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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烧掉的账本与吐出来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推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干涩声,积攒了数年的灰尘扑面而来,沈弄影抬手掩住口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库房内里比她预想的还要空旷。

光线透过高处窄小的铁窗投射进来,几道凌乱的光柱里,尘埃如受惊的飞虫般疯狂乱窜。

那一排排原本该堆满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的楠木架子,如今大多只剩下孤零零的空托盘。

“主子,这……这哪像是侯府的底蕴,倒像是个被洗劫过的荒冢。”翠浓提着灯笼走在侧后方,微弱的火光映照出她惊疑不定的脸。

沈弄影没说话,鞋尖踩在冰冷的青砖上,带起一股陈腐的霉味。

她径直走到最里间的账房,门锁早已被撬开,一个干瘦如猴的男人正弓着背,埋首在一座几乎快要塌下来的账本山里。

“算盘张,清出了吗?”沈弄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带起一点回声。

算盘张被这声音惊得一哆嗦,枯瘦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算盘。

他回过头,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声音因长时间的干呕和熬夜而嘶哑不堪:“沈……沈大奶奶,清是清出来了,可这账,小的活了大半辈子,真没见过这么黑的。”

他颤抖着递过来一张墨迹未干的汇总纸。

沈弄影接过,指尖掠过略显粗糙的纸面,那种沁骨的凉意让她觉得手里的不是纸,而是一张沾满贪婪血腥的催命符。

“三年间,二房借‘修缮祠堂’的名目支取了四万六千两,‘采办祭礼’支了三万四千两。”算盘张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指着窗外不远处的内库方向,“可小的刚才趁黑摸进内库,那里头连老鼠都待不住。原本该存着的八万两现银,现在底儿都漏了,库房里实际剩下的……不足五百两。”

沈弄影盯着那个数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八万两,足够大景朝的一支千人守备军一整年的粮饷,竟被周氏母女像蛀虫一样啃噬殆尽。

“沈弄影!你这贱妇敢私闯账房!”

一声凄厉的尖叫撞碎了账房的死寂。

裴玉娇提着裙摆撞开门,由于冲得太急,她发髻上的珠翠摇晃得叮当作响,显得滑稽又狰狞。

她一眼瞧见桌上摊开的账册,眼底闪过一丝浓重的惊恐,随即被狠戾遮盖。

“这些账本是侯府的机密,你一个外来的媳妇,凭什么看!”裴玉娇不等沈弄影反应,猛地扑向桌案,双手胡乱抓起几本核心的原始凭证。

沈弄影冷眼看着她,并未阻拦。

甚至在裴玉娇挥手将账本狠狠掷入旁边取暖的火盆时,沈弄影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舔舐上干燥的纸张,刺鼻的焦糊味在大暑天的室内显得格外诡异。

裴玉娇盯着那团迅速缩小的黑灰,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烧了!我看你拿什么去告状!死无对证,这侯府还是二房说了算!”

“烧完了?”沈弄影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晚膳用什么。

裴玉娇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被沈弄影那双冷得像冰窖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

“算盘张,继续翻,翻到那一页,念给裴大小姐听。”沈弄影侧过头,对一旁战战兢兢的算盘张示意。

算盘张嘿嘿干笑两声,从凌乱的草纸堆里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套深青色封皮的册子。

“你烧掉的,不过是这几天我让人随手誊抄的草稿。你甚至没发现,那些纸的边角连官府的朱印都没有。”沈弄影从算盘张手里接过那套新册子,那是她前世在商号里磨炼出的复式记账法重写的“影子账本”,每一笔支取、流向、经手人,皆是一目了然,“而你刚才烧掉的,偏偏是去年老夫人千秋宴时,圣上御赐给永安侯府的‘供奉礼清单’副本。”

“毁坏御赐族产凭证,等同蔑视皇权。”沈弄影向前踏了一步,阴影瞬间笼罩了裴玉娇,“大小姐,这一条罪名,即便你爹是永安侯的亲弟弟,也保不住你。”

裴玉娇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她虚张声势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像塞了铅块。

“翠浓,拉下去。”沈弄影转过身,声音透着彻骨的厌烦,“裴大小姐心火太旺,送去北院佛堂禁足百日,每日跪诵法华经。至于她所有的月例和首饰,全部充公抵债。她身边那个撺掇主子作恶的侍女,发配到西郊庄子上干苦力,这辈子不必回来了。”

“你敢!我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裴玉娇尖叫着被两名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拖走,指甲在门槛上挠出狰狞的划痕。

解决完裴玉娇,沈弄影还没来得及喝口冷茶,外院突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吵嚷声。

那是男人们粗野的叫骂,混合着家丁无力的阻拦。

“沈弄影!你滚出来!”周氏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凄厉,带着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

沈弄影带着算盘张走到大厅时,只见周氏站在中央,身后赫然站着三名锦衣华服、满身铜臭气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生着一双吊死鬼眼,手里还捏着一叠按了红手印的借条。

“沈氏,你既然接了中馈,那这债你也得一并接了!”周氏指着那三个债主,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这是京城最大的三家银号的掌柜。你二叔前些年经营不善,在外面借了五万两利滚利,如今日子到了,人家上门收房收地。你若是交不出钱,这永安侯府的牌匾今日就得让人给摘了!”

那三位债主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开口:“沈大奶奶,咱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二夫人说得对,公中私下都是一家人,这银子,您看什么时候清?”

沈弄影在大厅首位坐下,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拂开面上的浮沫,直到那三个债主等得开始变色,她才抬眼看向周氏。

“二婶婶这话差矣。”沈弄影放下茶盏,瓷盖磕碰出清脆的一响,震得周氏心头一跳。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那是算盘张彻夜整理出的另一份名单。

“王老板、李老板、陈掌柜,你们手里那些借条,签的是‘永安侯府’的公印,还是裴家二房的私章?”沈弄影的目光锐利如刀。

三人支支吾吾,周氏尖叫道:“私章又如何?二叔也是侯府的人!”

“侯府的人不假,可这钱,没入公中的账。”沈弄影将名单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算盘张查得清楚,周氏名下在东大街有三处胭脂铺,城南有两座酒楼。既然是二房欠的债,那就用二房的私产抵债。我已派人通知了巡防营,今日就在这儿做个见证。这几处铺子的地契,王掌柜你们现在就可以跟着周氏去拿。至于侯府公中……”

沈弄影冷笑一声,眼神环视全场:“一两银子都不会出。谁敢动侯府的牌匾,便是动了大景朝的爵位根基,尽可以试试看,巡防营的刀快不快。”

原本气势汹汹的债主们被这番狠辣的切割震住了。

周氏更是瘫软在椅上,那几处铺子是她最后的养老本,如今竟被沈弄影当众剥了个干净。

债主们面面相觑,开始低声盘算那几处铺子的市值。

唯独那位一直没说话、领头的王掌柜,他死死盯着沈弄影,捏着借条的手指微微发青。

他不仅没有拿钱走人的意思,反而越过周氏,眼神阴鸷地在沈弄影身上打转,像是收到了某种暗号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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