跳动着令人心悸的鬼火,“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急着想让侯爷去死。”
她迈过门槛,鞋底沾着未干的血迹,在光洁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脚印,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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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